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變戲法兒

第015章 變戲法兒

下雪不冷化雪冷,早幾天,雪時下時不下的,雖然也冷,卻遠遠不及這幾天——雪雖停了,刺骨的冷意卻留在了空氣裏,凍住了河,凍住了地,凍的大妮兒早上一掀被子,就呲溜一下又鑽了回去。

“你們二舅給你們紮了燈籠,讓你們元宵節時玩的,再不起來俺就自己去了,俺可沒有八只手,拿不了那麽些東西,再不起來你們就都別要了,都讓給栓子二蛋他們玩吧!”

大妮兒娘支棱着手,在門口張望了一下,見一窩小的們還賴在床上不起,吆喝着威脅了一句。

前年幫着給趙朱做棉衣,讓她額外有了一筆進賬,手頭稍有些寬裕,她就想着往娘家也多送點節禮,畢竟往日也沒少得他們幫襯。

聽見二舅給他們紮了燈籠,幾個孩子一個個都把小腦袋瓜兒從被窩子裏拱了出來,在床上排成了一排,一溜兒因為瘦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齊刷刷望向他們親娘:“真的有燈籠?啥樣的?有沒有大老虎?”

大妮兒娘瞧着他們,嘿嘿一笑,卻轉身走了:“俺也不知道,要想看你們自己看去,要是不想去就繼續擱床上賴着吧!”

柳家村與下趙莊只隔了條河,真正是一衣帶水的鄰居,因着離得近,兩村之間相互嫁娶,走一趟親戚能碰見好幾個同村。

但正所謂遠香近臭,兩村之間的關系卻說不上有多好,不管是每年都得來上幾次的水源争奪,還是在完成公社下發的任務時,暗中的較勁兒,都讓兩村之間多了一份微妙的不睦。

但天真的孩子們可感受不到這個,大妮姊妹幾個跟着表哥表弟們,手裏提着新得的沒點燈的燈籠,村頭村尾地瘋跑着玩。

雖說村裏孩子都是放養,可平日裏,半大的孩子也充當着家裏重要的勞動力,要割豬草、洗衣服,像大妮兒這樣的老大,還要幫忙照顧弟弟妹妹,其實并沒有太多空閑。

于是,過年能夠無憂無慮地玩耍的這段時間,顯得尤為珍貴。

幾人瞎跑了一會兒,扔了會兒二蛋珍藏的羊拐子,不一會兒各個把手凍的通紅。

最大的栓子眼珠子一轉,神神秘秘地把幾人招呼到一起,壓低聲音道:“俺帶你們去看個好玩的,去不去?”

他和大妮兒是同一年生的,比她只大了半歲,大妮兒也不管他喊哥,總是直呼其名,見狀,她嗤笑一聲:“你們村能有啥好玩的啊?俺們前幾天還放炮仗了呢!”

栓子早就想樹立哥哥的威嚴了,硬是壓下了心中的一點點羨慕,吸了吸鼻涕,沖着地上吐了口痰,撇嘴不屑道:“放炮仗有啥了不起的,你們見過變戲法兒嗎?”

Advertisement

“沒見過呀,咋啦?你們村還有人會變戲法兒?”其實,“戲法兒”到底是個啥玩意兒,大妮兒一點具體的概念都沒有,但父母偶爾在回憶過去時透漏出的只言片語,讓她還能知道“戲法兒”是“變”出來的。

栓子得意一笑,正要答話,正低頭仔細擦着自己寶貝的二蛋就嘴快地替他哥答道:“俺村後頭山腳下的牛棚裏,就有人會!”

栓子憋的一股勁兒洩了氣,憤憤瞪了一眼蠢弟弟,繼續補充道:“牛棚有個獨眼龍就會變戲法兒,可厲害了!你們肯定沒見過!”

大妮兒眼睛一亮,聲兒都變軟和了:“栓子……哥,那帶俺們一塊兒看看去呗!”

栓子見她服軟,臉上就露出了笑意來,不過還是拿腔拿調地問道:“有糖嗎?”

大妮兒兜裏還真揣了兩顆糖,還不是常見的饴糖,而是包着玻璃紙的高級水果糖!她原本就準備拿給表兄弟們一起分享的,此刻豪氣地全掏了出來,攤在掌心給他展示:“有!有兩塊呢!”

栓子看着那花花綠綠的糖紙,眼睛都直了,被她的大方吓了一跳,連忙擺手道:“用不了那麽多!一塊就夠啦。”

這年頭的糖果對孩子來說,吸引力是致命的。村裏可沒人專門給孩子買零嘴兒吃,只有大人偶爾去吃席時得了一塊兩塊,才會揣回來分給孩子們,一塊糖敲成幾瓣,還要為了誰的大誰的小争上半天。

見到對方的反應,顯擺的目的已經達到,大妮兒立馬把手縮了回去,繼續問道:“現在要糖幹啥啊?等會兒回家咱們再分着吃呗!”

栓子撓了撓發癢的手背,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那個獨眼龍變戲法兒不給白看,得拿吃的換類!”

