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埋酒
第11章 埋酒
葉長安猝然坐起,慌張地松開了葉隐的手,“對不起。”
“不必致歉。”葉隐将衣袖往下再拉了拉,遮住自己發紅的手腕,淺聲詢問,“是做噩夢了嗎?”
葉長安抿唇點了點頭,目光追随着起身倒水給他的葉隐,一刻不移。他接過葉隐遞來的水杯,略有些局促地問:“你找我有事嗎?”
葉隐搬了凳子坐在葉長安床邊,“子韞把下午的事都告訴我了,你在挂懷左神醫的那些話?”
雖然覺得自己的這些想法有些幼稚,但葉長安的确在意,猶疑之後點頭回應,沉聲道:“我知道是我拖累了你,我會努力彌補的,你能不能……”
如果不是他,葉隐或許不會中毒,不必忍受疼痛,也不用擔心自己沒有明日。
“我不會不要你的。”葉隐說着,輕揉了揉長安的頭發,寬慰道,“只給你起小字,是我想把拟字的權力交給你自己。至于葉姓,我既從未糾正此事,又何談介意呢?”
葉長安雙目粲然,毅然下定決心,鄭重道:“往後我哪兒也不去,就跟着你,和子韞哥一樣喊你主子。我會很聽話,每天努力練劍習武,将來保護你。”
“主子?”葉隐愕然。長安說到底是先皇遺孤,喊自己主子實在有些不合禮數,遂道,“不若喊我兄長?”
葉長安搖頭,言辭決絕:“主子。”
當年葉隐收留他時,也是他這般年紀,他會學着盡快成長起來,直到能夠保護葉隐的那天。他不想繼續做葉隐的累贅,不願一直栖身于葉隐的蔭蔽之下。
葉隐仍想拒絕,這個稱呼實在不合适,“長安……”
葉長安一覺睡醒,又得了葉隐的解釋,心中焦慮落定,自在了許多,他起身穿鞋,站起說道:“子韞哥下午做了些梨花釀,我也學着釀了兩壇。一壇等些時日你過生辰喝,另一壇埋在樹下,等我十八歲生辰的時候一起喝。”
葉隐一愣,平淡的眸光似有一瞬閃過波瀾,而後沉靜颔首,道:“好。”
他眼見長安幹脆利落地撸起袖子,從雜物房中拿了把鋤頭來,在樹下尋了一處開始松土,遂向長安緩行而去。
山間夜裏風寒,擾了沉眠的草木,素晖與樹影打落在地面,又疊上兩個人影。
梨花紛落,一人身着鶴氅大裘,淺笑看着一旁的埋酒之人。但願六年後,他還有機會陪長安喝到這壇酒。
他們絕不能因為眼下的安逸,将萬萬人的血仇抛棄,他們總有一天,需要重新背負過去。長安确實要盡快成長起來,而他也必須要在接下來的六年內安排好一切。
葉隐心想着,默然回首向穹山下望去,只見湑河沿岸燈火通明,似有大事将起。
建州城。
河道總督衙門內燈火通明,楊文晖急得坐着不是,站着也不是,聽到衙門外有車馬聲傳來,疾步走到二堂門外。只見一身着整齊緋袍,胸前有獅子紋樣的官員繞過大堂,從宅門走了進來。
楊文晖看清來人後,大失所望地理了理官袍,又坐回到紅木雕花椅上,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水。
直至河防營總兵蔣濟鋼走入二堂,他才又起身,笑臉迎了一句:“蔣大人這時候來漕運衙門,所為何事啊?”
蔣濟鋼走到門外時不是沒看到楊文晖剛才的臉色,遂又掃了他一眼,坐在了他的對面,冷聲道:“楊大人大半夜的不睡覺,又是在等什麽人?”
