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命之重16
第016章 生命之重16
郁昭一個翻身站起來, 旁邊在發呆的少年吓了一跳。
郁昭站在他面前仰頭看着上方,臉色沉凝。
少年馬上反應過來:“是上面有人嗎?”
郁昭豎起食指,對他比了個噓聲, 少年緊張地點頭。
郁昭快速把地上她的東西都收起來, 并把吃剩的魚骨頭一腳踢回水裏, 護着還無法正常行動的少年緩緩後退,直到退到邊緣,讓後方無法被包抄,随時都能跳河離開,她才停下來。
她把短劍拔出,反手握在手中。
這麽等了幾分鐘, 上方的濃霧裏露出影影綽綽的深色影子, 郁昭眼珠移動, 心裏忽然湧上一股不妙的預感。
有的身影為什麽看起來好像有點該死的眼熟?
能讓她眼熟的,基本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一直祈禱是路過的流亡者的美好期待好像破滅了, 她微微眯了下眼。
很快,一道身影最先落到地面, 那是個明豔漂亮的少年,身形纖長, 體态看起來極具爆發力, 他像只燕子一樣輕巧地落地, 一看見郁昭就瞪圓了眼睛。
“你果然沒死!”這是他第一句話。
“原來你長這樣啊。”這是他第二句話。
他背上還背着一個個子很高的女孩, 當他把她放下, 發現她比少年要高出大半個頭, 長而濃密的蜷曲金發下, 一雙灰色的眼睛仿佛沒睡醒般游離。
她看了眼郁昭和她身後的少年,聲音如游魂般輕柔缥缈:“長得很像。”
Advertisement
長得很像?郁昭身形一頓。
她和少年的長相任誰說都不可能說他們倆長得像, 再加上在他們現身的瞬間她就和原作裏的描寫對上了形象,所以他們所說的像是……
“像?那個小鬼哪裏和沈一煜那個家夥像了?”漂亮的少年緊盯着郁昭身後的人。
原來……如此啊。
郁昭感受到身後少年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
正在說話間,又下來了一些人,天際間一聲輕脆的鳴叫,一只大型五彩鹦鹉飛落下來,落到一個身穿滿天星形制沖鋒衣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們在看到那個雖然無法移動,但是仍然活着的少年後産生了如出一轍的反應,又警惕又充滿一種要喜極而泣的既視感,郁昭覺得如果自己不在,他們八成會撲上來抱着少年痛哭。
真是實在太明顯了。
郁昭一點都沒有慌張的樣子,她的思維甚至有點擴散,她回憶起那張她一直不願意去想的臉,那蒼白頭發下不可思議的震驚和恨意,然後把那張臉和少年的對比一下——好像沒看出哪裏像。
不過原作裏男主好像沒有弟弟這個角色,還是從頭到尾都不是什麽重要角色,所以沒有出場?
她亂七八糟地想着,對面那漂亮的少年大聲哼了一聲。
“那個……沈一煜弟弟,是叫沈一明吧?還不快過來。”他語氣不耐,“那麽想和啓示黎明的人待在一起?”
少年,沈一明的呼吸停止了,他震驚地看向始終護着他,連聽到這些話也沒改變姿勢的郁昭。
郁昭的神色還是沒什麽變化,但他的觀察細致入微,輕易看出她此刻神色恹恹,微垂的眼睫底下流露出冰冷嘲諷的眸光,完全沒有了這兩天相處中的擔憂和柔軟。
“你還在等什麽?你是個蠢貨嗎?”漂亮少年大喊,“看她幹什麽,快過來!”
這麽說着,他已經擺好了戰鬥的姿勢,還略顯稚嫩的臉上展露出鋒利的棱角。
原作主角團之一,魏鳴野,身體系異化者天才,年紀輕輕達成全書戰鬥力巅峰成就,在将來。
郁昭腦中閃過他的信息,用一種近乎局外人的眼光抽離地看着他。
怎麽說呢,在作為讀者的時候,她還挺喜歡這個角色的,前提是他沒有把自己鎖定為敵人。
沈一明不動,郁昭也不動,這情況出人意料,魏鳴野尴尬地收了收姿勢,惱羞成怒:“你到底在幹什麽啊?這樣顯得我很傻知不知道!”
