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生命之重54
第054章 生命之重54
是她脾氣太好了, 才讓一場又一場試探撲到臉上,讓她周圍的人因為她而深陷險境。
她本不想再在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上再增加一份來自她的壓力,想要萬般計劃, 徐徐圖之, 以較為溫和和周全的态度讓他們在面對更絕望的深淵的同時, 還能擁有希望。
但好像有人把她當成了好欺負的軟柿子啊。
郁昭的微笑越靜美,其他人眼中的驚恐就越濃郁。
“郁昭,你冷靜一點。”沈一煜忍不住輕輕拉住她的胳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直覺如果不趕快做點什麽,事情會滑向他不想看到的境地。
奈亞第一次做出一種舉動, 她後退一步, 更加靠近門口, 讓她可以随時逃跑。
這是個兼顧防備和恐懼的動作,雖然她的眼神還算冷靜, “郁昭,你現在溢出的負面情緒, 放在一個普通人的身上足夠産生異變了。”
“啊,是嗎?”郁昭說, 她把胳膊抽回來, 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她的眼睛變得幽邃無比, 絲絲白霧般的能量在她的瞳孔中環繞, 那代表着她把眼睛的能力運用到了極致。
她沒看屏住呼吸, 幾乎不敢移動的幾人, 擡腿跨過地上的人, 仔仔細細地把屋子裏的所有痕跡全都看了個清楚。
看她沒有什麽異動,沈一煜輕輕呼出口氣, 他蹲下身檢查倒地不起的人,發現都只是普通的昏迷,不由松了口氣。
盧恩極小聲地請示是否需要讓人進來幫,沈一煜擡頭看了眼郁昭,示意先不着急。
關于那個能讓眼睛直觀地看到能量程度和走向的能力,沈一煜之前很好奇,特意和郁昭讨論過,他感覺這個能力看起來很雞肋,但也許會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當時郁昭的回答是:“這個能力的上限,取決于使用的人。”她看起來在玩着自己蔥白纖長的手指,把它們彎成各種靈活的姿勢,頭也不擡地說,“一般的能力上限和下限都很明顯,因為強弱效果就那樣,比如身體系的異化者能打爆一座山,心靈系的異化者能控制住一座基地。但是這種能力,給不同的人用,就能起到不同的效果。”
能力看到的只是“信息”,而對信息加以分析,并從中做出對自己有利的判斷,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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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煜當時就明白了,郁昭為什麽要先把這個能力掌握在手中。
現在郁昭在屋中走動,本就讓人無法看透的眼睛更加幽深難明,沈一煜在心中吐出一口郁氣,心口莫名有些堵。
如果這時候有其他人進來,擾亂了她正在分析的信息,她一定會更加生氣的。
正這麽想着,郁昭走到了他的面前。
沈一煜立刻擡頭,郁昭則在看着打開的窗口,開口說:“我去找他們。”
“讓亞影和你一起去。”沈一煜馬上說。
郁昭簡略地點下頭,她轉頭看向沈一煜,眼中纏繞的能量退去些許,露出她有些複雜的眼神。
沈一煜說:“還有要交代我的麽?”
他沒有多問,郁昭不會基于憤怒或者沖動去做決定,她說要去找他們,就是确定她能找得到并且能解決那些人,特意讓季亞影跟着只是多增加一層戰力保障,他相信她,一如既往。
郁昭啓了下唇,然後居然滞澀一秒,說:“在我回來之前,護住魏鳴野的命。”
“?”沈一煜能看出來,她說的話和最開始想說的不是同一句,她在隐瞞什麽?事情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麽說不出口的信息?
他難得地沒有跟上郁昭的思路,皺起眉思考,“你是怕他們專挑受傷的人下手?我這就去把他找回來。”
“不。”出乎意料的,郁昭否決了這個讓事情變得更簡單的建議,“什麽都不用做,不管發生什麽,只要保證他別死,等我回來。”
沈一煜凝視着她:“多久?”
“不會很久的。”郁昭對季亞影示意一下,兩人從窗口翻了出去。
……
和季亞影想象中不同,郁昭去開了輛車,但并沒有多迫切地模樣,連車速都沒開到最快。
她手握着方向盤,面色淡淡地看着前方,仿佛剛才在基地裏流露出的駭人煞氣只是個錯覺。
季亞影不太确定她的狀态,沒有貿然說話,倒是郁昭看了她一眼,說:“不用緊張,我心裏有數。”
“哦。”季亞影謹慎地說,看郁昭的确像是恢複正常的樣子,決定滿足一下好奇心,“這種前排有三座的車是文明聯盟的專供,你什麽時候學會的?”