大妮兒聞言,踟蹰了起來,給表兄弟吃糖她願意,可這麽難得的水果糖給了外人,她還真是心疼。

此時她有些騎虎難下,甚至開始後悔起自己的瞎顯擺了,但瞧着弟弟妹妹們渴望的眼神,她狠狠心一咬牙,遞出了一顆糖去:“走,咱們看去,一塊夠不夠?”

“夠!肯定夠,上次狗剩拿了半拉窩頭給他,他都給變了。”栓子見她答應,立馬接了過來,高高興興地領頭往山腳下走去。

此時農村的耕作還是比較原始的方式,雖然已經有了拖拉機,但僧多粥少,并未普及到每個大隊,耕牛依然是一種很重要的生産工具。

為了方便上山放牛,柳家村的牛棚就修在了山腳下。

孩子們年紀雖小,但生在這個特殊的時代,他們自然就對某些忌諱無師自通,雖然一行人人數不少,卻都默契地沒有如往日那般打鬧,行動起來也蹑手蹑腳的。

栓子領着弟弟妹妹們抄了小道,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這裏。

栓子熟門熟路地來到了牛棚的窗口,朝裏面張望着,瞧見有人,他立刻朝那人影喊道:“徐瞎子,徐瞎子,你在不?”

随着他的呼喚,一個憊懶的聲音從牛棚裏傳了出來:“哪兒來的小崽子?”

見他吱聲,栓子立刻回道:“俺是栓子啊!前兩天,俺還跟狗剩一塊兒看過你變戲法兒呢。”

聞言,一個蓬頭垢面胡子拉碴的男人從裏面走了出來,他身上胡亂套着幾件髒的看不出顏色的單衣,腳下的鞋子趿拉着,露出的後腳跟黑黢黢的,裂出好幾道歪七八糟的深口子。

而他的左眼上,蒙着一塊同樣看不出顏色的破布,被長長的頭發遮掩着,倒是解釋了他那诨名的由來。

沒想到會看見這樣一個人物,把趙大妮兒吓得連忙扯住了弟妹往後連退了好幾步,随時準備拔腿就跑。

栓子倒是見怪不怪了,他主動跑到對方面前,把剛剛從大妮兒那兒拿來的糖展示給對方看:“你也給俺們變幾個戲法,變好了給你糖吃!”

瞧見那糖塊,徐瞎子愣了愣,他眯縫起僅剩的右眼,瞧了瞧遠遠張望這裏的幾個孩子,皺眉道:“天冷手凍僵了,變不了。”

聞言,栓子失望極了,他回頭看看幾個弟妹,覺得自己大哥的地位岌岌可危,還想再努力勸說一下對方,對方卻一轉身又鑽到了牛棚裏去。

牛棚并不只是一個棚子,柳家村的牛棚是蓋的土坯房,為了夏日裏方便清洗,地面還鋪了青石板。

除了給幾頭牛住以外,旁邊還建了一間矮矮的土坯房,原本是給養牛人住的,如今則是住了被下放來的特殊人員。

說起來,牛住的地方比人住的地方還要好些,起碼不跑風漏氣的,還要更暖和些,徐瞎子索性就跟牛住了一起。

此時,站在牛棚門口,栓子原本想跟進去理論一二,但裏面傳出的臭味兒實在太沖,讓他忍不住捂住了鼻子,甕聲甕氣地質問道:“那前兩天,你咋給狗剩變了?那天也冷啊!”

他說了兩句,見裏面沒有回應,又忍住惡心,往裏面探了探頭:“喂,徐瞎子!俺的糖,你真不吃啊?”

裏面徐瞎子并沒有答話,倒是突然從隔壁那矮矮的土坯房裏傳出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一群孩子被那聲響吓了一跳,那咳嗽聲驚天動地的,聽着實在吓人,仿佛那人的肺管子都要咳斷了一般。

栓子見徐瞎子不吭氣,他也惱了,用力哼了一聲,攥緊了手裏的糖塊,轉過身來,朝着弟妹們走去:“不變就不變!不變拉倒!走,咱們回家吃糖去!”

大妮兒原本還有點不舍得她的水果糖,但見事兒沒成,反而失望了起來,也同仇敵忾地大聲應和道:“就是,這個糖可甜啦,還有桔子味兒類!好吃的很!”

一群孩子也明白了過來,一起叽叽喳喳地重複哥哥姐姐的話,一時間,這個破院子裏反而格外熱鬧起來。

他們亂哄哄的還沒走遠,卻聽見剛剛那個徐瞎子又出聲叫住了他們:“哎,小孩兒,你先別走!”

栓子心頭一喜,故作矜持地壓下了笑意,故意板起臉,扭頭道:“叫俺幹啥?”

“你們有藥沒?你們要是能找來藥,我就給你們變戲法兒!不管是抗生素退燒藥的,啥都行!”

栓子聞言,擰起了小眉頭,他當然知道藥是啥玩意兒,苦不拉幾的,生病時吃的,有時候還得喝苦汁子。

想到剛才聽見的咳嗽聲,他大概明白了什麽,但是,藥那玩意兒,得上公社衛生所才有,他上哪兒弄去啊?

正在苦惱間,他的衣袖被扯了扯,只見大妮兒正朝他眨巴眼睛:“栓子,栓子,快答應他,俺能弄來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