“噗。”
所有人都震驚了,發出笑聲的居然是郁昭。
“抱歉抱歉。”郁昭唇角帶笑,她沒看一直沒踏出去的沈一明,明明此刻身為衆矢之的,她身上卻沒有一絲被包圍的沉重。
肩膀上馱着五彩鹦鹉的中年男人警惕地說:“明少爺,就算你不相信他,也應該信我吧,他們都是大少爺的朋友,特意和我們一起來找你的。”他情不自禁地說,“看到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沈一明終于開口:“哥哥在哪裏?”
郁昭神色不變,握着短劍的手指卻緊了緊。
“大少爺他……”
“他不信我們,也不信你們,他相信那個邪/教/徒。”
輕靈缥缈的聲音突然響起,讓衆人一怔。
金發姑娘沒看郁昭他們,她在看遠方的濃霧,但聲音确實是她說的,并且無比篤定。
奈亞,原作主角團之一,身份神秘的心靈歌者。
不只是那些人驚訝,郁昭也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梢,魏鳴野更是差點跳起來。
“你是傻x嗎沈一明?你不信你哥的朋友,不信你自己帶出來的護衛,信一個黎明教徒?她給你洗腦了?”
确實和原作裏一樣爆裂,像一朵炸開的狗尾巴草。
沈一明神色沉穩,流露出一股不曾在郁昭面前表現過的穩重和威嚴:“哥哥在哪裏?我要親眼見到他。”
郁昭眼神有點放空,她幾乎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的發展。
作為男主弟弟,看起來關系還不錯,在知道她就是殺死他哥的真兇之後,之前那一點共患難的戰友情應該也會馬上消失不見了吧。
她微微側了下身子,這個動作很輕微,連距離她最近的沈一明都沒有特別注意,奈亞卻一下子望了過來,灰色的眸子盯住了她。
她游魂般游離的神色裏浮現出一絲驚訝。
場中很安靜,只有魏鳴野在暴跳如雷。
他冷冷地盯着郁昭和沈一明幾秒,突然放聲大喊:“沈一煜!你弟弟被人拐跑了!”
什麽?
郁昭霍然擡頭,幾乎沒控制住臉上的表情,但是看到魏鳴野只是在仰頭大喊,她的神色又淡了下來。
這是幹什麽,叫魂?讓沈一煜在天上天降正義把他弟弟從邪惡的邪/教/徒手裏救出去?
郁昭仔細判斷着對面人的神色,那種排斥和讨厭太過明顯,但是沒有提到逝去之人的悲傷和恨意……一股困惑籠罩住她,她短暫地思索兩秒,猛地擡頭看去。
濃霧間又出現了兩道身影,在聽到魏鳴野的聲音後他們速度加快,幾道呼吸間迅速落到排平臺上。
郁昭的目光一下子定到那個白發青年的臉上,一時間沒有語言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看着他掃向他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仿佛忘記了呼吸。
身後的沈一明臉上不明顯的緊繃終于徹底放了下來,他看了看郁昭,又看向沈一煜,語調恢複成郁昭熟悉的樣子,帶點少年人的粘軟:“哥。”
沈一煜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掃視一圈,就定到郁昭身上。
魏鳴野:“你弟弟是不是和你一樣有毛病?我們來救他,他反而抱着那個邪/教/徒不撒手。”
跟着沈一煜一起下來的季亞影刮他一記眼風,魏鳴野輕嗤一聲,毫不在意地要繼續說,卻被沈一煜的聲音給堵了回去。
“你以為我死了。”沈一煜篤定地說,“現在看到我,你很震驚。”
死人說話了。
在把自己憋死之前,郁昭的呼吸漸漸恢複,看着眼前這個活蹦亂跳甚至能爬下懸崖的沈一煜,她幾乎要被逗笑了。
“你怎麽沒死呢。”她喃喃。
沈一明隐晦地看了她一眼,眉頭皺起。
“我沒死,你是失望,還是慶幸?”