“你們不是知道我做過一段時間滿天星小隊的階下囚麽。”郁昭說,“看到他們開,就會了。”
季亞影:“……?”
“這很難嗎?”郁昭看懂了她的眼神,從方向盤上騰出一只手,給她一邊盤點一邊解說,“這是油門,只要确定了這個,車就能動起來,然後用其他的零件輔助一下,比如加速減速,然後再搞清楚這個是剎車。好,現在你也會開車了。”
季亞影:“……不,我覺得我還不會。”
她的表情是沒有掩飾的一言難盡,郁昭突然笑了出來。
不是冷笑或者怒笑,而是較為單純的,面對同伴時的輕松笑意。
季亞影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你故意的是吧?仗着自己腦子好使欺負人。”
“別在意別在意。”郁昭笑着說,“只是我現在很生氣,要是不找點事情轉移我的情緒,我怕我一會要大開殺戒。”
她以輕快的語氣說出這種話,季亞影突然有點怔忪,臉上的表情也沉默下來。
“怎麽了,為什麽突然一副這種表情?”郁昭看她一眼,“啓示黎明的的祭司閣下不會因為聽到殺人就感到害怕吧。”
“既然那麽生氣,為什麽不殺呢?”季亞影說,“他們是邪/教/徒不是嗎?”她想起奈亞說過幾次的,郁昭對于生命異于他人的憐憫,“還是說,你脫離啓示黎明之後就給自己立下了什麽不殺人的規矩?”
她臉上的表情是真心實意的困惑,剛才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郁昭有多憤怒,那麽為什麽還要憋着自己?
郁昭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車輛碾過一堆還沒被壓實的厚雪,整個車身晃了一下。
“只要生氣,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願去殺人麽?”她說,“我以為你在離開啓示黎明之後,心态會發生轉變呢。”
“強者為尊,這不只是啓示黎明的信條,放到整個廢土世界也一樣。”季亞影說,“這個世界上的人,出生就要學會戰鬥,會吃飯就要會殺人,比起餐具,大部分人第一個學會的是拿槍或者拿刀,哪怕是那些沒異化的普通人,誰害怕背幾條人命。”
她看着郁昭的側臉,這張面容幹淨透亮,仿佛當真沒染過血。
“其實害怕的是你吧,郁昭,你害怕殺人。”她輕聲說,“所以即使你這麽生氣,也不會把殺人當成一種理所當然的手段,即使對方是邪/教/徒。”
她說着感到更加不可思議,但是沒有別的理由能解釋郁昭這種矛盾的行為。
說完她有些忐忑,郁昭不喜歡別人探究她不想解釋的內容,在明知道郁昭生氣的時候說這些,她擔心郁昭會更生氣。
但郁昭沒有什麽反應,她平靜地望着前方:“擁有操控他人生死的力量,就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殺人,你覺得這樣的世界是對的麽?”
季亞影愣了一下,臉色沉了下來:“正是因為我不認為這是對的,所以我離開了啓示黎明,但是即使出來了我也發現,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模樣,即使我不認同,它也這麽運行着,而我改變不了它。”
“說說吧,就當再轉移一下我的注意力。”郁昭從一旁的置物盒裏翻出一個墨鏡,湊合着戴上防止雪盲,問着她已經在劇本裏知道的內容。
“說我為什麽叛出啓示黎明麽?這個問題沈一煜問過我很多遍,他一開始非常不相信我。”季亞影眉眼間的神色因為提到信任的同伴而柔軟幾分,“雖然我至今也不知道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但你的反應比他們都要小,也……從沒有過不信任我的樣子,或者說你只是沒有表現出來。”
郁昭不置可否,她不但不懷疑季亞影,還知道她以後為了擺脫丹白楓的控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見自己不太低調的試探碰了個軟釘子,季亞影也不以為意,說:“我父親是啓示黎明的人,我母親不知道是誰,也許是被信仰洗腦而獻身的某個令人可憐的女子,這無所謂。像我這種在黎明內部出生的孩子,一出生就要開始異化,是混沌系就留下,不是就殺死或者扔掉,如你所見,我很幸運。”
郁昭對這種幸運不發表意見。
“因為過于幹淨的背景和還算不錯的實力,我在二十二歲的時候達到五級,正好上一屆風祭司死于非命,我就接位了。”季亞影靠到椅背上,眼神有點放空,“啊,就是去年的事,總感覺已經過去了一百年。”
“成為了風祭司,就算是正式在文明聯盟的這些正道勢力裏挂上了暗殺名號。”季亞影頗有些自嘲,“不過我上任時間短,再加上之前我比較低調,不怎麽暴露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們應該不知道我的具體資料,不然就沒法這麽平淡地跟着你們進入文明聯盟的地盤了。”
“二十二歲的五級,如果你繼續留在啓示黎明,等丹白楓死了,你是有可能繼任教皇之位的吧。”郁昭冷靜地說。
季亞影卻驚地從椅背上直起身來,“你在說什麽?丹白楓可是支配者,全世界一共才幾個支配者?加上動物也兩只手就能數過來吧,他怎麽會死?”