楊文晖也知道司禮監來人的事瞞不住河防營,于是直言道:“司禮監乃聖上臂膀,運河工事慎重,前來河道監管,楊某作為河道衙門總督,自是需要好生迎接的。”
因潰堤一事,受災六縣的河道衙門縣令被革職查辦,原河道總督衙門的劉大人也返京待命。他原為工部侍郎,如今因河道改建,奉命暫管河道總督衙門,月前才趕赴建州上任。
蔣濟鋼原隸屬于兵部,受吏部任命為河防營總兵,先楊文晖一步抵達建越一帶。
春末議事時,工部與戶部借了兵部之困獻策,在內閣踩了兵部尚書宗翰明一腳。因此楊文晖赴任後,蔣濟鋼沒給過他什麽好臉色。
楊文晖同樣不喜蔣濟鋼的行事作風,但就河道一事,他們現下就是在一條船上。
他遂向堂外暗暗瞟了一眼,壓低聲量說道:“蔣大人,暫且不論你我所謀何人,但歸根結底就是為‘治水改運,援赈皆修’之策而來,往後榮辱與否,你我當同進同退。”
蔣濟鋼聞言,面色一僵,心中俨然思慮萬千,很快認清眼下實務,便松弛了下來,直視着楊文晖點了點頭,算是不追究之前的事。他向門外看去,問:“楊大人可知王公公到哪兒了?”
他進門後就發現,衙門今日的人手少了大半,連通傳的人都沒看見,大抵是被派去迎接司禮監來的這位王公公了。
“方才衙役通報,說是快到了。”楊文晖這才說罷,就聽外頭有領路聲傳來。
“王公公這邊請,楊大人已等候您多時了。”
屋內兩人聽聞,立即起身相迎。尚未見王公公進門,便聽那輕柔尖聲入耳:“雜家本意明日再來拜會,楊大人盛情邀請,雜家可不能駁了楊大人的面子。”
王瑞誠在衙役們的擁簇下走進二堂,見着蔣濟鋼也在屋內等着,微微一愣,目光在楊蔣二人之間輕掃,面色極快恢複如常,入門招呼道:“勞煩兩位大人久等了,方才下了些薄雨,污泥都漫到路上了,這才耽擱了時辰。”
“想到王公公今夜便到,驿站潮濕陰冷,恐怠慢了公公,便命人請公公先移步河道衙門歇腳。”楊文晖言語間,吩咐下人趕緊上熱茶,而後再言,“本官為公公提前置辦了一處宅院,下人正在清掃,稍後差人送公公過去。”
“這怎使得?雜家是替皇上來監管運河工事的,不為享樂。”王瑞誠這番話說着,眼神中卻滿是對楊文晖的贊賞。
楊文晖順應:“公公這是誤會了!‘治水改運,援赈皆修’實乃為國為民之策,怎奈湑河綿長,建越兩州河道複雜,整修工程繁瑣費時。公公代河道監管一職,為皇上排憂解難,又為百姓謀福,實在操勞傷神。若是明知如此,仍委屈公公住在驿站,那便是本官失職了。”
見王瑞誠對楊文晖這套冠冕堂皇的說辭很是受用,蔣濟鋼不願摻和,但也沒有置否。
王瑞誠餘光又瞥了蔣濟鋼一眼,心中了然,而後對楊文晖問道:“雜家今夜既然來了河道衙門,就多嘴問一句,如今工事進展如何了?”
楊文晖垂眸微思片刻,随即回答:“河道的淤泥基本疏通,沿岸拒絕改道遷戶的人家也在做勸解,想必很快就可以開始動工。王公公先做休整,幾日後本官将傳石料商會前來詢事議價,屆時勞煩公公前來旁聽。”
他的話音落下,瞧見門房在外頭等着,便道:“想必是下人已打掃完畢,請公公移步吧!”
“也好,雜家一路趕來,确實累了。”王瑞誠笑得看不見眼睛,與楊文晖、蔣濟鋼又客套了幾句,便跟着門房上馬車離開了。
馬車平穩前行,王瑞誠看着一路淤泥面色微沉,俨然不是方才的親和樣貌。
宅院臺階将污泥與淨地分割,院內收拾得幹淨整潔,陳設布置考究,屬實是花了不少心思。
小太監雙手匆匆走來,雙手呈遞上名帖:“幹爹,這是商會和漕幫遞來的名帖,說是為幹爹您辦了場接風宴。”
王瑞誠接過,草草看了兩眼,笑意又起,暢然道:“好啊,建州真是個好地方!”
他前腳剛入宅,後腳便有名帖登門,實在是有意思。
眼下運河工事剛剛開始,便有這麽多人坐不住了。運河工程耗時良多,還不知道之後會發生怎樣的趣事。
天高皇帝遠,他是真想看看建越兩州的污泥接下來該如何處置。
作者有話要說:
盤一下這章出現的新人物和官職:
楊文晖:工部侍郎兼河道總督衙門
蔣濟鋼:河防營總兵(原兵部)
王瑞誠:河道監管太監(司禮監)
下一章就是六年後了,崽子們要長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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