郁昭突然被一股滑稽感擊中了,她想起自己在跳崖的時候也對系統問過同一個問題。
她想笑,她也就真的笑了,每個人都沉默地望着她,神色警惕。
沈一煜問:“為什麽要笑?”
為什麽?郁昭也不知道。
她只覺得自己之前的許多掙紮和感情都喂了狗。
她又古怪地笑了一聲。
“明少爺,現在可以相信我們了嗎?”劉威緊張地說,“您快過來,我們有這麽多人,不會讓她傷害您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并或明或暗地關注着郁昭。
沈一明也看向郁昭。
郁昭在笑了一聲之後,又恢複成之前那樣,微垂着眼睫,誰也看不清她在想什麽。
察覺到沈一明的目光,郁昭擡眼和他對上,微微愣了一下。
沈一明的眼中有探究的意味,但他眼神依然清澈見底,沒有一點把郁昭當成敵人的意思。
“我就說你弟弟腦子壞掉了。”魏鳴野吐槽。
“小明。”沈一煜說,“你是什麽意思?”
沈一明是什麽意思?郁昭也想知道,她沒有任何動作,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而沈一明仿佛被刺痛到了般,猛地收回目光。
他擡起腳。
在所有人的密切關注中,他橫跨一步,距離郁昭更近了一些,幾乎把自己貼在了郁昭身上。
劉威大驚失色:“明少爺!”
“快,挾持我!”沈一明沒看他們,他渾身緊繃,低垂的眼睫劇烈顫抖,“以我為人質,讓他們帶你上去!”
別說是沈一煜他們,連郁昭本人都沒崩住神色,她一臉震驚地看着少年湊過來,比她還矮一點的身形幾乎貼到了她的懷中,下意識地把手搭到他的肩上,想要把他推出去。
劉威怒喝:“邪/教/徒!離明少爺遠點!”
魏鳴野:“哇哦。”他不暴跳如雷了,反而吹了聲長長的口哨,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小明?”沈一煜也面露震驚,他發現事情和他推斷的有了出入。
“哥,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恩怨,但是在你們沒來的時候,她救了我的命。”沈一明堅定地擡起眼,直視比他高大得多的兄長,“哪怕她以前十惡不赦,在她救了我的那一刻,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會讓你們傷害她。”
少年身形單薄,卻紋絲不動,堅決地表明自己的立場,哪怕這讓他站到了兄長和聯盟的對面。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震驚的神色。
不只因為沈一明的話,更因為他話裏的內容。
救人,又是救人。
這人不是邪/教/徒麽?為什麽一次兩次都在救人?他們反而好像成了惡人?這劇本是不是不太對?
“小明,我不會傷害她。”沈一煜的語氣緩和些許,“我還有很多事想問她,只要她不傷害你,我不會主動做什麽,我保證。”
這話雖然是對沈一明的說的,但他的目光始終看着郁昭,郁昭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手腕一翻,不但沒把沈一明推出去,反而攬住了他的肩,她這只手裏就攥着短劍,她的動作讓劉威那些人更加膽顫心驚。
“你們遇見那個滿天星小隊了。”她用肯定的口吻說。
沈一煜舉起手臂,制止住其他人的躁動,凝視着郁昭:“為什麽這麽說?”
郁昭眯了下眼,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你這不是自己承認了麽。”
沈一煜眼睛微微睜大,沈一明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她那句話就只是試探而已,如果沈一煜他們真沒遇到燕靜秋的小隊,應該回答“什麽滿天星小隊”,而他對她所指代的主體非常清楚。
就像郁昭猜測的那樣,這個世界的異化者們因為神鬼莫測的能力而疏忽除了能力之外的方面,用更方便的方法去解決問題是人類通有的惰性。而因為有心靈系異化者,想必無論審訊還是問話都得知得太過容易,對于談話技巧方面八成也沒什麽特殊訓練。
沈一煜在離開聯盟基地之前過得也挺金尊玉貴的,看來他沒經歷過什麽反刑訊問話之類的,郁昭漫不經心地想,這個世界的人,好像挺好騙的樣子。
沈一煜馬上就明白過來她是怎麽知道的,他臉上閃過一絲驚愕,沉聲說:“你想讓他們失望麽?”
