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春
第27章 第27春
夜裏回周家吃晚飯, 只有父母在的時候,餐桌前總是嚴肅與沉默,周茉捧着碗, 筷子不能碰到碗底, 而爺爺的餐食則由傭人送到房間去。
不管父母當初因為她搬出去發過多大脾氣, 周茉依然自顧自做事, 該回來盡孝就陪着吃飯, 忙工作的時候也不會被父母不理解的言語打壓, 因為心裏記挂着一個人,難過的時候就可以躲在角落裏抖糖果罐, 出來一顆, 就聽到他說:茉莉小姐,我在這裏。
這種努力平衡的情緒在母親給她介紹相親對象後被打破。
“這位醫生的媽媽是我在馬會的茶友,屋企又離我們不遠, 生肖都合,可以多點同人家卿卿。”
梁女士說這句話的時候,黃昏的光照在陽臺的白色欄杆上,泥胎厚重堅固, 被太陽照了那麽多次, 依然染不上暖色。
周茉靠在白色镂空的雕花椅背上, 說:“我有喜歡的人。”
梁女士眉頭微微一皺,手裏的紅茶擱到英式圓臺茶幾上,挂在天頂的鳥籠傳來叽喳的一叫,她說:“在內地識到噶?”
周茉抿唇輕“嗯”了聲。
梁女士那雙精明的眼睛将自己的女兒看得一清二楚:“內蒙古?”
周茉雙手握得緊,心跳沉沉地緊震, 這是第一次對母親說這種話,有一種長大成人的痛感, 她目光看着那道白色欄杆,金色的光遲遲褪去,昏暗的天色覆來,她點了下頭。
梁女士倏地站起身:“如果給你阿爸知道,罵死你!現在你咩年紀?打這份工都是其次的,最緊要的是自己的終生大事!你還咁天真被人騙!那個男人現在系邊度?”
周茉面色鎮靜地說:“內地。”
梁女士這時笑了笑,在眼裏若有似無的,仿佛只是一縷失去太陽照曬的薄涼目光:“咁就可以斷了,只不過是寂寞時候的露水情緣,現在又見不到面,痛苦了,你就知道眼光要現實。”
周家是做生意的,父母的眼裏見過最多的就是錢,除此外,他們認為一切都是沒有意義。
周茉咽了道氣,努力平靜地争取:“但是媽媽,我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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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為自己是女兒,母親一定會在感情上心疼她,可是她卻說:“愛情本身就是虛幻的,如果你現實,就不要想着得到它。如果你選他,就要挨苦。傻囡,你要知道嫁了人之後,還可以走回娘家飲啖湯,才是最幸福的。”
周茉很想說樓望東已經申請留港,可是未有定數怎麽跟父母保證,而且就算在香港有樓有車,父母還是會拿他和同樣條件的本地男人相比,感情一落到現實就像花瓶被打碎在地,連一點美好都存不下。
她深吸了口氣,盡量克制道:“如果很多困難都可以克服,是不是感情就更加堅固?”
“你如今就有條件可以嫁到對面,何必要舍近求遠,咁不識算?”
梁女士雙手環胸,靠在已經褪了光的露臺欄杆邊,現在它在夜色裏變成了水泥一樣的灰調,像怎麽推也推不動的門第成見——
“你知爸爸媽媽最想你學醫,你又不肯讀,咁就嫁給一個醫生,幾好。茉莉,你是我們的囡,做父母的,是不會害自己的子女。”
一入夜,露臺上就刮起了涼風,籠子裏的鳥兒扇着翅膀在叫,它是不是也在懷念自己在天上飛的時候?
如果用感情将他困在香港,是不是也自私,不如将這段相遇當成一塊美玉細心收藏,或許夜闌人靜時,還能靠回憶慰藉自己。
周茉輕輕扯了下唇,沒想到與母親坦誠時竟沒有言語上的反抗,但她也不是被說服,只是忽然意識到:她辛苦的話,樓望東是不是更辛苦啊?
她對母親平靜道:“我競選到一個上市項目,明天要出發去北京。媽咪啊,香港是一個全球通的城市,上個禮拜你就去了次英國,你還講就好似出省城一樣方便。我出生在香港,最應該是一個意識開放而且沒地域距離的年輕人,在這裏,有各種膚色的外國市民,點解不可以有一個我中意的人?”
