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多智

第044章 多智

汝南代表團的房間裏, 一個留着平頭戴着眼鏡的青年正在一個包裹裏翻找東西。

帶隊的劉副市長上了年紀,明明已經入了春,天氣反常的很, 又來了一場倒春寒,他的老寒腿受不住了,怕招待所裏被子薄,就特意帶了一對護膝過來。誰成想,他翻找了半天, 老腰都累疼了,卻硬是沒找到,同屋的小金瞧見了, 便自告奮勇幫他翻找起來。

劉副市長坐在一旁,一邊把手攥成了拳頭抵在膝蓋上按壓,一邊低聲嘟囔道:“我記得拿出來了啊?該不是老婆子忘給我帶了吧?”

膝蓋的疼痛并未因為按壓而得到緩解, 雖然明知不能把膝蓋掀起來直擊痛處, 他的手依然徒勞無功地按壓着, 口中越發肯定:“這個老婆子,老是丢三落四的,肯定忘給我帶了, 我說自己收拾吧, 她還不依, 回去我就得說說她。”

他剛想說讓小金不要找了,就聽見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小金聞聲,一面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一面朝着門口走去,口中同時發出詢問:“是誰啊?”

門開了, 見門前站着一位陌生的高個子女同志,他愣了一下,還以為是招待所的工作人員,正要問她有什麽事,卻見那位女同志璨然一笑,十分熱情地自我介紹起來:“* 你好,同志!我是來自應城廣交會代表團的趙朱,請問你們是汝南代表團的嗎?”

小金點點頭,還沒說話,就聽見那位女同志又開了口:“我也沒別的事,就是提前來認識一下,畢竟到了廣交會上,咱們可都是老鄉了。對了,聽說你們剛入住,順便跟你們說一下:開水房在一樓的最南邊,食堂是在院子西頭那個平房,供應早餐的時間是六點半到七點半,午餐是十二點到一點,晚餐是六點到七點半,過了點兒食堂恐怕就沒飯了,給你們提個醒,那就不打擾你們啦,再見!”

趙朱口齒清晰,把時間地點都說的清清楚楚的,小金連忙記下這些情況,可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就見那位女同志已經轉身離開了,他張了張口,還沒出聲,就聽見屋裏面劉副市長已經問了起來:“小金,是誰來了?”

小金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是來參加廣交會的同志們都特別熱情大方嗎?那位女同志來敲門就只是順便給自己說那些閑話?

“不認得,一個女同志,說是應城代表團的。”他回着話,邁步往屋裏走去。

言罷,他彎腰拎起了桌旁開水瓶搖了搖,聽裏面只有零星水聲,他不由心道--別說這閑話還挺有用的:“劉市長,要不我先去打壺開水給您泡泡腳,也能緩解一下!”

“喲,那可太謝謝你了!我這老寒腿疼起來,挪動一下都困難,真是麻煩你了。”劉市長連忙道謝。

劉耀宗當上這個副市長純屬偶然,原來主管經濟商務的前副市長在運動厲害的時候,被人舉報後遭了殃。于是,他一個快退休的老好人,因為資歷老,平時做事不顯山露水的卻從無纰漏,反而被提拔了上來。他脾氣好,平日裏也低調,走大馬路上跟個老農民也差不太多,是以跟他共事過的人也都跟他親近些。不過,他這個什麽閑事都不管,一心等退休的老好人又是怎麽攤上了這個勞累活兒,那就說來話長了,此處暫且按下不表。

等到第二天,大家集合一起到了集訓的會議室,小金才算是得着機會正式跟趙朱同志做了自我介紹。

準确來說,是趙朱同志手裏拿了個小本本,挨個兒跟會議室的各地代表團要起了聯系方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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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她昨天的有意提醒,不少人瞧她都眼熟,一般也不會拒絕,饒是有幾個鼻孔朝天的主兒,趙朱也是一笑而過,既不強求,也不顯尬尴,反而襯得那幾個人格外傲慢無禮。

人怕出名豬怕壯,趙朱這四處串聯的舉動,把帶隊的周市長都搞蒙了:這姑娘,是挺勤快活潑的,但是不是有點活潑開朗過頭了?怎麽跟什麽人她都要上去搭幾句話呀?

不光是他,別人也多了不少閑言碎語,無非就是應城代表團那個趙朱愛出風頭之類的話。

說句實話,這能去參加廣交會的,最次也是各企業裏的科室領導,多多少少也愛惜面子,誰能像她這樣四處主動結交呢?哪怕是見着自己本市的領導,也未必能拉下的臉來逢迎一二,更何況外地代表團的人了!

周思齊忍了又忍,到底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趙朱同志真是精力充沛啊,這滿場飛的都不見人影了,哈哈哈。”

他這話卻是對着跟趙朱住一個屋的趙若蘭說的,趙朱提議她們在工作時不論輩分以姐妹相稱,別人不明就裏,見兩人關系好,還打趣她們都是一個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趙若蘭哪兒能聽不出這玩笑話後面的意思?她連忙賠笑,又替趙朱解釋了一番,但心裏面已經在暗暗叫苦不疊:“她這到底是在幹嘛啊?”

雖然對趙朱的身份有着某種猜測,但這一年多來,她們早就成了交心的朋友,她怎麽看,也覺得趙朱不是這麽愛鑽營的性子,怎麽今天一反常态,成了個“花蝴蝶”了?