“從一開始就錯位的希望,有什麽堅持的必要。”郁昭詭異地看着沈一煜,“你用這種理由勸我,是因為這也是你的期望?”
“等一下,等一下。”魏鳴野的眼睛變成羅圈狀,“你們兩個是在說通用語嗎?”
什麽你的希望他的期望,什麽沈一煜自己說的?沈一煜的期望是什麽?什麽什麽?
“……”郁昭堪稱憐愛地看了眼魏鳴野,怪不得是原作者親自認定的腦子不活絡。
魏鳴野對上她的目光,幾乎馬上跳起來:“你為什麽用這種眼神看我?”
架勢是挺唬人的,可惜郁昭知道他這脾氣,越是心虛或者無措,他的音量就越大。
郁昭無視了他,再次看向沈一煜,冷笑一下。
“你看起來并不想反駁?”
沈一煜從沉默中醒過來,語調舒緩:“你注意到麽,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談話。”
郁昭不置可否。
按照丹白楓的說法,之前的原身一直都沒有“醒來”,就只是一個執行任務的冰冷工具,自然不會和其他人交談。
“所以,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你是個什麽樣的人。”沈一煜說,“你追殺我,是因為啓示黎明的命令,而不是你自己所願,對麽?”
“……”郁昭沉默片刻,她壓下心裏泛起的詭異感覺,一動不動地盯着沈一煜。
“就像我從來不知道你的能力是……治療,我們之前誰都不了解你是什麽樣的人,都把你當成十惡不赦的黎明教徒,也就沒人知道你的聰慧,沒人給過你選擇。”
沈一煜觀察着郁昭的反應,試探地向前靠近一步,并對她伸出手來。
“小明的态度你看見了,如果你願意,我的态度也是如此。只要你願意回頭,光明的世界會對你敞開大門。你願意來到陽光下,換一種更安全,更受人景仰的生活麽?”
沒有人說話。
郁昭久久地凝望着沈一煜,把這張臉從被刺穿心髒那天的狼狽中剝離出來,逐漸和原作裏那個忠誠,善良,勇敢,聰慧的人類希望聯系到了一起。
他的白發被有序地整理在頭頂,真摯的眸光毫無遮掩地透視着人心。
這樣的人很符合做人類希望啊。
如果是任何一個黑得不那麽徹底,但凡心口裂開一道縫隙的反派,都無法拒絕他的光照射進來吧。
只可惜……
郁昭清朗秀氣的眉眼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說不出的嘲諷:“沈一煜,你自己說我聰明,下一秒就用騙傻子的方式來騙我?”
沈一煜動作一頓。
魏鳴野:“什麽?這邀請你都能拒絕?”
