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土匪

第4章 土匪

冬日即末,南方的寒風冰冷徹骨,順着車簾罅隙鑽入,覆在車內淺眠的人身上,如千萬銀針自體膚侵入,即使只是呼吸,仍牽扯體內髒腑,鑽心之痛難忍。

葉長安停下馬車,又理了理車簾,将邊角壓在座下,這樣葉隐就能少吹些冷風。他們身上确實沒有再多的錢了,是葉隐當掉了他的那把劍,才夠他們這一路的盤纏。

“長安,我們到了嗎?”葉隐幽幽轉醒,合攏衣領,留存些許暖意。

葉長安向前路看去,回:“快了,已經看見城郭了。”

他的話音落下,聽車內傳來淺弱應聲,遂繼續趕車前行。

城門外的拒馬路障歪在道旁,落地的枯葉慢慢腐爛蓋在碎石上無人清理,高挂于城樓之上的旗幟殘破,若不是城牆上刻着“建州”二字,葉長安還以為這裏是座荒城。

他原先擔心進城還需諸多盤問,未料建州城無人把守,他們的馬車順利無阻地進了城。

一踏入建州城內,葉長安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腐朽味,向源頭望去,只見道路兩旁的房屋牆壁上爬滿苔藓,門前挂着的燈籠破損,随風搖晃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掉落。

他們明明走的是大路,可沿街的商鋪沒有一家店是開着的,也未見有行人經過。

葉長安駕着車左右環顧,納悶道:“這建州城怎麽沒人?”

他們這一路經過不少城池,建州城算的是大城了,怎會荒蕪至此?

葉隐緩緩掀開簾子向外看,“建越兩州乃沿海對外通商之地,原是繁榮非常,但近些年東海琉島頻頻騷|擾,沿海戰亂不斷,加之此地位于湑河入海之地,一到春日冰雪消融,洪澇四起,這裏便逐漸沒了人氣。”

回想曾經,他的父親領軍四處征戰,凱旋歸家後,知道他對行軍之事感興趣,便将路上的見聞說與他聽。他自小耳濡目染,因此對大齊戰事略有了解,想着或許有朝一日能與父親一同上場殺敵,保家衛國。

誰知如今,物是人非。

葉長安不解,問:“朝廷不管嗎?”

“你父……”葉隐嘆聲,改口道,“先皇管的,朝廷發現撥給建越兩州的軍饷糧草被層層克扣,到戰場時已所剩無幾。将士們怨聲載道,可朝廷的确是撥了款的,于是先皇派欽差暗訪此事。誰知還未查出結果,建越兩州便在重壓之下,選擇起兵造反。”

葉隐模糊察覺這場謀反的原因,極有可能與官員貪墨有關。那些朝臣乃大齊柱石,不可輕易撼動,所以先皇才想暗中調查,收集證據後再一一查辦。

鎮國将軍府受先皇之意,配合欽差暗查貪墨一案,他才因此得知此事。可建越兩州的将士不知,百姓也不知,他們只能看到先皇毫無作為,心中所生怨念更重。

前朝覆滅之時,有多少人叫好,又會有什麽人感到悲戚呢?那些躲在幕後受盡漁翁之利的人,而今坐上高位,再也無人威脅。

沉思着,葉隐的眼神越發陰冷,他想知道這場謀反的真正緣由,都有誰涉及其中?即使他日化為厲鬼,也要帶着這些人下九泉謝罪。

葉長安發現葉隐又是一副暗自揣度的模樣,恐是提及傷心事,便轉言問:“這裏沒人,我們還要往前嗎?”

葉隐聞聲回神,指着小路道:“百姓擔心外敵來犯,大路上約莫是不會有人的,走小路吧。”

“是。”葉長安言聽計從,駕馬向小路轉去,馬車搖晃着拐進了小路。

他趕忙穩住馬車,轉頭想詢問葉隐是否安好。

葉隐見長安目光中帶着幾分歉意,輕聲笑了笑,寬慰道:“我沒這麽矜貴,倒是勞煩你駕了一路車,辛苦了。”

他說着,看向長安纏着布條的手掌心,心中很是愧疚,一個在宮中精心教養長大的皇子,哪兒吃過這樣的苦。

路上他提過不少次,由他來駕車,可長安屢屢回絕,他們自梨州南下建州,一路走走停停,耗費近一個月,近乎都是長安在照顧他。

“我沒覺得辛苦!”葉長安毫不猶豫道,他看了一眼葉隐拉着車簾的手,關心道,“天冷,你快進去,別凍着了!”

他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但良心尚在,知道誰是真正對他好的人。雖不明葉隐受傷的緣由,可他隐約猜到可能與他有關,如此一來,他虧欠得更多,自然要好好報答!

而且,他忘了這世上是否還有其他親人,在恢複記憶之前,葉隐就是他最親的人。

葉隐沒有聽勸,反而扯開話題,指了指前路的雨棚下,“那兒有人!”