梁女士在浸藍的天色裏沉默,周茉喝了湯就回她的出租屋去了。
其實她也沒有多勇敢,如果不是樓望東來香港找她。
其實她也沒有多情緒穩定,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就會刷手機,看到一些被大數據監控後推送的內容,比如“少數民族”“被直球”……
點開看評論,都是些勸冷靜的回複:
【他們基本只和本民族通婚,信仰不同,何必強求。】
【你旅行完難道不回家嗎,都回家了還怎麽在一起?】
【大都是騙炮的,別上頭。】
【不是地域黑,是明知道沒結果還打直球告白的,很多都是玩個激情。】
【他們是真直接,別有濾鏡別有濾鏡!不過身體大概率都特別強悍,可以試試~】
【就算跟你談戀愛了,過段時間又說家裏不同意,評論區底下都是遇到被打直球的,親愛的,那不是愛情~】
……
評論翻不完,周茉把頭埋進被子裏,把自己藏在密不透風的黑暗下。
媽媽那句“愛情本就是虛幻的”再次于她耳邊想起,周茉不是不聽父母的話,她只是也想表達自己的想法。
她讀了那麽多書,應該是個理智的人,可是愛情與理智相悖。
香港直達北京的飛機沒有她第一次坐時那麽漫長,或許是因為有比之更遙遠的人,山川河谷可以跨越,但人和人之間薄薄的一層紗,又總在想戳破時收回了手。
來接機的是北京合作方的同事,客套的握手後,周茉跟着他們走出機場,這時大廳裏響起航班廣播,念到呼倫貝爾的海拉爾時,她的心跳仍然不受控地顫動。
感情真是種奇怪的東西,明明她此刻穿着正裝,手臂搭着件外套談公事,一顆心還是會偷偷地跑出來動一下,又迅速藏起。
“周小姐,工作結束後可以留在北京玩一玩,我們帶隊。”
身邊打着京腔的領導跟周茉閑聊,她微笑道:“不用麻煩,我們先辦正事。”
香港的工作效率高,流程也快,周茉來到北京就立刻對接條款細節,省去了應酬的時間,因為還有三天就是五一假期。
她盡量讓自己處于平和的狀态,想樓望東的時候就用工作塞滿自己,工作崩潰的時刻,又會靠在窗邊吹吹春天的東風。
有些瞬間她也想抽煙,可是她不會,樓望東也不抽煙,她不想變得太不像自己,靠咖啡熬了兩個通宵後,在飛往海拉爾的高空上深睡。
缺氧,心靜,因為太靠近目标而生出一種情怯,她想她可能見不到他,但是沒關系,如果真的不适合,這樣往返的旅途,也會沖淡一些熱烈的愛戀。
真想不到,她都二十五了,還玩這套。
從呼倫貝爾市中心到下轄區額爾古納市,火車經停站為莫爾道嘎,周茉明明才離開沒多久,但因為草原已從冬入了春,從窗邊往外望,整片明亮的綠色跳入眼簾,似乎與她睽違日久。
這趟火車一路滑入大興安嶺西北麓,往俄羅斯邊境線而去,而它南部毗鄰的牙克石市,正是周茉與樓望東那趟公路的截止點,她站在窗邊吹着草原濕潤的風,感覺缺了的路口被一點點延續上。
火車裏有五一來游玩的旅行團,導游的小蜜蜂嗡嗡地在響:“呼倫貝爾可以說是有中國最好的草原,你們要是不同意,我也不反駁,不過呼倫貝爾草原的精華在額爾古納,這句話不接受反駁。”
笑聲回蕩在人頭攢動的車廂,冬季的時候這裏是蕭條的無人區,不過一轉眼,又烏泱泱地迎來了生機。
周茉定的民宿在城郊的草原附近,當她站在二樓的窗臺看向屋外的綠野時,忽然感受到一股輕柔的風在親吻她。
她閉上眼睛,窗子朝東,她在想,就算見不到樓望東,能觸摸到這股來自遠山的風,已足夠治愈。
這個時候正是景區繁忙的日子,樓望東的馬場并不在額爾古納,但額爾古納兀自熱鬧着,周茉走出街道,兩旁有賣民族服飾的店。
這裏聚居多個少數民族,又毗鄰俄羅斯,因為文化的多元沖擊,每個人又呈現着平和的狀态接納一切,在篝火晚會來臨前,她買到了心儀的連衣裙,一套兼具俄式與草原風情的傳統服飾。
上身是件白色亞麻襯衫,燈籠袖子邊縫了一圈手工蕾絲,外面再套上青綠的碎花修身馬甲,下擺則是藍色長裙,松緊的腰身捏出了一道道蓬松的紋理,這個顏色像是由大自然的植物所染,深得一層又一層,裙擺上又有鮮豔的紅色莓果和一圈圈的野百合點亮,行走間恰似森林裏的精靈在她身上跳躍。
周茉換上裙子來到草原舞會,她到底懷着什麽希望呢,明知道他現在應該在馬場忙着他的五一客流。
可這裏又是他的故鄉,離他那麽近,她總該盛裝打扮。
旅客裏大多以家庭為單位,或者是成對的年輕情侶,他們圍成一個圈的時候是大集體,分散開又不孤單,倒顯得周茉有些單身羞恥,她沒待一會就往外走,沿着村邊的平房慢慢踱着步。
她大概猜到樓望東的收件地址是哪裏,此刻關了門的院子上空飄着薄薄的光,她竟然生出想踩在石垛上往裏趴望的心思。
這個念頭忙被她按住,真是知法犯法。
這條街道有多長,她就* 想了樓望東多久,踩着月色時好像聽見那扇院子的門響了下,周茉吓得趕緊找一處牆根躲了起來!