郁昭這下真的低低地笑起來,這個魏鳴野太好玩了。作為讀者,她當然知道這家夥之前是什麽人,又是怎麽以這格格不入的畫風成為主角團一員的。
他是反派組織【極樂之宴】養大的人,這是個主張“及時行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開放”組織,無論男女都非常“開放”,偏偏遇到個不開竅的魏鳴野是個奇葩。
從沈一煜和他相遇,名為帶在身邊實為監管性收押,到最後沈一煜進入阿利比希斯的巢穴,他都堅定不移地是個處。
因為他眼光太高,唯一能看得上眼的主角等人又不願意理他,于是他就單到了最後。
至于沈一煜把他收押的時候,擺出的态度也和現在差不多。
“笨蛋。”金發奈亞飄忽地說。
郁昭感覺這位頂級美人灰色的眸子不再飄忽,而是定在了自己身上,她故意沒去看她。
這位在原作裏有點抽象,她不太想招惹。
“因為我是壞人,自然做不出和好孩子一樣的選擇。”郁昭忽略奈亞,看向魏鳴野,“你是個單純的孩子,也沒什麽壞心,這對你來說是個很好的選擇,但對我來說不是。”
魏鳴野臉上的不滿和毛躁消失了,他有點發愣地看着郁昭,仿佛不敢相信他聽到了什麽。
周圍人驚訝審視的目光他感受到了,他這時候卻一點挨個瞪回去的心思都沒有。
這些人從來都沒有信任過他,他當然知道,但他不在乎,他無所謂,他是自由的魏鳴野,極樂之宴沒人會在乎其他人的眼光,這是他從那裏學得最透徹的一點。
但是……
好孩子。
這個他一直惡言相對的人,說他是個單純的,沒有壞心的,好孩子。
他緊盯着對方的臉,試圖找到一絲只是随口亂說的跡象,但是沒有,沒有。她真的在這麽說。
郁昭不知道只是說了一句話,就把單純少年魏鳴野給震在了原地,她看向收回手目光晦暗的沈一煜,嘲諷地說:“光明之下,受到景仰的生活?哈。”
沈一煜已經清楚了,她全都明白。
她之所以要想辦法從滿天星小隊脫離,正是因為她太明白了。
現在謎團還很多,比如她的能力啓示黎明知道麽?如果知道的話怎麽會這麽無動于衷?不知道的話她是怎麽瞞下來的?
但現在都不是問的時候。
要想辦法穩住郁昭,一旦把她至于掌控之下,她就無法像之前一樣逃走。
這麽重要的人,身份還如此敏感,絕對不能讓她自己在外面流浪。
沈一煜的意見之前已經和其他人說過,大家都按捺地不做動作,配合沈一煜的計劃。
郁昭靜靜地看着他們狀似平靜地沉默着,臉上說不出意味的微笑沒有消失,她微微低頭,湊向沈一明的耳邊。
沈一明的反應比她想的要大,他簡直是被吓了一跳,耳朵迅速地變紅了。
郁昭沒在意,她用含笑的口吻輕聲說:“小明,作為文明聯盟的二公子,你有一點還需要學習一下。”
沈一明差點被她一聲小明給砸暈了,他盡力平靜地問:“什麽?”
“那就是……”
“永遠不要以自己的命去威脅其他人,因為你的命對你威脅的人來說,可能一文不值。”
沈一明心髒一墜,還沒等他深思郁昭的深意,就見眼角寒光閃過,郁昭手腕反轉,那把短劍直直地刺向他的喉嚨!
沈一明不可置信地瞪向郁昭,其他人驚愕呼聲都被拉得很遠很慢,他下意識地屈起手臂,用最堅硬的手肘橫怼!
郁昭從善如流地被他擊中胸口,本就站在平臺邊緣的她故技重施,就勢往後一倒,在沈一明驚慌地伸出手時輕飄飄地避過了他的手,含笑跌近了湍急的水流裏。
“郁昭!”