“那誰知道呢。”郁昭意味深長地說。
季亞影驚疑不定地看了她一會,慎重地略過這個話題:“從小我就知道,我和啓示黎明裏的其他人不一樣,你也曾經是黎明教徒,應該知道他們是一群什麽東西。殺人,殺人,還是殺人,要麽就是自殺去給黎明神獻祭,沒有其他路可走,只要你夠強,殺自己人也可以,我對此感到厭惡,那就是一群沒有自我思考能力的傻吊。”
親耳聽到平日裏可靠的成年人說出她的經典臺詞,郁昭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哦,像你和我這樣看清那群傻吊本質并脫離出來的人不包含在內。”季亞影說,“總之我沒法徹底逃過丹白楓的掌控,但我可以用些手段得到些喘息,然而當我出來之後,我發現——這個世界上全是傻吊。抱歉,這次把你和我都包含進去了。”
郁昭哈哈大笑。
季亞影有點懵地看着她,當她笑得方向盤一扭,整個車都開始打滑,季亞影無奈地伸手穩住方向盤:“有這麽好笑嗎?”
“有啊,平時看起那麽靠譜的季亞影,用那麽靠譜的語氣說大家都是傻吊,哈哈哈。”郁昭抖着肩膀回到方向盤上,她臉上挂着墨鏡,看不出她是不是笑出了眼淚。
“好吧,你和那些傻吊不太一樣。”季亞影說,“你會産生憐憫這種情緒,自從我知道這個詞開始,我以為它是沒有根據憑空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詞彙。”
“為什麽要做現在的事?”郁昭說,“你們正在做的,和你之前相比不讓你厭惡麽?”
“我的話的确是這樣。”季亞影坦誠地說,“我不知道沈一煜是怎麽想的,但是從殺人變成救人,甚至被限制殺人這一點,都比我想象的感覺好多了。而且沈一煜想幹掉黎明神,既然我殺不掉丹白楓,那直接去殺了黎明神,我也能獲得自由,所以我覺得現在在做的事還不錯。”
郁昭一時沒有說話,拐過一道彎之後才說:“沈一煜就像個牢頭一樣。”
關了一二三個神經病。
“?”季亞影的不太理解這個形容。
“那你是為什麽不殺人呢?”她沒有放棄最開始的問題,“是因為你的能力,讓你變成以救人為己任了麽?”
“糾正你兩個問題。”郁昭毫無預兆地突然加速,防滑輪胎在地面上磨出尖銳的聲響,巨大的離心力讓車內兩個人身形一歪,“第一,我沒說過我不殺人,只是我還想繼續做人。”
季亞影微微一愣,還沒等她思考這句話裏的含義,忽然有什麽東西從她們頭頂飛過,季亞影愕然地将頭探出窗外,看到一只體型纖長,比她們車還大的鳥類飛在半空,坐在上面的人低頭看向他們,目瞪口呆。
季亞影也目瞪口呆,還沒等她問什麽,郁昭大力地擰動方向盤,特殊改造的車一個神龍擺尾調轉過方向,超過那只大鳥一段距離,然後郁昭熟練地從放武器的地方掏出一把沖/鋒/槍,看都沒看地伸出窗外,砰地對上方迎面開炮。
“!!!”季亞影差點窒息,她想都沒想地用影手一拳捶破車頂,張開成為一張護盾,堪堪擋住煙花般散落的餘火。
這人瘋了!季亞影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還沒等她怒吼出聲,郁昭淡定的聲音繼續傳來。
“第二,救人不是我的任務,就現在而言,它只是一種遺留習慣,再加上一種手段。”
郁昭停下車,幹脆地舉着槍打開車門,季亞影有口難言,立刻翻滾着跟了出去,影之手進可攻退可守,護在兩人身前。
“最後是我的補充,”
受傷的大鳥迫降到雪地裏,上面的人倒是沒受傷,他們其中一個控制着昏迷的宋铮,一個全副武裝,兩人都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想要報複的話,直接殺了可是最下乘。”郁昭說完剛才的半句話。
四個人面對面地站着,狂風吹起積雪,卷過死寂的氣氛。
季亞影快速打量過對面的兩人,不但沒有減輕心中的驚愕,反而更加驚愕:“他們……不是那個邪/教/團的人?”