發現卻只是風聲。
周茉反應過來時,問自己為什麽要躲呢?
唯一的解釋是她怕見到樓望東,他一定會問她為什麽來這裏,顯得她太上鈎了,而他在離開前恰恰給了她一個木馬,他不會以為自己是為了他的大雕馬來的吧!
而且她還沒搞清楚他的背景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一他在村子裏有相好呢?
打定主意後,周茉就不覺得自己這一躲有什麽問題。
她還打算這幾天就在這裏溜達。
就這樣周茉又徘徊回了舞會上,又有男人找她跳舞,她擺了擺手婉拒,看來身處熱鬧的晚會,也依然很難不去想他。
這場篝火仿佛要将積攢了一個冬季的沉寂燒盡,他們起先是圍着火光拉手,女人在小圈裏,男人在大圈外圍着她們,男人向左,女人向右,遠遠看去像綻開的豐富花團,可跳着跳着,男人就融入了女人那個圈裏,最後手拉手成了個大圈。
周茉就是在這一個個掠過眼前的跑馬燈裏,看見了一道高挑的白色身影。
她驀地從邊上的柴垛裏站起。
朝他走近一些,她看過很多遍樓望東的背影,眼前這道是斡日切舞裏最好看的,可直覺知道他不是,他比樓望東的要薄矮,但僅僅因為有一點像,她便迫不及待上前。
可這個男生周圍也有不少人簇擁着,或明或暗的火光中,她既困又乏,腦子在呼倫貝爾海拔最高的北境轉動緩慢,她就這樣等着那個人和朋友跳完圓圈舞,他如果是旅客,周茉便作罷,但如果是當地人,是不是能打探一些消息?
周茉看見他從桌上拿水喝,于是便站到那張桌子邊,等他再過來的時候,她還沒想好怎麽搭話,畢竟從未做過這種事。
此刻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她更插不上話,周茉有些氣餒,忽然看到邊上放了支牛奶,她那遲鈍了一天的腦子終于恢複神智,開口問道:“先生,請問你們家訂牛奶嗎?”
這句話既問到他是不是當地人,又能留下聯系方式!
果然,那個年輕男人濃密的睫毛一擡,眼睛一閃一閃地看向她,周茉在火光中隐隐看出一絲相似的輪廓,心也在一閃一閃地動。
“牛奶?”
他摸了摸脖子:“我倒沒留意家裏有不有,我今天剛回來。”
周茉抓到重點,問他:“你就住這個村子嗎?”
對方笑時露出一排白牙,草原的太陽還未升起,他身上卻生有陽光:“我奶奶住這裏,所以我假期回來看她,可以說我也是這個村子的……”
說到這男人若有所思道:“我倒是可以給她訂牛奶,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訂了,不過我們回來的人多,明天先送一桶吧!”
周茉眼睛瞪大。
一……一桶?!
“那、那你們的地址?”
“我正好要回去。”
男人拿過凳子上的衣服,說:“一起走吧,對了,你們的貨是新鮮的嗎?不過在呼倫貝爾應該沒有不新鮮的奶吧,牛羊遍地。而且我看你穿得像擠奶工,是附近牧區的嗎?”
擠……奶……工?!
周茉朝他擠出了一道笑,問他:“請問先生怎麽稱呼?”
“陳,耳東陳,陳敘嶼。”
周茉記住了這個名字,并且正在心裏起訴他。
而當她看到陳敘嶼停在自己剛才徘徊過的平房院門前,終于知道為什麽會在他身上看到某種熟悉的輪廓。
她壓着心跳假裝疑惑:“我好像認識……這家的親戚。”
陳敘嶼掀了掀眉,眼睛微微一眯地打量她:“所以有打折?”
