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商會
第12章 商會
春日冰霜化水,目之所及皆是濕潮,河堤污泥在湍急的汛洪翻湧中堆積到岸邊或下游。可下游若是堵塞至無法疏通,河流便順着民溝上岸,沖垮了岸邊房屋。
蔣濟鋼帶着河防營沒日沒夜地扛沙包壘堤,又分了一整隊士兵綁上纖繩,跳到洪水裏挖污泥,這才不至于将下游的其他縣城全淹了。
可春雨連綿不斷,将河岸邊的污泥沖的到處都是,走在路上都快拔不起腳了。
張千戶剛從岸邊回河道衙門複命,又領了命就往王公公的宅子跑去傳信。他剛想進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沾滿污泥的鞋,急忙收回了腳,站在宅門外好聲托小太監傳信:“這位公公,王公公今日可得空了?總督大人想請王公公一道去河岸巡查。”
王瑞誠抵建後,安穩地休息了幾日,又受邀赴了幾場商會給他辦的接風宴,酒酣飯飽,悠然自得。
聽說河道衙門的人終于跑來傳信,他這才慢悠悠地起身換衣。
馬車臨門,王瑞誠與小太監們一路有說有笑,蓋過了夾道災民的哀怨聲。
感覺到馬車停下,王瑞誠拉開車簾向外看,只見楊文晖早早地在地上鋪了草席,方便他下車行走。
王瑞誠踩着草席小步向前走着,路過剛從水裏上來的士兵,餘光瞥了一眼他們滿是污泥的衣裳,面色不顯地走向楊文晖。
楊文晖上前相迎,站在王瑞誠身側,徐徐說着目前的工事進展。只見河防營總兵蔣濟鋼換了一身幹淨官服姍姍來遲,跟在兩人身後偶爾補充上幾句話。
早些年,湑河洩洪并未如此嚴重時,河防營總兵屬要職,要高于總督這個文官,總督衙門負責征收物資,而河防營負責押運之事。
但後水患四起,一條湑河春汛夏風秋涸冬冰,運輸一事便轉由陸運,河防營便主清理疏通、防洪搶險一事,加之如今運河工事由工部主理,他的官職便矮了楊文晖一截。
王瑞誠見湑河洩洪安然,附近的民房并未被波及,滿意地點了點頭,“再往下看看吧!”
“公公,幾大商會已經在衙門裏等着詢價了,不若我們先去議事,改天再巡查?”楊文晖剛忙攔住,他深知再往前走便是受災最嚴重的地帶,可不能讓王公公看見。
說到底司禮監就是皇上的手眼,他們現下還不甚清楚王公公的行事風格,不可貿然暴露太多。
但前些時日王公公不僅參與了那些商會的接風洗塵宴,還收了那些商賈的贈禮。看來天高皇帝遠,一切都是好商量的。
王瑞誠遠眺一眼,并未深究,冁然而笑道:“雜家只行監管之權,楊大人是總督,自然聽您的。”
聽他這話,楊文晖直道“不敢”,但又側身展手,示意王公公回馬車,與他們一道往衙門去。
蔣濟鋼的話不多,是因為他心中仍有疑慮,惑然地看着王瑞誠離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蔣大人不走嗎?”楊文晖上車前發現蔣濟鋼還在原地,眯了眯眼。
蔣濟鋼應了一聲,接過士兵牽來的馬繩,利索地翻身上馬,跟着兩輛馬車向河道總督衙門而去。
總督衙門二堂內,幾名商賈暗中眼神示意,見幾位大人進門,很是客氣地垂頭請安。
王瑞誠先一步落座,和氣地說道:“都坐下吧!”
楊文晖低眸微思後,信步向高座走去,坐下又道一聲:“開始議事吧!”
堂中靜谧少頃,便有一商人起身,“大人,往後小人的生意還需各位大人照拂,今日小人便有話直說了。如今建越兩州一帶,石料是這個價。”
他說着,右手從袖中伸出,比了個“九”,見堂中大人面色凝重,他随即又道:“當然,小人方才也說了,今後需要各位大人照拂,我等商量了一下,願意給大人們這個數。”
而後,他的手勢改“九”為“八”。
楊文晖蹙眉,呵斥道:“郎老板,工部有各地材料的價格,你的報價比工部所記要高上兩個點,簡直是漫天要價!”
郎靳趕忙解釋:“總督大人,您說的那是幾年前的價格了。如今水患橫生,石料得從路上運來,得折損不少時間和人力,肯定不是以前的價格了。”
他瞟了一眼漕幫來的人,“若是漕幫兄弟肯幫忙,自然是能節約一些的。”
漕幫意會,佯裝為難道:“可現下湑河不平,咱們的兄弟也不敢下水。但災年之下,大夥朝不保夕,若是朝廷肯給些補貼,漕幫硬着頭皮下水給大人們運來!”
郎靳聞言,順勢續說:“漕幫兄弟大義,我等商會也不好锱铢必較。大人,若是生意能成,去掉漕幫的運輸費用,我等願意向朝廷再讓一個點。”
而後他遞上事先準備好的名目,雙手奉上,誠意滿滿地說道:“我等拟了一份石料詳單,總督大人一看便知。”
楊文晖将信将疑地接過,打開一看頓時愣住,看到蔣濟鋼和王瑞誠投來目光,他便命人給另外兩人也看看,只見兩人俱是驚駭。
名單中詳記各等石料的價格與運輸時間,又暗附商會可讓利點數,心中盤算後,價格依然明了。
三人怔然許久,并未當堂給出答複,只是瞬息之間,思緒變化萬千,已然不能用言辭輕易描述。
堂外有探聽之人,未等到後續,議事便散了。多次窺聞無果,只知其後楊文晖、蔣濟鋼、王瑞誠三人,與商會、漕幫又吃了幾頓飯,明面上并未敲定事宜。
可幾日後,湑河沿岸便開始動工了。築河的工人在春汛結束後,便開始改道挖渠。久未下水的漕幫從陸上一路向西,與商會采買石料的人接應後,再走水路返回建州,新購的石料堆滿了河岸,而一切井然有序。
各地商人聽說運河一事,瞧準了先機,領先進入建州城開設店面。
只待有朝一日,運河通暢,此地變成了福地。
只是在無人可見的地方,一群流民倉皇奔逃,惶恐地看着身後追殺他們的衙役。
有人不慎跌倒在地,驚慌地看着逐漸靠近自己的衙役,不停求饒,最終仍成為對方刀下亡魂。
那執刀衙役面露寒光,又向其他人的逃跑方向看去。鮮血從他的刀刃滑下,滴落在潺湲的溪流中,逐漸消失不見。
——
六年後。
随着連聲鞭炮炸響,湑河正式宣告竣工,沿岸擠滿了百姓,滿臉笑意,皆是贊嘆新帝有德。
自運河工事開始之後,建越兩州便再沒有像原先那般發大水了。沿岸有商鋪連排,農田稻谷長勢喜人,百姓們好不容易過上了幾年安生日子。
運河自慶都向建越兩州修築,加固了上游堤壩,拓寬了中段河道,又整修了下游的分岔,對外通商的港口也在建造中,俨然一副大好的景象。
臨近上元,為了慶祝此事,湑河旁的各城池不約而同地大辦廟會,好不熱鬧。
一馬車于其間穿過,駕車之人黑發高束,遠看一身黑,沉悶無趣得很,但仔細打量,此人身着黑色通寶暗雲紋袍,腰間躞蹀別着一把長劍,劍眉星目間是與生俱來的貴氣。
他微微後仰,對馬車裏的人輕聲道:“主子想吃什麽,長安給你買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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