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恨

第1章 血恨

臘月寒風中,旌旗獵獵,倏地被銜着火光的箭矢穿透,點燃旗上的盤龍紋,驚動了城牆上巡崗的守衛。

他們循聲擡頭望,鋪天蓋地的羽箭如驟雨急降,遠處的漫天塵灰中有人一聲令下,金戈鐵馬向皇城進發。

滾滾烽煙中是無情踏過百姓身軀的鐵蹄聲,無數的求饒和哀嚎瞬間彌漫整個慶都。

那穩坐在高馬上領頭的人,目光得意地看向慶都最中心的皇宮,大喝:“随本王一起,殺了昏君!”

萬和殿內,樂官鳴鐘擊磬,舞姬長袖翩然,百官齊聲向高座之人恭賀,卻有幾人暗暗對視,悄然離開了宴席。

“皇上!定南王起兵造……”侍衛想要通報,還沒跑到殿外,背脊便被人一刀砍斷,只能無力倒地嗚咽,“反了……”

殿內琴聲嘈嘈切切,将行巅峰,驟然弦斷,空餘寂寥。所有人望向被踹開的殿門,只見定南王謝元叡渾身是血,提刀緩步走進。

皇帝謝元洮立即躲在侍衛身後,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胞弟,質問道:“定南王,你竟敢反?”

謝元叡的刀緩緩擡起,直沖向謝元洮,眼中滿是狠辣,“反?皇兄有心思為九皇子生辰大擺宴席,卻看不見如今天下大亂,我等攜萬民之意,請皇兄退位讓賢。”

此話一落,殿外沖進一批人馬,将大殿團團包圍,大臣們吓得不敢亂動,更有甚者跪地求饒。

謝元洮高聲呼喊“護駕”,殿外卻無人應答,僅靠着身邊的親衛不斷後撤,可反軍的刀鋒卻離他越來越近。

他屏住呼吸,定眼看着砍向自己的長刀,緊緊護住身後的九皇子。

腳下青磚微震,只見紅牆上積雪紛落,似有震天之力湧動。尖銳的“铮”聲破空而來,撕裂霜雪卷起勁風,頃刻射入持刀反軍的項上人頭,将其釘在牆面。

九皇子怔然地看着牆上雙眼無神的反軍,心有餘悸地望向射箭之人,只見援軍中,一名少年手持黑木長弓,目光淩厲地直視前方。

少年再拉一箭,對準躲在反軍中的定南王,卻被其側身躲過。

“鎮國将軍府前來護駕,捉拿反賊!”

聽到父親所言,少年收起長弓,與将軍府所有将士一同拔劍迎敵。

援軍來勢兇猛,謝元叡卻未有半分怯意,已然将皇位視為囊中之物。

鎮國将軍陸瀚蒼見此狀,心疑有詐,回首見身後又有反軍攻來,領兵者高揮軍旗,上有“建”、“越”二字。

“怎會是建州和越州的駐軍?”陸瀚蒼愕然之餘,砍傷又一反軍,疾步來到皇帝身側,确認龍體安好,“皇上,末将遣人先帶您和九皇子離開。”

皇帝謝元洮也注意到了不遠處的軍旗,心中百感交集,将懷裏的九皇子推向陸瀚蒼,大有臨終托孤之意:“陸将軍,朕乃國君,誓與大齊共存同亡,九皇子便交給你了。”

陸淵渟手中的長劍刺穿反軍身體,将人甩到一邊,警惕地看向不斷靠近的敵人,緩緩後退至父親身側,“父親,反軍越來越多了,我們的人恐怕撐不到骠騎将軍趕來。”

皇上賜陸瀚蒼為“鎮國将軍”,贊其“國之柱石”,陸家許諾此生忠君衛國,絕不退縮,直至柱折石碎。

陸瀚蒼凝視着年幼的九皇子,随即望向自己的兒子,做出此生最鄭重也最大膽的決定。

“淵渟你記住,不論如何,保護好九皇子!”

這句話不斷地在陸淵渟腦海中回蕩,他痛苦地蹙緊眉頭,帶着九皇子和剩餘護衛駕馬南行。

為了護佑他們離開慶都,林副将以身誘敵,被反軍亂刀砍死,皇子親衛更是死傷無數。

“我們要去哪兒?”九皇子緊緊抓着陸淵渟的衣袖,生怕被甩下馬去,時不時向後看。

陸淵渟沉聲回道:“常平。”

他們離開前,皇上囑托他帶着九皇子去找常平王求助,常平離慶都不遠,或許還能趕得上回來支援。

馬蹄急踏,掀起陸上積雪,他們行了一天一夜,一刻不敢歇,總算趕到常平王府。

原以為他們可以就此修整一番,陸淵渟忽而聽到房門外異響,立即示意九皇子噤聲,貼門側耳細聽外面的聲音,頓時心寒,拉起九皇子準備跳窗離開。

九皇子不解,問:“怎麽了?”