這小子根本不順話題走啊,周茉繼續問:“但這家主人不姓陳吧。”
“我大哥姓樓,你認識嗎?”
周茉眼瞳在黑暗裏輕輕一晃。
很快又掩飾下去,免得他跟樓望東說有人打聽他,便道:“男人多的話我明天送大桶的。”
“欸,還不知道我大哥回不回來呢,你明天幾點送,給個電話。”
周茉掏出手機,争分奪秒地打聽:“你們幾口人?我看送多少,免得浪費了。”
陳敘嶼還真沒什麽心機,都說了:“我和我爸媽加上奶奶,早上做個奶嚼口,放一放還能弄奶凍和酸奶吃,再煮個奶茶什麽的,好像确實得多點,好久沒喝牧場的鮮奶了,我哥天天喝,長得比我壯!”
說到後面他都有些咬牙切齒,于是總結了句:“不用算他那份,但要個大桶的,我多喝點。”
周茉:“……”
樓望東這個弟弟雖然不太正常,但勝在話多,于是周茉問:“如果你大哥回來了要臨時加訂,我也可以再送,不過要告訴我他是一個人還是……跟你嫂子……”
陳敘嶼此刻雙手環胸道:“我大哥神神秘秘,搞個嫂子不知道搞哪裏去了,我倒是想見見呢!”
說到這,他目光忽然往周茉臉上斜瞥,她心虛一陣,對面的男人終于知道自己今天喝了酒話密,周茉先開口:“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明天聯系,多謝惠顧。”
套話要點到為止,在對方懷疑之前自己先提出結束。
而周茉往民宿回去的路上,腳步卻輕盈加快了起來,一進客廳就去找值班的前臺,問:“附近有牧區嗎?我要買新鮮擠的牛奶。”
前臺對她這種客人似乎見得太多,此刻打着哈欠道:“明天景區就有擠牛奶的項目,到時候會教你們的。”
“不是,我不是要擠,是要買一桶!”
前臺顯然太困了,根本聽不進周茉的話,擺了擺手:“就是擠的新鮮的嘛,牛奶不就是擠出來的嘛,你要一桶就擠一桶嘛。”
周茉擡手撫額,摸到了她剛才因為風大蓋在頭上的布簾,難怪陳敘嶼覺得她是擠奶工……
但又多虧這套衣服,倒是騙……不對,不能叫騙。
因為第二天,周茉真的去擠牛奶了。
她急得根本沒時間學,給了來教學的牧民一點錢,讓對方幫她擠一桶,但被拒絕了,因為給這一桶,後面來參加活動的游客就沒得擠了。
不過這位善良的老師還是收了她的錢,帶她去遠一點的牧區擠牛奶了。
清晨的草地濕漉漉地黏着泥巴,也沾在了周茉的靴子上,但她顧不得形象,買了一桶奶放上三輪車,總算在太陽出山的時候開始送貨。
等她敲響陳敘嶼家的院門時,宿醉的他都睡醒了。
“多少錢?”
周茉此刻蹲在那一桶奶前,累得半喘氣,說:“你就按照平時買的市場價給吧。”
對方打着哈欠,朝那桶奶拍了張照片,點了點手機屏幕,說:“我問問,我也怕你坑我。”
周茉聽見都氣笑了,現在到底是誰坑誰。
那輛三輪車還是她好不容易租到來送貨的,于是她說:“我在附近牧場擠的,你要吃了有什麽問題,你就找牧場算賬。”
這時隔壁院子裏傳來腳步聲,陳敘嶼擡頭喊:“嬸嬸,來送牛奶的,這個多少錢!”
“你爸媽和阿帖呢?”
“上山去了,讓我看家等我大哥回來呢!”
周茉聽到他提“大哥”,心上的那根弦一緊,面上不露聲色地接過鈔票。
反正她就住在附近,樓望東要是騙了她點什麽,她蹲點還查不出來麽?
“嘟嘟嘟~”
就在陳敘嶼關上院門提桶的時候,兜裏的手機震動出聲,他掏出一看,劃開聽筒:“喂,哥,我問到價錢了,你今晚回來一起吃飯嗎?”
“你照片裏那個女孩呢?”
陳敘嶼的手機裏傳來汽車啓動的聲音,樓望東烈烈的語氣傳來:“給我把她留住。”
“啊?她剛走,怎麽了?她得罪你了?靠,我昨晚在篝火晚會被她推銷來着,就買了桶牛奶!”
