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生命之重60
第060章 生命之重60
即使戴着面具, 郁昭臉上也沒有出現任何特別的表情,她甚至不耐煩地瞥了下眼神,似乎在問這關我什麽事?
丹白楓擡眼看她一眼, 終于收回逗弄花朵的手指, 雙手交叉疊在身前, 瞬間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的教皇,全廢土萬中無一的支配者。
高位階的威壓釋放出來,還不夠壓迫郁昭下跪的程度,但變稠的空氣濃度還是讓她呼吸困難起來。
“看來蕭蓮的好心沒起到它應有的作用。”丹白楓的語氣就像在面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但絲毫沒有蕭蓮那種發自內心的擔憂,“他應該告訴過你, 我并不喜歡頂撞。”
“那你得盡快習慣。”頂着巨大的壓力, 郁昭冷冷地說, “否則就殺了我。”
丹白楓注視着她,在浩瀚如海的威壓下, 郁昭直直地站在原地,背脊絲毫未彎。
“啧。”丹白楓發出一絲不那麽文雅的聲音, 恐怖的壓力逐漸消散,“八號, 你醒過來之後, 反而不如以前省心了。”
郁昭沒吭聲。
“我看了你發過來的報告, 你那時候為了避免鋒芒, 沒有直接接觸那個治療師, 哦, 你知道廢土上的人現在給她取了個什麽稱呼麽?”
郁昭皺了下眉:“不關我的事。”
她的任務就只有抓住沈一煜而已, 那個治療師是死是活,被怎麽樣, 都和她沒有關系。
聽懂她的言下之意,丹白楓勾了下唇角,自己接上自己的話:“他們叫她:純淨之神。”
啊?這确實是郁昭第一次聽說。
“因為她不但能治療傷口,甚至就連異變和畸變的人,只要意識還沒有徹底消失,她就都能救回來。”丹白楓嗓音低沉下來,危險的意味油然而生,“這可不太妙啊,我原以為她只能治療傷口,才沒有對她采取更急迫的行動,現在看來,她的價值和影響遠遠高于我的預計。”
郁昭做出一副吓了一跳的樣子,毫不遲疑地說:“那就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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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白楓失笑:“果然是你的回答,不過我們不能什麽都只知道殺,殺戮有時候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
這話從啓示黎明的教皇嘴裏說出來有點新鮮。
“純淨之神,這是個很危險的名號啊。”丹白楓說,“人類怎麽有資格冠上神的名號,執意承擔超出限度的後果,結局只有毀滅。”
郁昭抱起手臂,直言不諱:“你嫉妒她?”
丹白楓本有些游離的視線猛地定在她的面具上,他沒有一絲威壓放出,郁昭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險感壓迫而來,如果她是一只動物,恐怕這時全身的的毛都炸開,她屏住呼吸,已經做好了舍棄這具傀儡的準備。
“你不需要這麽怕我,神眷者殿下,如果我傷害你,沒法對我們的神明交代。”丹白楓語氣悠然,雖然叫着敬稱,卻顯然沒有其他人那樣真正發自內心的尊敬,“你是怎麽得出這種結論的,難道你還有沒告訴我的信息麽?”
“……只是看你對有人叫她神這件事很不滿。”郁昭明智地選擇服軟,“你怎麽想的跟我沒有關系,那個治療師的存在是不是會影響我神?我去殺了她。”
丹白楓盯着她,慢慢說:“剛才不是告訴你了,不要總是想着用殺戮去解決問題。這個純淨之神,也許會給我們帶來新的轉機。”
“轉機?”郁昭不動聲色,她感覺自己已經快要套到自己想知道的內容了,“你想用她做什麽?”
丹白楓的目光牢牢地抓住她的視線,長相甚至稱得上柔弱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笑容。
“能誕生那樣的能力,那個治療師的靈感,一定高到讓我都嫉妒的程度,比起殺了她,更有用的是抓住她。”丹白楓說,“負責這個任務的是艾麗娅,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和她合作,我不幹涉你們,我只要結果。”
艾麗娅大主教負責抓捕她!
