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梨州

第2章 梨州

城郊的土路上,送貨返程的老馬馱着板車一路前行,頸上系着的銅鈴叮當作響,板車跟在其身後随步搖晃,竹筐空空蕩蕩,旁邊擠着兩個年輕人,一人一直沒醒,另一人正閉眼小憩。

老農驅使着老馬,見不遠處就是城池,對身後的年輕人問道:“小夥子,前面就是梨州了。”

陸淵渟幽幽睜眼,捂着胸口,俯身探了探九皇子的額頭,感覺到溫度發燙得吓人。

越來越燙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老農見兩人這般情況,熱心地多問了一句:“孩子,你們父母呢?”

陸淵渟目光黯淡,啞聲道:“都死了,我們來梨州投奔親戚。”

他帶着九皇子南下,沿路探聽慶都之事。叛軍圍攻萬和殿,鎮國将軍為護先皇而死,随後趕來的骠騎将軍将建州總兵斬于馬下,不料被定南王射殺,先皇見此狀仍不願投降,于叛軍前自刎。

定南王謝元叡登基稱帝,改年號為“永昌”。凡有異議者,皆押至午門斬首,短短十日,血污一層蓋上一層,不見幹涸。

老農聽聞,想起自己的孫子也是這般年紀,心中頗感同情,遂長嘆了一聲,“可憐啊!”

陸淵渟遠眺着城牆上的“梨州”二字,凝思片刻,詢問:“老人家可知清雲觀在何處?”

“清雲觀?”老農指了指城外的青山,“它不在梨州城內,在那座山上。”

“謝謝老人家,有勞您載我們這一程,晚輩感激不盡。”陸淵渟說着,吃力地架起仍在昏迷的九皇子,踉跄着走到路邊,向老農微躬答謝。

“不打緊的,上山路陡,你們自個兒小心。”老農說罷,坐上板車正要驅車離開,但仍有些放心不下,再跳下車,将懷裏的一塊烙餅遞給年紀大些的孩子,“這兒還有些幹糧,你們帶上吧。”

“多謝。”陸淵渟連道幾聲感謝,目送着老農駕車離去。

他盯着烙餅有些出神,誰能想到半月前他還是無憂無慮的鎮國将軍之子?

陸淵渟輕嘆一聲,将烙餅收好,帶着九皇子徐步向老農所指的那座山靠近。九皇子現在的情況越發不好,他必須盡快聯系上清雲觀的人。

“乾上離下,天火同人。”一年輕小道下山沿途碎碎念叨着。今早他照例算了一卦,卦象說他今日出門,會遇上貴人,可助他度過命中大劫,可這眼看着就要進梨州城了,他的貴人呢?

陸淵渟聽到聲響,立即帶着九皇子藏進暗處,緊握着袖中匕首,随時準備迎戰。

道士腳步一頓,感覺到似乎有人在暗處觀察他。

他想了想,自報家門道:“貧道清雲觀吳道悲,想問施主來意?”

清雲觀?

陸淵渟默念,輕輕放下九皇子,獨自走出草叢,但他手中的匕首未松,警惕道:“你當真是清雲觀的?”

吳道悲看清來人後,心中一驚,确認周圍沒有其他人後,旋即上前壓低聲音說道:“施主可是無相方丈之徒?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請随貧道來。”

陸淵渟見吳道悲提及師父,心中疑慮打消幾分,回到草叢中架起九皇子,确保無人尾随,才跟上吳道悲的步伐。

城外青山聳翠,千岩萬壑之間溪流漍漍,燕雀啁啾,老樹抽芽,是冬日間難見的生機。

“繞過這條小溪,後面就是清雲觀。”吳道悲靈巧地踏過溪水上的青石,想到後面跟着兩個行動不便的人,停下來伸手支援。

陸淵渟心中仍有疑雲,再問:“道長怎知我師父是無相方丈?”

吳道悲坦言:“無相方丈曾與小道的師父提起過你,他說你與小道一般年紀,但因你認真練武,所以要比小道要高上許多。你的确有意遮掩,但這身板一看就是習武之人。将軍夫人豐姿冶麗,乃慶都絕色,你延自将軍威武,又有夫人豔采,樣貌自然不差。而這位小公子身嬌體貴,絕不會是普通百姓能養出來的,所以不難猜。”

他原先想幫忙背九皇子一段路的,但陸淵渟不肯撒手,緊緊護着九皇子,他也不好強求,便帶兩人抄近路,盡快回到清雲觀中。

陸淵渟将玉牌與空山寺之事告知吳道悲,心中強忍着悲怆,但還是沒忍住猛地咳嗽了一陣。

吳道悲攥着玉牌為難,“不是清雲觀不想幫忙,而是師父出去雲游了,這半年都沒有消息。你們且在觀中休養幾日,小道再托人出去找找。”

陸淵渟的手緊緊抓着九皇子的手腕,許久才緩和,虛弱地搖了搖頭,說道:“清雲觀本身于事外,淵渟不願将各位道長們再牽扯進來。只是九皇子一路高燒不斷,現下意識不清,煩請道長相助。”