他聽出樓望東語氣裏的沉急,又拿下手機看剛才給他發的照片,其實鏡頭裏沒有拍到她的全貌,因為她正蹲着,兩條麻花辮垂在肩膀前,他拍牛奶的時候就帶了她一點身影。
大哥這都認得?
樓望東在這時語氣恢複冷靜:“沒事,牛奶你放着,都別喝。”
陳敘嶼聽出來了:“果然有問題,這牧區的人民最善良淳樸,如今人心不古啊~”
沒等他感慨完,樓望東把電話挂了。
一路驅車通往額爾古納,手機屏幕上還停留着那張送奶照片,女孩穿着一身明燦燦的綠裙子,和她那天來機場送他時一樣,走到哪裏,春意就染到哪裏。
雖然照片裏只有一角,但她低下頭的時候,脖子上挂着的鏈墜就照在了光裏。
樓望東想給她打個電話,但既來額爾古納,為什麽不跟他說?
她怎麽成了個送牛奶的?
草原明亮的日頭鋪在地面,曬着露珠與邊境葳蕤的河岸,樓望東往附近的牧區走去,徑直掀開了門簾,問:“有沒有見過一個漢族姑娘?穿着綠衣服牧羊裙。”
他将手機裏的照片遞給他們看,果然問到了一個經常在景區教人擠牛奶的大叔,他說:“她清早急着要擠完我這頭牛,這怎麽行嘛,我就讓她來牧區了嘛,現在又不知道跑哪裏去,錢倒是給了。”
樓望東雙手搭腰,在太陽底下曬得喉結滾了滾。
打電話給陳敘嶼,說:“你現在找那個女孩說要再訂一桶牛奶,讓她還來原先的牧區。”
“好嘞!保證讓大哥逮到這只兔子!”
陳敘嶼原先就跟周茉說好了,如果大哥回來可以找她臨時加訂,所以這筆交易很順利地繼續進行。
今早周茉累得一回民宿就倒頭睡到了下午,飯也沒吃,就被陳敘嶼的電話吵醒。
她真的會起訴他!
但一想到他加訂牛奶意味着樓望東回來了,還要一大桶,這個男人吃奶不要吃得太多哦!
而且今早因為太匆忙,周茉都是讓牧民幫她擠的,這會倒不太着急了,她跑到牧區的帳篷前說:“嬸嬸,這次我自己擠奶。”
話一落,帳篷的簾子應聲掀開,一雙獵鷹似的眼從暗色裏走了出來。
周茉此刻正擡手擋着頭頂的光,辮子剛睡醒也未來得及梳就出門了,一路風塵仆仆地跑來,鞋面上、裙擺上全是泥,連同她衣服上都沾了幹掉的奶漬。
而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T恤和修身的沖鋒褲,從右肩到左腰上斜束着一道棕色皮革帶,似乎是用于固定箭筒,可如今孤零零地勒着他壯碩的身廓。
鞋子也是深色的綁帶皮靴,在這牧區裏一點白色的奶漬都沒沾上,幹淨得不得了,又高大挺拔地站在藍天和青草之間,他身上那點神性将日頭的烈都壓了下來,她眼睛看不太真切,臉上也道不清喜悅,只覺此刻是——日暮春山綠,我心清且微。
他長腿朝她走近一步,暗影替她擋住了光,周茉有些緊張,往後退了一點步子,聽見他問:“怎麽來了也不說?”
周茉雙手背在身後,急急要整理儀容,将撸起的衣袖放下,将早已想好的答案說出:“因「公」出差。”
男人便低下頭去湊她的目光,說:“樓望東也是「公」的。”
周茉抓衣袖的指尖倏忽攏緊,面頰紅得不知是久違謀面的不适應,還是被太陽所照,但她一低頭又看到鞋面的泥垢,往後又退了兩步,說:“我去忙了……”
就在男人視線要打量她時,周茉轉頭要跑,手腕一下就被人拽去,面前被他寬碩的胸膛一堵:“只是讓你過來,沒讓你真的擠奶。”
周茉現在真的需要忙碌起來,結巴道:“你沒看見我穿的是擠奶工的衣服嗎,我真的要幹活了。”
她越想他松開手,他就越握越緊,垂眸凝着她:“你最好交代清楚怎麽回事。”
周茉不想讓他看到自己亂七八糟的樣子,想藏起來,囫囵道:“就是來學擠奶呢。”
樓望東在這時輕嗤了聲,忽然彎身将她橫抱起,周茉心跳一懸,雙手驚慌地環上他脖頸,便于暮色風聲間貼上了道堅硬起伏的胸膛,他的皮革束腹帶壓到她胸口,男人在她耳邊說:“行,回去,我手把手教你擠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