郁昭心中一沉,不過這尚在她的預想之中。她一路上并不多低調,消息傳出去是理所當然,恐怕現在全廢土都知道她被藍天城的宋陽接* 上了,正在前往藍天城,一旦她進入文明聯盟的地盤,想要她的人會做什麽都被掣肘,因此無論誰想要做什麽,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她抵達藍天城之前攔截。
她一路上确實遇到過幾場伏擊,但都沒造成很大的風浪,昨天在基地的那場算是最大的,現在得知了啓示黎明派出去的人是大主教之一,也算落實了一個隐患。
知道對手是誰,比不知道要強。
郁昭的套話目的滿足了一個,她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垂下眼似乎在思索着什麽,丹白楓站起身,優雅地行走至她的身邊,在她的全身警惕下,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你總要學會和人合作。”他用教導小輩般的口吻說,“艾麗娅是強大又經驗豐富的黎明教徒,跟着她學□□不算侮辱你神眷者的身份了吧。”
郁昭心裏有了數,“你都安排好了,不如直接給我下個命令。”
“不,這不是命令,是我對你的期待。”丹白楓漫不經心地說,“我們都對你有所期待,展示給我們看吧,神眷者。”
郁昭沒再說話,等丹白楓離開房間,她拎起桌子上那盆他帶過來的玫瑰,連花帶盆從窗戶扔了出去。
昨晚這種沉默的抗議舉動,她眯起雙眼,心中快速盤算起來。
此時遠在另一邊,正值黑夜的郁昭本體得到消息,将剛想說的話給吞了回去。
少年的體溫透過單薄的衣物傳遞過來,她心中沒有半分旖旎,只有危機将近的緊迫。
艾麗娅大主教是實打實的七級強者,僅次于支配者,一旦她真的過來,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對手,最差的結果是全軍覆沒。
她迅速開始思考,全然不知的魏鳴野還以做夢般幸福的表情抱着她,享受這得來不易的饋贈。
郁昭從他的懷抱裏退出來,無視他瞬間的耷拉下來的表情,匆匆把本子和筆好好地裝回去,抓住他的手腕往回走。
魏鳴野不夠聰明,但他直覺超強,他敏銳地感受到什麽,臉上的表情轉為擔憂:“郁昭,出什麽事了嗎?”
“你答應我一件事。”郁昭說。
“嗯?你說,你說的我都答應。”
“以後無論是面對誰的戰鬥,不要用生命去交換勝利。”郁昭沒有回頭,“如果我在,就用最後一口氣爬回來,那一口氣就是我們的約定,無論如何都不能散掉。”
魏鳴野沒有馬上回答,直到快走回基地大門了,他才說:“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以拼命了是嗎?”
郁昭在想事情,随口回應:“拼命和用命交換勝利是兩碼事。”
魏鳴野想了想,好像突然懂了,“那行啊,反正我要是用命去交換勝利肯定是為了你,你不在我還拼什麽,你在的話就像今天一樣,救下我輕輕松松啦。”
郁昭腳下一頓,嘴唇動了下,懷裏的包裹存在感那麽明顯,她沒有說出本該說出的話。
少年的心單純通透,滿心滿眼都是自己喜歡的人,從不考慮分別,也從不相信意外,以為張開手臂就能把人抱住,以為踏出的每一步都在通向未來。
算了。郁昭想,帶着近乎殘忍的清醒。
每個少年都會長大,在成長的過程自然會學會他該學的東西。
回到基地之後魏鳴野還想繼續跟着郁昭,被郁昭指出渾身拾荒者一樣的破爛行頭,他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一直在以一種什麽形象和郁昭說話,大叫一聲就回去收拾個人形象了。
郁昭找到宋陽,宋陽正在和自己的副官商讨接下來的路線,看到郁昭過來有些驚訝。
“郁昭小姐,您還沒去休息嗎?”宋陽連忙迎上去,“您今天操勞很多,還是早些休息吧。”
郁昭正想說話,一個白玫瑰忽然敲門,說沈一煜醒來了。
宋陽驚訝地看向郁昭,郁昭挑了下眉,示意先去找人。
他們到的時候沈一煜正靠坐在床頭,手裏捧着一碗用熱水化開的黑稞餅粥,他皮膚本就帶着病态的蒼白,此時更和外面的雪色一般,白發沒有精神地耷落在眉眼上,讓他顯得更加年輕俊美。
他已經知道了發生了什麽,看到郁昭進來,他目光閃了閃,流露出幾分無措和愧疚。
他剛要張口,郁昭一屁股坐在他的床邊,“道歉的話就不用說了,心靈系的攻擊防不勝防,不指望你們任何人能防得住。”
沈一煜抿抿唇,他目光落在郁昭手中的包裹上,下意識地問:“這是什麽?”
“是禮物。”郁昭把包裹帶子整理了一下,斜挎在肩膀上,“說說吧,當時是什麽感覺。”
“失控感。”沈一煜目光轉移到郁昭臉上,臉色不太好地回憶,“很難形容,郁昭,我很确定那時我的意識是清楚的,說出那些話,是出于……我的個人判斷。”
在郁昭離開之前,剛和他分析過敵人的立場,他轉頭就無比确定地把這個罪名安在了魏鳴野頭上,這話沈一煜說得無比艱難,如果不是他再怎麽回憶都确定那時候沒人控制他,他都覺得自己被人奪舍了。
郁昭重複一遍:“你的個人判斷?”