“不是喲。”郁昭平靜地說,“我突然有點好奇,如果你問他們,他們會坦然在這種偷雞摸狗的行為前承認自己的身份麽?”
季亞影發現,在郁昭說完這句話之後,對面兩人本就震驚的表情更加誇張,甚至瞳孔震顫,她意識到在場的五個人,有三個都是郁昭掌中的玩具而已,唯一一個不是的還在昏迷。
全副武裝的那個人警惕地說:“你們是誰?我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郁昭笑了一下,眼神冰冷:“手裏還抓着我的人,卻跟我裝不認識,是不是有點太瞧不起我的智商了?”
聞言,對面兩人眼神一變,目光迅速在郁昭和季亞影的之間掃過,不可思議地說:“你就是郁昭?為了這個人,你親自追過來了?”
季亞影的眼神更加怪異,看着除了郁昭本人之外,好像誰都什麽都不知道的神奇景象,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就全權交給郁昭就好了,她只是個沒有郁昭本人強的保镖。
一只手搭在全副武裝的那人肩頭,制止了他的繼續發言,那人把宋铮放到地上,擡腿走到前面。
“沒想到你能發現是我們,也沒想到你有能力追上來,基地對你的評估在得知你的位階後已經估量着拔高了,但現在看來還遠遠不夠。”
他沒有張口,聲音仿佛直接在每個人心裏響起,這種奇特的現象讓季亞影表情微滞,一個名字反射性在腦中浮現。
“言墨青!”她脫口而出,猛地扭頭看向郁昭。
來抓走宋铮的,是藍天城的六級言靈師,也許也是廢土世界寥寥無幾的言靈師中等級最高的言墨青!
因為他的言靈力量非常強大,所以他一般不會開口說話,以免不必要地洩露能量,這件事世界上有點能力的勢力都知道,等級不低的季亞影自然也知道,何況之前奈亞還特意提到過。
但是這……合理嗎?這麽重要的人物,在文明聯盟內部也被看得如珠似寶,居然被派出來抓人?季亞影只感覺無數語言湧進了她的大腦,卻又一句都說不出來。
而且文明聯盟抓宋铮幹什麽?他們不正是在往藍天城去嗎?
至于言墨青身邊一臉提防的家夥,是個(季亞影眼中)平平無奇的五級,她沒怎麽特別關注。
“把人還給我,我讓你們活着離開。”郁昭淡淡地說。
言墨青和旁邊人的眼神一變,言墨青的聲音在每個人心裏響起。*
“治療師,你确定要這麽做麽?”
“這問題有趣,你們偷走了我的人,卻做出一副自己是受害者的樣子。”郁昭唇邊笑意加深,“這句話應該讓我反過來問你,你們确定要這麽做麽?”
在被她發現的情況下,還要把她的人帶走,并明擺着和她交惡?
文明聯盟能負擔得起明着得罪郁昭的代價麽?
郁昭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但每個人都意識到了這裏面潛藏的威脅。
他們敢麽?自從郁昭追上來,并認出他們身份的那一刻,就代表他們的任務失敗了,他們承擔不了這種代價。
言靈師珍貴,廢土唯一的治療更是無價之寶,文明聯盟承擔不了把她主動推出去的代價。
在一片沉默中,言墨青微微張開了薄而淺淡的嘴唇。
季亞影臉色一變,正要讓郁昭小心,清澈通透的聲音仿佛從天地中響起。
“睡去,然後忘掉今天的事。”
腦子裏嗡的一聲,季亞影大腦中一片混沌,在強烈的睡意中她不甘心地想這就是言靈師的力量,然後她的後頸就被人用力地捏住了。
随着疼痛傳來的,是霍然的清醒。
在對面兩人震驚的目光中,郁昭眼神清明,輕輕扭了下頸骨,發出咔嚓一聲。
“你們的回合結束了。”她說,“是不是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