葉長安聞聲望去,只見聯排矮房前的雨棚下,圍着一群人,他們看起來面黃肌瘦,似乎在焦急地說些什麽,發現他們靠近後,立即投來警惕的目光。

方才還在交談的百姓們一聽到馬車聲,趕忙噤聲後退,見車上的人居然是兩個孩子,戒備之餘,感到很是好奇。

“你們是哪兒來的?是誰家的孩子?”人群中一名老人詢問。

葉長安沒有說話,轉頭看向葉隐,等他出主意。

葉隐輕聲咳嗽了兩聲,回應道:“老伯,我們是梨州來的,晚輩年前遭了場大病,久久未愈,聽聞左神醫前些時日在附近出現,便想來求醫問藥。”

見是兩個小孩,年幼的看起來也就八、九歲,沒什麽威脅,百姓們說話便客氣了些。

“之前是有個號稱神醫的人來這兒,不過被抓走了!”

“你倆的爹娘呢,怎麽自己來了?”

“此地不安全,你們還是早些歸家吧!”

葉長安聽到人群中有人提到“神醫”,追問道:“抓走?被誰抓走了?”

“是建州城外的土匪!那些殺千刀的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下山,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提到土匪,百姓們言語中皆是憤恨,有人起了個頭後,其他人也跟聲叫罵。

這年頭誰家都不好過,就盼着用這點餘糧熬過洪澇。可那些土匪毫不講道理,沖進建州城挨家挨戶地搜,把他們的糧食都搶走了。搶糧就罷了,要是看上誰家的媳婦兒和姑娘,他們也是直接帶走。

葉長安被百姓的憤慨感染,不滿地問道:“城中官兵呢?他們不管嗎?”

說起來,他們入城時也未見有守衛,一個偌大的城池竟無人看守!

人群中有百姓難忍悲痛,掩面啜泣,“軍爺們都去打仗了,城裏的官又不管事,留下我們這些老幼婦孺自生自滅……”

“我兒媳婦在坐月子,孫子也是剛出生,現下家裏沒糧了,該怎麽辦啊!”一老妪哭訴,方才她便是想求求街坊鄰居再勻些糧給她。

鄰裏們很是為難,可現下誰家的糧食都不多了,要是給了外人,他們自己一家子的人該怎麽活啊!

“嗚——”

刺耳的號角聲兀然響起,似乎是從城外傳來的。

葉隐側耳細聽,隐約聽到有馬蹄聲靠近。

百姓們聽到聲音頓時臉色大變,顧不上這兩個陌生的孩子,轉身匆忙往回跑去,緊閉上自己家的門窗,想躲過這場浩劫。

一名老人實在于心不忍,将門推開了一條縫,對路上的兩個孩子低聲道:“快過來躲一躲!要是被那些土匪抓去,可不得了了!”

葉長安雙眼直勾勾地盯着葉隐,葉隐去哪兒他去哪兒。

葉隐垂目,默然沉思,左神醫極有可能被那些土匪擄走了,他要是想解毒,就必須找到左神醫所在,看來他得走一趟匪窩了。

只是此計冒險,他不能讓長安也摻和進來,便沒有多說地跳下馬車,帶着長安進入老人家中。

“多謝老人家!”葉隐進門後,微躬感謝道。

葉長安跟在他身後,也向老人家道了兩聲謝。

“無礙。”老人擺手搖頭,将門栓牢牢頂上,又架了兩根棍子抵住,這才安心。他打量着兩個孩子許久,問,“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可有歇腳的地方?我兒打戰去了,他屋頭是空的,你們若是不嫌棄,便在我家将就一晚。”

這世道每個人都在熬,能幫一點是一點,也算是給戰場的兒子攢攢功德。

葉隐再次躬身感謝,“老人肯收留,已是好心,我們怎會嫌棄?”

他們說着,突然有人敲門,屋內三人立即噤聲,不敢再言。門外的人幾次沖撞房門無果,惡狠狠地罵了幾聲,便往下一戶找去了。

這批人在城中游蕩到天黑,他們離開時,人群中似乎還夾雜着女人的哭泣和求饒聲。

老人聞聲,無奈地嘆了一聲,仰頭看着漆黑的天,感嘆:“這世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葉長安緊握着拳頭,恨不得現在沖出門去将那些土匪攔住,可他很清楚自己目前沒有這個能力。他越是這麽想,心思越發堅定,他必須要盡快成長起來,将來能夠保護好葉隐,也要救百姓于水火。

想着,葉長安看向葉隐,發現他一直低着頭似乎在想些什麽。

土匪離去,建州城重回寧靜,偶爾聽到有人痛哭,但其他人也是自顧不暇,無奈地長嘆了一聲,大被蒙過頭、饑腸辘辘地睡下。

無人發現一名年輕人從一處小院翻出,沿着地上的馬蹄印,向城外尋去。

葉隐打算跟去匪窩先打探一下情況再做打算,争取在天亮之前趕回,這樣便也能保證長安的安全。

小院的屋內榻上,葉長安緩緩睜開了雙眼,向葉隐離開的方向望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來晚了。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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