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正常
第027章 不正常
在一個連固定電話都沒有普及的時代,信息的傳達總是會滞後。好在同時,交通工具的落後,也限制住了人們的活動半徑。陳曉輝家住的地方并不算遠,等趙朱從醫生辦公室出來時,就瞧見陳秘書的愛人和媽媽都哭成了淚人,趴在遺體上不肯起身。
看着這一幕,趙朱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哪怕她自诩能說會道,但面對這種情況,再多的語言都顯得是那麽的蒼白無力。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不管原文何解,趙朱覺得這“大恐怖”并不單指已無知無覺的逝者本人的感受,還有他最親近人的感受。
再強烈的痛苦也是暫時的,痛不欲生也只是形容詞,當你悲傷到一定程度,你的大腦自然會分泌多巴胺來拯救你,不會讓你陷入致死量的悲痛。
失去的痛苦是屬于過去的,而時光總是不斷向前。
所以,“節哀順變”四個字裏,做到“節哀”甚至并不算困難。
可“順變”卻要人順應命運的突襲,向前看,看着沒有他的未來——這個讓人手足無措的未來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趙朱默默走過去,也只能和大家一樣,輕聲安慰道:“節哀順變!注意身體,保重自己啊!”
因着陳秘書的死還有疑點,警察同志也沒有讓家屬把遺體領走。安撫家屬,忙活完醫院的一攤事,趙朱又坐上10路車回程。
化工廠的生活區距離廠區還有一站路的距離,趙朱沒在生活區下車,而是直接回到了廠裏。
今天周日,原本是休息日,但化工企業的設備需要24小時連續運轉,操作崗位的工人三班倒,上常白班的廠領導們也要輪流值班。
何書記與姜副廠長前天就一起去了省城開會,所以,這幾天李廠長就一直住在了廠裏,陳秘書自然也跟着一起住在了廠裏。
現在的人真的是以廠為家,生産到了攻堅階段,一兩個月不回家的情況十分正常,倒班的普通職工還能回家休息一下,領導骨幹們卻是一定要堅守崗位的。
化肥廠的辦公樓是一座三層高的紅磚樓房,就建在廠大門口的北邊。
一進廠門,趙朱一眼就瞧見辦公樓前圍滿了人,人群中幾頂藏藍色的大蓋帽格外顯眼——看來這案子影響太大,不止是辦公室,連整座辦公樓都已經被封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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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熱鬧的人們被驅散了開來,趙朱卻是逆着人群朝樓前走去。
正和警察交涉的孫總工正一臉的難色,他是純走技術路線的,平日裏不怎麽管事兒,要是跟他說合成塔催化劑結疤的問題,他還能唠上幾句,問他李廠長和陳秘書有沒有什麽矛盾,他哪兒能知道啊?他也是剛被人給叫過來,就聽說老李跟陳秘書都死了!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他嗯嗯啊啊半天,把旁邊的李彩霞都着急壞了——她知道孫總工不管行政,但何書記他們哪怕要趕回來也得等到下午了,想了想自己級別不夠,到底還是通知了孫總工來廠裏跟警察同志對接。卻不料,孫總工平日看着挺有派頭,今天怎麽成了鋸了嘴的葫蘆了?
趙朱大長腿一邁,三兩步就走到了幾人面前,她面帶悲傷地說道:“孫剛同志、李彩霞同志,我帶來了一個令人悲痛的消息:陳曉輝同志,剛剛在醫院搶救無效,已經過世了。”
“啊?他也沒了?”聞言,不僅孫總工大吃一驚,李主任也是輕呼出聲——雖然陳曉輝是廠長秘書,但按組織關系,他屬于廠辦,是自己的下屬。李廠長遇害,他這一死,更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雖說還沒有證據,但看警察之前的辦案方向,大概率已經将他當成了“畏罪自殺”,如果真是這樣,她這個上司,豈不是難逃其咎?一個監督不嚴、認人不清的責任是跑不了的,假如有人再趁機告告黑狀……
李彩霞一個激靈,不敢再繼續想下去。這可不是她杞人憂天!看看有多少人斷絕親緣關系,就知道此前形勢之嚴峻。
能做辦公室主任的,哪怕不是心比比幹多一竅,也是個八面玲珑的機靈人。
她立刻就面帶愧疚地接話道:“唉,他年紀輕輕的,這也太可惜了。他家人趕到醫院見上最後一面了嗎?說起來,這事兒都怪我,不夠關心同志,對他的情況不夠了解,都不知道他家住什麽地方,還是去組織部查了檔案才知道的。我讓人通知晚了,沒有耽誤他們見最後一面吧?”
“沒有耽誤,算是見過了。”趙朱剛回完話,就見一直低着頭做記錄的“大蓋帽”擡起了頭來,瞧着她直擰眉:“哎,你不就是那個誰?我之前見過你來着!”
趙朱一瞧,嘿,怎麽是他!也點頭打起了招呼:“警察同志,你好啊!我是趙朱,咱們在下趙莊見過,我六嬸去世時,你跟楊同志一起去過現場。你這是,調到市局來了?”