“你留在外面的親衛全被殺了,看來常平王也反了。”陸淵渟疑惑地注視着九皇子,來不及深究這些親王造反的原因,便趕忙帶着九皇子逃離常平王府。

常平王聽到房內動靜,當即破門而入,見屋內之人恰好跳窗離開,遂命令手下:“給本王追,不必留活口!”

陸淵渟許久未休息,艱難地将九皇子推上院牆後,便聽到身後有人靠近。

風起剎那間,他的長劍出鞘,橫握着與府內侍衛的長刀相錯,刀劍擦出令人雙耳發疼的尖聲,而後在人群中游刃有餘地回擊。

侍衛們也沒想到眼前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竟有如此武藝,幾次抗衡之後,竟震得他們虎口生疼。

陸淵渟也好不到哪兒去,不慎受傷的刀口開始往外滲血,趁侍衛敗落下風之時,雙手攀着瓦檐,翻身跳上院牆,拉着九皇子迅速撤離。

從慶都到常平,他們身邊的護衛一個不剩,在冰天雪地中,常平王府的人緊追不舍,兩人一路被逼到了峽谷崖邊。

陸淵渟護着九皇子将後退,時不時向後看去,此處懸崖似乎不高,跳下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如果出了意外,九皇子怎麽辦?

九皇子緊緊攥着陸淵渟的衣角,他雖年幼,也知自己如今沒有退路,毅然道:“陸小将軍,寧峥信你。”

“好,我一定帶你離開。”陸淵渟抓住九皇子的手,腦海中再一次回響父親和皇上的囑托,一把抱起九皇子,向崖底跳去。

見兩人毫不猶豫地跳下,侍衛驚訝之後看向王爺,問:“王爺,我們追嗎?”

常平王冷笑,“此處懸崖雖不高,但崖底全是毒物。小心點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當年南诏進貢了這些稀奇毒物,他很感興趣,便向皇上讨要了來,玩了兩年就覺得沒意思,便差人丢了。沒想到那些東西竟在崖底紮了根,越發野蠻,反倒生了些趣味,他便索性任其自由。

如今這兩人跳下去,只怕是有命進沒命出了。

躲在暗處的幾名小僧聞言,心中暗道不好,偷偷跟着尋找的侍衛下山,想快點找到跳下去的陸淵渟和九皇子。

體內的疼痛令陸淵渟猛然驚醒,吃痛地咳兩聲,急忙想要尋找九皇子所在。跳下來時,他們好像撞到了一塊石頭,不出意外的話,九皇子應該就在附近。

崖底昏暗,陸淵渟護着胸口,踉跄向前摸索,總算在幾米外找到了昏迷的九皇子。

“九皇子,醒醒。”陸淵渟低聲輕喚,得到的卻不是九皇子的回應。

而崖底深處突然發出響聲,陸淵渟僵硬地回頭,一陣幽風迎面而來,似是活物的鼻息。

蛇腹擦過碎石,發出“咯嗒”響聲,在幽暗的崖底不斷回蕩,蛇信子吐露帶着領地侵犯的不滿。

“吱吱”聲與蠍蟲掠過的嘈雜碎響在角落越發密集,緩緩靠近新來的獵物。

陸淵渟瞬間明白此處不可多留,背起昏迷的九皇子,朝另一處奔逃。他胸腔內被撞斷的肋骨生疼,每行一步似乎都要貫穿他的心肺。

可他不敢回頭,他必須要帶着九皇子離開。

陸淵渟用劍揮開蜇到他的毒蟲毒蠍,砍斷纏繞在他小腿上的長蛇,仍不放棄逃生的想法。

“陸師兄!陸師兄!”遠處有呼聲傳來。

陸淵渟聽出是空山寺小僧的聲音,旋即呼救:“我在這兒……”

小僧們急忙循聲趕來,點火驅散旁邊的毒蟲蛇蠍,見陸淵渟狀态不好,一人接過昏迷的九皇子,另一人架着他向洞口走去。

他們沿路解釋道:“師父聽說慶都生變,命我們前來相助。我們下山後就聽聞你們到了常平地界,一路跟着你們到這兒的。我們打暈了王府下山找你們的侍衛,應該拖不了太久,王府的人就會下來找了,我們得快些離開!”