等趙朱剛在她身旁坐下,她連忙一把拉住了對方的衣袖,壓低聲音道:“你這是幹嘛去了?周市長剛才找你呢!”

趙朱還沒答話,就看到周市長投來的不悅目光,她咧着嘴沖他一樂,把在一旁的趙若蘭看得頭皮直發麻,而周市長更是滿心古怪:這姑娘表面上看着機靈,其實別是個傻子吧?怎麽看不懂人眼色呢?

好在培訓正式開始後,趙朱就沒再整出什麽幺蛾子來,老老實實聽講,認認真真做筆記,一點也沒有剛才那張揚的模樣,周市長這才稍微放下了心來。

集中培訓為期十天,這段時間趙朱白天聽課,晚上在招待所串門兒,要問來上課的老師都叫什麽名字可能有人答不上來,但要說起趙朱來,那可是人人都認識!

剛開始,還有人嚼舌頭,但不出三天,就連閑話也消失不見了,這倒不是大家的品格突然有了質的提升,而是趙朱在串門的時候,竟幫忙談成了一筆生意:讓洛城軸承廠把他們的廢舊鋼鐵賣給了舞州煉鋼廠!

雖然有投機倒把罪,但那說的是自己獲利,人家趙朱可是一分錢沒賺,白白替兩家企業牽線搭橋,一下子解決了兩家的難題。

此事一出,衆人面對趙朱同志時,在原本的親切之中又多出了一絲熱情:誰敢說自己廠裏沒幾件頭疼事呢?

做這種牽線搭橋的活兒,擱過去就叫“掮客”,擱後世那就是咨詢公司,說白了,就是利用信息差。後世好歹還有互聯網,有某寶某多某東,有海鮮市場,想買東西立馬就能搜到,現在可沒有那麽便利。

尤其是現在連報紙的種類也極少,報紙上的廣告也消失久已。而全面計劃經濟時代,宏觀調控必有一定的滞後性,具體到每個企業,又難免都會有一些計劃外的需求與産出。這自然也變成了各個企業的頭疼事!

趙朱同志串門的成果日益豐碩,連着又為好幾家企業解決了幾件為難事,這下可好,原本還自恃甚高的那幾位也放下了身段,對着她也露出了笑臉來,趙朱也沒計較他們的前倨後恭,依然很認真地記下了他們的需求。

原本周市長對她這不務正業還頗有微詞,但很快,連他也感受到了連帶的優待——原本沒怎麽拿正眼看過他的某個同級,居然破天荒主動跟他打起招呼,還态度很好地聊上了幾句。

周市長立生一種揚眉吐氣的暢快感,再看趙朱同志,那是怎麽看怎麽順眼,竟莫名有了種“我家有女初長成,孩子出息我沾光”的老父親心态。

但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只不過是道開胃小菜,在集訓即将結束前,趙朱又為他送上了一份大禮!

周思齊看完了眼前的稿子,努力深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起來:“你說,讓我把這個報告遞上去?”

在下面端正坐好的趙朱看着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乖巧點頭:“周思齊同志,我覺得這事兒只有您做最合适。”

周思齊使勁兒按了按眼球,剛才目不轉睛地看報告,看得眼睛幹澀,眼珠在手指的按壓下發出了噗叽的水聲,他也顧不上失态了,直接道: “趙朱同志,你可知道,這樣一份報告意味着什麽?”

他盯着對方的表情,想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他還是太小看了這個年輕人,掮客算什麽?有這樣的格局,她的将來不可限量!

但是,他不解地敲着桌子上的稿紙,目光中充滿了疑問:你是要把這份功勞白白讓給我嗎?

這份報告并沒有署名,上面的字體剛勁有力,正是一份提議中州省各地将相似産品整合後再參加廣交會的倡議書。

原本,往常各地代表團都是各自為政,除了會前的外事培訓一起進行,其他時候并沒有什麽統一規劃。除了一些大型企業因為有比較知名的産品,能獲得比較大的單獨展位,其它以地方為單位參加廣交會的代表團,純粹聽天由命,有時分到的展位偏僻不說,還因為各地多以地方特産作為參會産品,而各地的産品同質化嚴重沒什麽特色,十分缺乏競争力。雖然我們出口的産品全是優中選優的精品,價格卻十分之低廉,更是有企業本着“薄利多銷”的想法,甚至造成了廠家之間低價傾軋。

趙朱在這份倡議書中,就提出了不按以往以地區分配展位,而是把中州省內以相同行業的企業為單位的方式來分配展位,并将其中的好處講得是清清楚楚。

這主意乍聽起來有點異想天開,但繼續看下去,卻能發現,這份報告不但數據詳實,還列出了具體的實施細則,不但規劃了如何對各行業銷售人員進行銷售話術培訓,就連拉到訂單後的合同簽訂,各企業的生産計劃分配都包含其中。

誰都會有靈機一動的好點子,這可一點兒都不稀奇,但重點在于這事的可行性究竟有多高。

周市長敢肯定,假如按照這份報告實行,成功率起碼有九成以上,而這才是真正讓他感到震驚的地方!毫無疑問,如果實施這個計劃,必将大大提升中州省的創彙成績。哪怕此次時間緊迫,無法立即實施,他也相信,只要省裏大領導看到這份報告,也必然會将他周思齊記在心中!

周市長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出自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的手筆,一時間,“多智近乎妖”這個詞一下子就蹦到了他的腦海之中。

他再也不敢小看眼前的年輕人,然而,她平白将功勞讓給自己,又是為了什麽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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