沈一明半蹲下來,随即又是噗通幾聲,包括魏鳴野在內,幾個身體系的異化者也緊跟着跳了下去。
沈一煜走到他身邊,沈一明沒有擡頭,緊緊盯着水面,等待下一秒就有人把郁昭帶回來。
“小明,你會讓父親失望。”沈一煜說。
沈一煜低下頭,沒有反駁兄長。
他又何嘗不知道,以郁昭的能力,把她帶回聯盟保護和監管起來是最合适的,他作為聯盟的二少爺,大統領的候選人,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為了自己的私人感情而做出不利于聯盟和人類的判斷。
但在剛才的博弈中,他明明那麽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卻還是沒有做出他“應該做”的決定。
剛才他是距離郁昭最近的人,郁昭的能力不是具有進攻性的,他完全有機會反制住她。
文明聯盟培養出來的二少爺,怎麽可能真的像他的外表那麽柔弱,就像他一個人身受重傷還能在崖底堅持數天,就像非身體系的沈一煜也可以獨立爬下這麽高的懸崖。
沈一煜沒再說什麽,沈一明也沉郁下去,剩下的人都站在邊上等着消息。
……
郁昭落入水中。
她會游泳,并且水性很好,不過真正讓她敢當着那麽多身體系異化者的面跑路的底氣,還是來源于她對這片水域的熟悉。
無論是陸地還是睡下作戰,對于地形的熟悉都是重要的砝碼,足以讓人反敗為勝。
郁昭聽到了後面接連響起的噗通聲,她憋着氣,半放松地跟随着水流往深處墜去。
他們都知道她的目的是逃跑,所以第一想法很大可能是往水流的兩個方向去追,或者說他們應該不會認為郁昭會冒着死的危險下沉。
在水下沒有空氣,哪怕她的* 治療能力一刻不停地修複她的肺,也只能不斷重複她被溺死的那一刻的狀态而已,沒人認為郁昭會這麽找死。
但郁昭偏偏就這麽找死。
她漸漸向下沉,光線也變得朦胧不清,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她離整個世界都很遠。
有那麽一瞬間,郁昭想要閉上眼睛,就這麽往深處墜去算了。
昨天和系統的對話又回響在耳邊。
【你早就想這麽做了吧,郁昭。】
【你一遍遍地強調自己多渴望活下去,只是在給自己找不要死的理由。】
那麽血淋淋地撕裂她極力忽略的,自己心底的欲/念。
她所珍愛的,眷戀的,為之奮鬥的,全都随着她的死亡留在了上一個世界,她死過一次,就前塵盡斷了,這很合理。
她不想死,但好像……也找不到什麽活下去的理由。
她是怎麽回答系統的?
【那不然我現在就跳下去?】
有時候她感覺她和系統的關系也挺奇怪的,這個不知道是什麽存在的東西把她弄到這種世界裏來,又偏偏好像沒什麽惡意,甚至感覺面對她的時候有種秀才遇到兵的憋屈感。
比如系統又沉默了。
想到這裏郁昭有點想笑,她就真的笑了,氣泡咕嚕咕嚕地從她嘴邊冒出去,融入漆黑的河水裏。
這河挺深的。
肺裏的空氣越來越少,郁昭冷靜地等待着,估計差不多了,她順着一個方向奮力游去,在被憋死的前一秒,她從水面上露出了頭。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慢慢地向岸邊靠近。
和沈一明一起待着的兩天她沒閑着,幾次下水除了抓魚之外就是探查前後的出路,因為不确定具體情況她沒有往這邊走,但她能察覺到水流在這個方向在逐漸變緩,說明前面一定有阻礙物,也就是岸邊。
所以她早就給自己設想好了退路,無論是帶着沈一明離開還是遇到特殊情況要自己逃走,她都不能讓自己淹死在水裏。
這時,熟悉的頭痛傳來,系統的意念灌輸進來。
【我剛才以為你真的會那麽死了。】
【我看出來你在盡力僞裝人類的口吻了。】
【為什麽這麽說,我體會到的感情是錯誤的麽?】
【雖然正确,依然錯誤。】郁昭難得對系統心平氣和地說話,【人不是能用機器數據衡量的東西,也許我潛意識裏不知道我為什麽活着,但我知道我渴望活着,像一個正常的有同理心的人類一樣去幫助同胞也好,用疼痛感知自己還活着也好,這都是我的身體在提醒我,我想活着。】
【雖然不知道我在為什麽活着,但活都活了,我握在手裏的東西,一向不允許別人輕易搶走,所以我會活下去的。】
郁昭摸到岸邊,在濕潤的泥土上濕漉漉地爬出來,她可惜地想筆記本肯定也濕透了,不知道晾幹之後還能不能用。
她最近愛上了畫畫,筆記本對她來說還挺重要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随即被空氣裏的詭異味道熏得皺起眉。
污染區裏一直彌漫着腐爛和腥臭的味道,到了這懸崖底下反而更明顯了。
郁昭極目四望,仍然是顏色詭異的地面和植物,比起崖上的空曠,這裏往裏一走就是蔥郁的樹林,紫色和黑色組成的樹林看起來着實有些讓人惡心。
郁昭嘆了口氣,低頭去擰鬥篷上的水,一個人在叢林中最重要的就是體力,她要調整成最易于應變的狀态。
忽然,她動作頓住了。
這抹停頓只維持了一秒,她就繼續若無其事地擰衣服,與此同時她腳尖,微不可查地轉動個方向,在樹林中聲響變大的那一瞬間,扭頭就往剛爬出來的河裏沖去!