陸淵渟虛弱地點了點頭,他師從空山寺,現下他誰也信不過,唯有師門可信了。

小僧們帶着遍體鱗傷的兩人悄然從崖底離開,從小路趕回了空山寺,一路提防有人跟來。

看着師叔師伯他們在廂房進進出出,小僧們一個勁兒地擔心,又不敢耽誤時間多問。

寺內住持看着奄奄一息的陸淵渟,惋惜搖頭:“九皇子被他護得很好,只受了些皮外傷,不過似乎是磕到頭了,才一直昏迷不醒。可淵渟……唉!”

住持說着,嘆了一口氣,陸淵渟渾身上下傷口無數,蛇蠍之毒侵入肺腑,只剩半條命,恐怕時日無多。

無相方丈盤腿坐在蒲團上,緊閉着雙眼,無奈長嘆:“這是他的命數,躲不掉。”

他是看着自己徒弟長大的,萬般不舍,可當今天下大亂,鎮國将軍府如何獨善其身?

寂靜的佛寺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門外火把的光亮綿延至山下,此時何人叫門,衆僧人早已料到。

無相緩緩睜開雙眼,在小僧地攙扶下蹒跚站起,走出了廂房,眺望着山下,意味深長道:“我們也有自己的命數。”

他已過耄耋之年,背脊因年邁而彎曲,此刻看來卻無比挺直。

叫門的人不耐煩地撞開寺門,士兵帶到魚貫而入,将佛寺搜查了個遍,最後回到了大殿。

只見空山寺所有僧人安穩地盤腿坐在大殿內誦經,對士兵的到來并不意外。

領兵的參将環顧一圈大殿,指着最前邊的僧人冷喝,“你們這裏是不是藏了什麽人?”

無相睜眼,從容道:“施主一身殺孽前來,擾了佛門清淨之地。”

“我在問你話,你們把九皇子藏哪兒去了,馬上交出來,我饒你們一命!”參将擡劍抵着無相頸側,劍鋒劃破皮膚,滲出鮮血。

無相依舊坦然,盤着手裏的佛珠,緩聲道:“定南王高呼為民起義,可鐵蹄之下百姓死傷無數,何來高義?九皇子尚且年幼,他便要趕盡殺絕,何來仁德?有此君主,大齊恐衰。貧僧問了幾簽,皆是下下之象,望施主們回頭是岸。”

“狗屁抽簽,老子才不信。不交人,我便把你們都殺了!”參将示意手底下的士兵。

士兵手起刀落,原本挂在僧人頸上的佛珠散落一地。

無相看了一眼滾到腳邊、沾着鮮血的珠子,閉口不言。

刀刃擡起又落下,空山寺所有僧人沒有退縮之意,竟無一人投降。他們算到此後将天下大亂,這人間不待也罷。而今留得皇室血脈,終有一日,霧散天清。

“報!參将,後山着火了!”一名士兵急忙通報。

參将踏過血泊,走出大殿,見佛寺後山突然大火,立馬命人上去看看,“上頭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士兵們輪流提水滅火,在燃盡的廢墟中,發現了兩具焦屍,年紀和九皇子、鎮國将軍之子都對得上。

如今新皇登基,所有人都急于立功,參将又确認了幾眼,便命人收拾焦骨,回慶都複命。

卻未發現空山寺後山的山隘處,還藏着兩個人。

陸淵渟手中緊緊攥着師父托小僧留給他的信,眼睜睜看着空山寺被滅門,卻無力反抗。

“師兄,這是方丈讓我們轉交給你的,他說帶着這個玉牌去梨州清雲觀,自會有人相助。”

“什麽意思?師父人呢?你們要做什麽?”

“師兄,方丈說你看了這封書信自然會明白他的意思。師兄,一路平安。”

陸淵渟雙手顫抖着打開信箋,字字囑托如重錘于心。

“家國血恨長,不在一空山。

皇庭風雲變,衆靈生劫難。

吾徒非囚鳳,化劍破迷障。

璞玉藏鋒芒,終有登雲相。

望爾此行一路平安,阿彌陀佛。”

陸淵渟斜靠着山石,仰頭望着被烏雲蒙蔽的皓月,猛吐了一口血。在官兵離開之後,吃力地拖着仍舊昏迷的九皇子下山。

他回頭向皇城方向看去,那裏曾是他們的家,他們一定會回家的。

血海深仇,此生必報。

作者有話要說:

PS:陸淵渟的名字取自《楚妃嘆》:矯矯莊王,淵渟岳峙。渟,ting第二音。

這本小說是江湖權謀元素+狗血愛情故事,劇情流,背景架空,主受視角,HE。

受:葉隐(陸淵渟),攻:葉辭川(長安、謝寧峥)。攻比受小六歲,談戀愛在成年之後(放心!)。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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