小馬大喇喇點頭:“不光是我,還有我師傅呢!市局缺人手,就把咱們調來了呗!我師傅還老念叨你呢,你怎麽也在這兒?”
說着話,他就瞧見了趙朱身上的工作服,立刻明白了過來:“招工進廠啦!哎呀,恭喜恭喜!”
他正說着,就見他師傅老楊同志從辦公樓樓上下來了。
老楊同志刑偵經驗豐富,哪怕現在還沒有後世豐富的偵查技術手段,沒詳細劃分成什麽現場勘察、現場偵查、痕跡檢驗等科目,他也憑借經驗總結出來類似的理念。
李光明的死因非常直觀,應該是後腦遭受了擊打造成顱腦損傷致死,應該是鈍器擊打,所以外部出血量并不大。更詳細的死因還需要法醫鑒定後,才能出報告。
根據背景調查,李光明是部隊轉業幹部,哪怕不再年富力強,也有底子在,如果是遭遇歹徒襲擊,他不該沒有還手之力,早上保衛科的人雖然破壞了屋門,但他們并沒有亂碰物品,屋裏卻沒有什麽搏鬥痕跡。
所以,這大概率是熟人作案,而且趁其不備,一擊得手。
這樣看來,那個服毒自殺的陳秘書自然就有了最大的嫌疑。
雖然有了初步的偵查方向,但老楊同志很謹慎,他依然在辦公樓樓上樓下勘察了一番。而且,還真讓他有了點發現。
李光明的辦公室在三樓最西邊,辦公室不大,大概有個十平方,因為時不時要留宿,屋裏除了辦公桌椅外,還有一張單人床,被兩個并排放着的書櫃所遮擋,放在了屋子最裏面。
而他卻在這張單人床上的枕頭上發現了少許血跡,這說明兇手應該是趁其熟睡時作案,得手後又把屍體轉移到了外面的辦公椅上,結合着拉開的窗簾,似乎兇手是在有意讓人盡快發現屍體。
就是這一點讓他想不通了:一般人作案,巴不得屍體永遠不被人發現,藏屍毀屍才是常态,為什麽這個兇手要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要讓人趕快發現屍體呢?
趙朱同志一向都是如黑暗中的螢火蟲般顯眼,不等小馬招呼,老楊同志自己就朝他們走過來了。
走到近前,他跟幾人點頭打了招呼,又看向趙朱:“小趙同志,還記得我嗎?”
趙朱笑道:“楊同志您好!看到您我就放心了,您的專業水平是這個!”
她比劃了一下大拇指,又繼續道:“認真敬業的态度更是這個!”
說完她雙手比劃出兩個大拇指,一起朝對方晃了晃。老楊讓她整出了一個大紅臉:快一年沒見,這個小朱同志,一點沒變,說話還是這麽直接啊!
他連忙擺手謙虛:“過獎了過獎了,不過做好咱自己的本職工作罷了!”
花花轎子衆人擡,李彩霞見狀立刻也跟着贊揚了幾句。
孫總工卻是借這個空當,說明了自己對情況完全不清楚,又借口要去廠裏巡查一下,避免壞分子趁機破壞生産,就此躲避開來。
李彩霞只能硬着頭皮頂上,她見趙朱跟警察認識,當然要拉着對方一塊兒,這倒是正合了趙朱的意。
小馬說的太謙虛,楊行遠同志可不是因為市局缺人手才被調來充數的。
說來也巧,就在他在下趙莊巧遇趙朱後沒多久,就破獲了一起連環搶劫案。按理說,他立功之後該升職,可公社派出所的領導也是當打之年,想升也無職可升啊!剛好市公安局刑偵大隊有空缺,他就和徒弟小馬一起被調到了市局。他在市局半年內就連續破獲多起搶劫、盜竊案,因為表現突出,數功并獎,如今,他已經是市局刑偵大隊的副隊長了!
老楊同志很低調,但趙朱這火眼金睛的,都敢跟孫猴子比一比,從周圍人的态度和稱呼就已經看出了端倪。
上層在1965年發表了一則通知,大意是黨內以後不論官職高低,依舊沿襲戰時傳統,黨員之間以同志互稱。這是為了避免出現官僚主義和攀比之風。但對于普通群衆,見到領導還是習慣稱呼官職。趙朱當然積極要求進步,老早就成了“趙朱同志”了。
雖說只有一面之緣,但首次印象很重要,起碼在老楊同志眼中,趙朱同志很可靠。
見到熟人,趙朱也覺得輕松,她向老楊同志道:“老楊同志,我有個事情想要向您單獨彙報一下!”
聞言,老楊立刻嚴肅起來,兩人走到了僻靜處,見四下無人,他鄭重開口道:“趙朱同志,你是不是有什麽發現?”
趙朱把從張大梁那裏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給老楊講了一遍,她沒有摻雜自己的看法,也剔除掉了張大梁的猜測,基本上客觀還原了事情的經過。
等說完之後,她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覺得,那個報信兒的麻賴子不正常,他身上有疑點!”
聽到她這話,老楊表情古怪——作為老刑警,他自然也是第一時間就把報信兒的麻賴子叫來問話,但正如趙朱所說:
這個麻賴子,他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