她動作麻利,縱身一躍,眼見着水流就在她鼻尖之前,倏然間她的整個身體一陣酸麻,仿佛被大功率的電擊棒擊中,她的四肢立刻僵硬地束縛在一起,随即整個人噗通一聲跌進了水裏。
準備好的落水和被不能動的狀态下被扔進水裏是兩碼事!
郁昭千鈞一發憋住了氣,好在她水性好,雖然沒來得及往肺裏儲存太多空氣,但也比普通人能憋久一點,她砸在河床的泥裏,聽見有人向這裏走來。
因為有水的阻礙,她聽不太清他們的聲音,朦朦胧胧的一陣之後,一只手拎住她的脖子,把她一下從水裏拎了起來。
把人拎起來的人反而一怔,說話聲停止了。
因為是臉朝下摔下去的,把人撈出來的時候臉上也粘上了一些污泥,就像白紙上潑上的墨色,映得那雙目禁閉的臉更加精致,她似乎失去了意識,墨發淩亂地搭在她的臉上,多了幾分狼狽脆弱。
“喲,這次這個這麽……”
有人想摸上郁昭的臉,拎着的人把胳膊移開一點,還晃了晃。
“暈得很徹底嘛,你這能力真好用。”
“等一下,這衣服是滿天星的?”
交談的聲音默了默。
“啧,真是麻煩,這次怎麽是滿天星?那些家夥就像狗一樣,抓住一點線索就追着咬,金雕大人特意交代過這時候不要暴露……要不把她淹死在這裏算了,沒人知道。”
“但是把她帶走的話,也不會有人知道吧?”那個想對郁昭動手的人貪婪地說,“只要保證她永遠不會逃走……把她送到一區怎麽樣?”
“不行,他們滿天星都受過訓練,對心靈系有抵抗,歸化他們比普通人麻煩多了。”拎着郁昭的人不同意,“還是幹脆殺了她。”
“诶別……”有人抓住了郁昭的胳膊,“說真的,我真挺喜歡她的,先試試嘛,不行我親自動手,行不行?”
拎着郁昭的人糾結片刻,還是同意了,他把郁昭扔給那人:“先放一區,免得直接被大人當祭品吸收了。”
“诶好嘞!”
有人把郁昭扛在了肩上,往樹林裏走去。
郁昭一動不動,讓身體自然随着底下人的動作晃動,腦子裏一刻不停。
這些人透露出來的消息太少了,憑她的稀薄認知還湊不齊一張完整的線索圖,她只能勉強拼一下。
金雕大人,這是個無論書裏書外都沒聽說過的人物,不知道是哪個勢力裏的,他們在這裏收集祭品,還有所謂的一區……
郁昭想了想,小心地将眼睛睜開一道縫隙,她現在姿勢有優勢,只要她不刻意擡頭,沒人能看見她的臉。
她看看這兩個人在樹林裏穿行,很快她就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
……太安靜了。
但凡有常識的人都應該知道,樹林裏的安靜絕對不會象征着什麽好事,這不代表安全,正相反,更大的可能是有某個強大的獵食者出現了。
她這究竟是什麽運氣啊。
想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以來的全部經歷,她居然挑不出但凡一件好事。
哦,男主沈一煜死而複生也許勉強算一件吧,但前提是他的死也算是半個她自己造成的。
要不是要控制呼吸,郁昭真想長嘆口氣。
為了不讓這兩個人看出端倪,她刻意壓制住自動運轉的能量,讓自己維持着死去木魚般的狀态,僵硬地任由他們把自己帶到一個……山寨裏?
