第14章 稻草

第014章 稻草

趙朱可絲毫沒有剝削童工的自覺,她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一臉惬意地享受着小丫頭的按摩服務。

聽見這話,她笑道:“雞蛋糕算什麽呀?酒心巧克力吃過嗎?華夫餅吃過嗎?都比雞蛋糕好吃!回頭有機會,姑姑請客,都讓你嘗嘗!”

這個世界竟然還有比雞蛋糕還要好吃的東西?!還能有倆?姑姑還要請自己吃?這巨大的沖擊讓小丫頭的腦袋瓜子暈乎乎的,手上更加用力,還不忘表忠心:“姑,俺向偉人保證,一定聽姑的話,跟着姑走!姑讓俺打狗,俺就絕對不去攆雞!”

見趙朱只是笑呵呵聽着,小丫頭眼珠子一轉,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說道:“對了,姑,趙家寶那個四眼表弟又來咱們隊裏了。俺聽你的話,去團結他們了,還帶着他們一起打雪仗來着,不過四眼才呆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後來,聽趙家寶說是因為他二姑跟他爺吵架,晌午飯都沒吃就走了。還說他奶後來也跟他爺吵了一架,夜裏還把門闩上不讓他爺進屋,他半夜起夜時瞧見他爺在堂屋裏抽煙,還以為是紅眼睛妖怪,給他吓了一大跳呢!哈哈哈哈!”

聽着這些童言稚語,趙朱卻是若有所思:趙若蘭一般不常回娘家,初二剛回來了一次,按理說,她大半年都不一定再回來一次。這才幾天,她又回來是為着什麽事兒呢,而且還帶着孩子?這事兒怎麽聽都透着股古怪。

想到那個差點把自己牙齒咬碎的小男孩,趙朱不由得心生憐憫,她猜測,這事兒八成跟那孩子的病情有關!

她想了想,輕輕招了招手,在大妮兒的耳邊低聲交代了起來。

…………

趙勝利剛一進屋門,迎面就飛來了一根掃帚疙瘩,他連忙躲閃,雖然沒被砸到,卻還是把他驚的心裏直突突。

“死老婆子,你又發什麽瘋?”他氣得張口就罵,但聲調還沒拔高,又強忍了下來。

他朝門外看了一眼,見院裏沒人,這才把門關好,上了闩,回頭見老婆子坐在床頭正低頭抹眼淚,他嘆了聲氣,走過去坐到了老伴兒身邊。

開口勸道:“你忘了前兩年鬧得厲害時是什麽光景啦?你真以為二妞跟俺吵是不願意俺?她也是被她婆婆逼的沒辦法了,才來找俺說這事,俺給她撅回去也就完事了,你咋還跟着起上勁兒了?”

他老伴兒卻停下了動作,眼風狠狠剮了他一下,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大腿上:“小松那孩子多可憐,一丁點兒的年紀,受這麽老大罪。孩子奶奶說的也沒錯,大夫看了那麽多個,把藥當飯吃,還不是說發作就發作!不是被髒東西‘魇’住了還能是啥?

都說病急亂投醫,管他真的假的,咱們不也得試試嗎?不過是托你打聽打聽到底那人現在下放到了哪兒,你看看你那個死樣子!芝麻綠豆的官兒,還跩上了,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就你的覺悟高?那可是你的親閨女,親外孫!小松要是有個好歹,你也別想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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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動人民的鐵掌是真硬實,趙勝利“嘶”着冷氣,把大腿從老伴兒的“魔爪”下解救出來,口裏繼續勸道:“哎呀,俺也心疼小松嘞!可人家大醫院的大夫都看不好的病,一個神棍能看好?現在還敢搞‘封建迷信’?你還真忘了早兩年是什麽形勢啦?你也想讓咱家被砸了是不是?還是想讓二妞和小松他爹跟着吃挂落?”

聽到老頭子說起這個來,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但還是撇撇嘴,不甘心道:“人家小松他奶都聽說過的人物,肯定有真本事!不試試你咋知道不中?再說了,人家都打聽出來下放到咱們公社了,搞不好就在咱們莊也說不定咧。你不會悄悄地去打聽打聽?只要別大張旗鼓,神不知鬼不覺的,誰會知道呀?”

“廢話!俺去打聽不得四處問人?那種人俺躲着走還來不及呢,沾邊就是找死!咋啦?你說,你是不是嫌棄俺醜,想換個老伴兒了?”

“老不正經兒的玩意兒,說正事呢,胡咧咧啥!”他老伴兒翻了個白眼,一巴掌拍到他的後背上:“二妞是俺身上掉下的肉,你不管俺得管。你要是不去問,大不了俺自己去‘牛棚’,找人挨個兒問去。”

“別!千萬別!”趙勝利被拍的一個前栽蔥,轉過身來,連忙用雙手攬住了老伴兒的雙肩,央求道:“好好好,俺去打聽,你可千萬別胡來!這事兒可真不是鬧着玩的!”

她也就是順口一說,見趙勝利被唬的要跳腳,終于應下了,才板着臉,盯着他的眼睛認真道:“你可別想着糊弄俺,尋思拖着拖着就當沒這回事兒了!”