他已經連累了空山寺,不能再牽扯進來一個清雲觀了。

父親和先皇囑托他一定要照顧好九皇子,他必須要趕在終了之前,給九皇子找一個栖身之所。

只是他怕自己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高燒不斷?”吳道悲俯身查看九皇子的情況,發現他的後腦有一塊拳頭大的疤痂,想必這就是他一直昏迷的原因,“看傷口的愈合程度,先前應當是用過藥的,只是……”

吳道悲正想和陸淵渟說明情況,見他靠着椅背垂下頭,怎麽叫都沒反應。吳道悲當即暗道不好,連忙喊人過來搭把手,把兩人都擡到後院去。

——

慶都。

“皇上,空山寺後山突然起火,末将等人把火撲滅時,兩人已成焦骨。仵作确認過,這兩人的年紀與九皇子和陸瀚蒼之子都對得上。”參将跪地複命。

謝元叡睥睨着地上的焦骨,厭惡地捂住口鼻蹙眉。

殿中其他官員見狀,不忍地撇開頭。

司禮監的秉筆太監魏順心明眼亮,命人打了個香篆放在案側,接過宮女手中的絹扇,在皇上身側慢搖。

謝元叡眉頭舒展,望着骸骨冷聲道:“曾參将有功當賞,提拔為建州總兵副将,為朕與大齊百姓擊退海寇。”

曾參将欣喜,伏地謝恩:“末将謝皇上恩典,皇上聖明!”

謝元叡從容起身,跨過地上的焦骨,走向牆上高挂的大齊版圖前,揚聲道:“先帝無德,又無子嗣相傳,朕感蒼生之念,登基為帝,選忠義賢士、舉懷才能者,驅舊廢退,大齊定能長盛久安。”

聞言,殿中所有官員、宮人下跪,齊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謝元叡背脊拔直,眉目間皆是得意之色,他微微側目,再轉身面向越州總兵梁介,說:“朕先前許諾過你與建州總兵鄭鴻遠,若朕順利登基,建越二州将永無糧草之憂。朕已吩咐戶部調配糧草,即日發往沿海。鄭将軍雖身死,但朕念其護衛有功,追封其為‘忠勇将軍’。至于沿海二州,就暫由梁介你來督軍。”

梁介雙目瞳瞳,他雖無官職提拔,但皇上将兩州兵權交于他,又許諾給充足的糧草。他先前還因反叛而産生的愧疚,而今蕩然無存,毅然擁護新主,高呼:“皇上聖明!”

謝元叡輕笑,目光轉向了案側跪着的秉筆太監,“朕記得之前的掌印太監因反抗被殺,現下這位置空缺出來,就由你來當吧。”

魏順欣喜,叩拜謝恩:“謝主子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謝元叡再看向地上的焦骨,絲毫不在意死的人是他的親侄子。他漠然道:“把這些東西給朕丢出去。”

魏順細聲回應:“是!”

謝元叡輕撫着龍椅,眼底的猖狂暗湧。他的父皇說他是皇子中最不争氣的一個,而他的皇兄在登基之後,将他丢到了大齊最南面。他蟄伏多年,只為今朝。

那個在父皇眼中德才卓越的謝元洮輕信官員,放任其自由,貪墨之事層出不窮,百姓民不聊生,可他居然死到臨頭還覺得大齊仍舊安穩,簡直愚蠢至極。

如今皇位是他的了,他要讓父皇在天之靈好好看看,他才是大齊真正的君王。

——

“九皇子?”吳道悲煎了一碗藥給九皇子服下,燒是不燒了,人也清醒了許多,只是他呆呆地坐着,問什麽都沒反應。

陸淵渟睡了一天一夜,久久不醒,急得吳道悲直打轉,他雖不是正經郎中,但道觀也修醫術,不比外面的郎中差。只是陸淵渟現下的情況,實在不是他能把控的。

吳道悲愁眉不展地給陸淵渟診脈,想換另一手再探探,就見陸淵渟和九皇子的手緊緊攥着,誰也不肯松手。他嘗試想分開他們,兩人反倒抓得更緊了。

“九皇子……”陸淵渟感覺到有人在掰他的手,驀然轉醒,起身就要擒住面前的人。

“哎!”吳道悲被陸淵渟突然摁倒,吃痛地喊了一聲,“你不會也病傻了吧?還記得小道嗎?小道是吳道悲啊!”

陸淵渟剛醒來,雙眼還有些模糊,緊閉雙眼凝神之後再睜開,總算看清手裏抓着的人,致歉道:“道長,情急之舉,實在抱歉。”

吳道悲擺了擺手,“就你現在這個病鬼模樣,傷不了我的。”

他起身理平衣褶,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該說不說,陸淵渟下手還挺狠的。

“九皇子醒了?”陸淵渟急忙查看,卻見九皇子目光呆滞,一動不動,他低聲輕喚,“九皇子?謝寧峥,你醒醒!”

吳道悲無奈道:“你也不必憂心,他人沒什麽大概,只是驚吓過度,又砸到了腦子,神志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作者有話要說:

攻目前還小,但他長大以後很強,信我!

感謝觀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