郁昭有些驚訝,什麽人會在二級污染區安家?哪怕他們全員都是領主級以上的異化者,長時間吃污染區的獵物也會使體內的污染逐漸累積,融合不了就會有大麻煩。
郁昭的心思跑了幾個圈,突然發現有些不對。
這裏的房子十分簡陋,遠遠比不過滿天星用來做據點的那種木屋,甚至連最基礎的遮風擋雨的功能都沒有,比起房子,更像是……牢籠。
郁昭沒有猜錯。
等他們走進去,郁昭清楚地看到這些簡易卻牢固的籠子裏關着各種東西。
是的,各種東西。
有的裏面關着人,或麻木或呆滞或不知死活地昏迷着,有的裏面關着異化獸,之前郁昭見過的毒牙鬣犬也在裏面。
郁昭想到那只詭異的,受到操控的五級傀儡,又想到那只襲擊滿天星的信天翁,感覺腦子裏好像有什麽線索閃過,但就像拼圖上缺少了最關鍵的一塊,讓她連不起來。
她不動聲色地任由對方把自己扔進了一個籠子裏,軟軟地側躺在地,發絲遮住她大半張臉。
“別那麽猴急。”另一個人拉住似乎後悔把郁昭放進來,又想把她帶出去馬上做點什麽的人,“他們文明聯盟軍團的人都很麻煩,先按照步驟走一圈,沒什麽危險了你再玩。”
“我知道,知道。”那人嘟嘟囔囔,不甘心地被拉走了。
郁昭維持着原來的姿勢,甚至連呼吸都小心地維持着原本的頻率,哪怕确定那兩個人已經走遠了。
她僵硬地又躺了片刻,才小心地運轉能量,想要解除自己這冷凍人的狀态。
然而她的能量剛開始動,她就感到有人湊近了她,她剛解除一點的身體立刻再次僵硬起來,這次是因為提防。
她左手在诶鬥篷下翻轉,姿勢有些別扭地握住了小臂上的短劍。
也許是那些人對于這項電擊能力的信心,他們甚至連身都沒搜,這給了郁昭保護自己的底氣,雖然不想這麽早就暴露,但有一時活一時更重要。
她握住劍柄,只等着這人來做點什麽,她感到一只手微微掀開了點她的鬥篷,郁昭渾身緊繃,就在她要出手之前,那人又給她把鬥篷給蓋了回去。
郁昭:?
她猶疑了一瞬,那人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好像把她臉上的污泥給抹掉了。
郁昭的劍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她從小在底層摸爬滾打,對于分辨靠近的人有沒有明顯的惡意有着近乎恐怖的直覺,她這時沒有感到這個陌生人的惡意,讓她做好預案反而有些無措。
那人還在看着她。
郁昭按兵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郁昭胳膊已經麻了,一道被壓得很輕,但格外嘶啞難聽的聲音響起。
“啊,我一直在猜你能堅持多久,既然醒了就睜開吧,他們走了。”
郁昭猛地睜開眼,兩雙眼睛對視,把對方都吓了一跳。
郁昭難以形容自己看到了個什麽東西。
她應當是個人。是的,她。即使通身瘦削得幾乎看不到肌肉,宛如一塊行走的排骨精,她也有着人類女性的特征,她的右手攏在寬大的袍子裏,深深凹陷的眼睛望着郁昭,神色陰沉,沒有一絲表情。
雖然這是人的臉,但她有種莫名的感覺。
這顆頭像是強行拼到這具身體上的,即使它看起來适配性很高,但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
看久了讓人恐怖谷效應都出來了。
郁昭毛骨悚然地看着這顆頭上的嘴堪稱艱澀地張了張,就像她不常用嘴一樣,發出那種難聽得不可思議的聲音。
“你是——滿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