到底是一起過了大半輩子的枕邊人,她一句話就點破了趙勝利的小心思,他讪笑着道:“那哪兒能呢?俺一口吐沫一個釘,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不就是打聽個人嗎?俺說去就去!”

他們兩口子老夫老妻的,吵歸吵鬧歸鬧,到底吵不出啥真火氣,可趙若蘭家裏,那火藥味兒就濃的讓人幾乎睜不開眼了。

趙若蘭的愛人劉向陽,正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的,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了煙霧之中,平日裏他抽煙沒這麽兇,只有遇到了為難事,才會一根接一根地抽。

他和趙若蘭都沒有說話,但屋裏卻熱鬧的仿佛菜市場。

守着寡獨自一人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的劉老娘,正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她手裏拿了個鋁飯盒,哭着說兩句,還要用力敲敲手裏的飯盒,跟打拍子似的。

這個場景說起來有點滑稽可笑,可半跪在她身邊的趙若蘭,卻一丁點都笑不出來。

任趙若蘭攙扶着,劉老娘卻并不肯起身,她的話也不多,翻來覆去就是那麽幾句:她對不起死去的劉老爹,養出了個白眼狼,兒子不孝順啊!大孫子太可憐啦,就這麽一根獨苗,也沒有兄弟幫襯,有毛病他爹也不肯給他好好看。

這幾句話裏,并沒有一個字提到趙若蘭,可趙若蘭卻覺得那字字句句都跟利箭一般,把她的心戳的血淋淋。

劉向陽身子前傾,雙肘支在雙膝,揣在懷裏的一只手死死攥成了拳頭,而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即将燃盡的煙頭。

他默不作聲地聽着老娘的咒罵,卻只梗着脖子盯着腳下的地板,不肯将目光放過去一絲。

趙若蘭想開口勸婆婆起身,但她的嘴跟被漿糊糊住了似的,根本張不開。

半天,她才憋出了一句:“娘,地上涼,有什麽話還是起來再說吧!”

這句話滿滿都是關心,她的目光裏也的确滿是真切實在的擔心,但那目光卻沒有落在劉老娘身上,而是越過了她的頭頂,投射到了緊閉的卧室房門上。

劉老娘聽到趙若蘭開口,卻置若罔聞,她繼續重複起了那套說辭,但見兒子不看自己,她也賭氣地把脖子一扭,把目光撇去了一旁。

看着那扇門紋絲不動,趙若蘭稍稍放了點心,但透過那扇門,她仿佛看到了一個小男孩,正蜷縮着身體,用雙手緊緊捂住耳朵,她的心頭一陣絞痛,淚水忍不住沁出。

拿手背蹭掉淚水,她俯下身,低聲在婆婆耳邊道:“娘,您先別急,先起來吧!昨天俺娘給俺辦公室打了個電話,說是俺爹已經答應去打聽了,這兩天肯定就有信兒了。”

聞言,劉老娘眼睛一亮,把趙若蘭的手往外一推,她自己就麻溜兒地起了身,一邊轉着身拍着身上的灰,一邊把飯盒塞到了趙若蘭的手裏,嘴裏卻是語重心長:“老娘俺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飯都多!要不是為了俺大孫子,俺也犯不着沒臉沒皮地跟你們鬧啊!”

說到這兒,她壓低了聲音:“俺那是親眼見過的,有些事,真的是不信不行啊!”

接着,她又撇了撇嘴:“若蘭,你帶着孩子看了那麽多大夫,你自己說說,有沒有一個大夫敢打包票能給治好啦?就不說治好,有哪個大夫能把這病給說明白了?”

若蘭苦笑了一下,低頭看着手裏被敲的有些變形的鋁飯盒,輕輕搖了搖頭。

劉老娘不屑地且了一聲,篤定道:“花再多的錢,都是白費!那就是被髒東西沖撞了呀!哎呦,真是造孽啊,一丁點大的孩子,遭這麽大的罪。俺不是想為難你們,可這眼瞅着,再不把這邪給除了,俺這大孫兒,哪天說不定就保不住了啊!”

說到這兒,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剛才她雖然是在哭鬧,但光打雷不下雨的,可這一句話說出來,這淚水跟開了閘似的,一個勁兒地外面湧。

她真心覺得自己的命也太苦了,年輕守寡,吃糠咽菜地拉扯大這一個兒子,只得了孫子一個獨苗,卻又偏偏遇到這種事。還真是應了那句俗語:麻繩專挑細處斷,惡運專尋苦命人。

趙若蘭看着婆婆的淚眼,一瞬間心裏五味雜陳,這一刻她神奇地和這個一直面和心不和的婆婆共情了。

什麽影響兒子的前途?什麽講科學不要迷信?她是不懂這些道理嗎?她懂啊!但她還是想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就是因為她太怕失去這唯一的孫子!

趙若蘭仿佛醍醐灌頂,這一刻,她看清了婆婆,也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她再次扶住了婆婆,神色之中多了一絲堅定:“娘,不會的,小松能治好的,一定能治好的!”

剛剛,她為了敷衍婆婆才說的瞎話,此時已成了她決心豁出一切也要達成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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