她也有些費解。
沈一煜的手指扣緊碗邊,仔細地回憶當時的感受:“沒有人覆蓋我的意識,而且你知道,我常年受到阿利比希斯呓語的影響,對心靈系的攻擊很敏感,我在見到魏鳴野之前沒有任何受到攻擊的感覺,就好像我真的在懷疑魏鳴野。”
郁昭直直地望着他,腦子裏的分析清楚起來。
“你的确是在懷疑魏鳴野。”她說。
沈一煜手指一顫,臉上快速劃過一絲什麽,沒有開口反駁。
“你自己也意識到了吧,你不是什麽蠢人。”郁昭說,“你沒有感受到攻擊,是因為對方很清楚你的能力,甚至你的耐受程度,對方掐準了你的敏感值,只放出了一點影響,就像有人在旁邊發火,聽到的人也會感到心慌和不耐煩,這種影響遠遠稱不上是攻擊,只是……對方很強。”
沈一煜沉默,然後他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疲憊的神色:“我的确一直沒有對魏鳴野放下戒心。”
郁昭不置可否,示意他往下說。
“也許他現在的行為讓他不像個壞人,但你能看出來吧,他并沒有明顯的善惡界限,一切只憑他心意行事。”沈一煜說,“他喜歡你,所以他知道你不喜歡殺人才開始不殺人,如果你以殺人為樂,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把你想殺的人先殺了,以此來取悅你。他們那個地方的人都是這樣,某種程度上,除了不信仰邪神之外,他們和啓示黎明也沒什麽不同。”
宋陽也說:“郁昭小姐,您可能不清楚極樂之宴做過的那些事,魏鳴野的養父魏嬰在廢土上臭名昭著,他毀了太多家庭,也毀了太多努力活下去的人,他的樂趣并不是殺人,而是折磨,當着妻子的面殺掉丈夫,強迫母親吃掉自己的女兒,這種事太多了,極樂之宴都是一群瘋子,他們不只是品行上的問題。”
“我承認我一直沒有用平等的眼光去看魏鳴野。”沈一煜低沉地說,“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坐在一具屍體上,玩着從屍體裏搜出來的煙卷,臉上在笑,我問人是他殺的麽,他說不是,因為看他窒息的樣子醜得可笑,他想看他徹底死了會不會變好看一點。”
“那個人喉嚨被割了一刀,不到馬上斷氣的程度,但會在痛苦中緩慢地迎來死亡。”沈一煜看向郁昭,“他可以不管他,可以一刀結束他的痛苦,但他為了一個可笑的理由守在那裏,坐在他身上,一點點地看着他死去,這就是魏鳴野。哪怕他表現得再無害,他成長起來的地方,教導他成長的人都已經把他給塑造好了,那是一頭沒拴鎖鏈的野獸。”
“這就是我哪怕相信你的推斷,卻仍然在懷疑他的原因吧。”沈一煜說,“我不相信他真的向善,不相信他十六年的人格能在一夕改變。”
“所以,”郁昭看着他,“是情緒影響類的心靈系能力。”
沈一煜眼神一怔。
“你心中懷疑,這是感情傾向,你理智知道他不是,這是邏輯傾向,日常的你邏輯能壓過感情,但你做出判定的時候被影響了。”郁昭很快确定了自己的猜測,“是直接操控影響,還是通過某種媒介,亦或者是其他什麽未知的影響方式,信息太少了,也許正是因為這種特殊的能力作用在你的大腦上,才影響到我的能力發揮,我原本打算讓你睡到明天早上的。這能力如果能影響到你,他當時是否就在我們周圍,也未可知。”
沈一煜和宋陽眼神都是一驚,這個恐怖的敵人也許一直跟着他們,這點令人毛骨悚然。
“怕什麽,如果他真的一直跟着我,那還好辦了,就怕他繼續躲回到屬于老鼠的陰溝裏去。”郁昭眯了下眼,“感情上的影響,這個能力用不好是雞肋,用得好的話,”她意味深長,“就像今天這樣,差點被他單刷我兩個同伴。”
沈一煜握住碗邊的手指骨緊到發白,半晌,他深吸口氣,“你要說的就是這個麽?”
郁昭看向他,“你覺得還有什麽?”
沈一煜沉默兩秒,下定決心般地說:“魏鳴野不适合跟着我們,郁昭,今天的事是個誤會,但誰也不能保證永遠只是誤會。并且我們要去的地方是聯盟,那裏會針對他的人只會更多,那種能力連我都會影響,誰知道下一個中招的人是誰?你絕對不會不管魏鳴野,而對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只要稍微一想,一個魏鳴野能誕生出千百種陰謀的可能,無論郁昭和魏鳴野承不承認,魏鳴野這個存在,已經成為了郁昭的軟肋。
除非她放棄魏鳴野。
房間裏蠟燭的火苗搖搖晃晃,郁昭和沈一煜兩人對視,沉默的氣場相撞,誰也沒有讓誰,一旁的宋陽屏住了呼吸。
片刻後,郁昭輕柔地出聲:“凡是能影響到我的都應該遠離,所有會成為威脅到我的存在都應該提前清除,你是這個意思麽?”
沈一煜已經清楚地察覺到她的不悅,但這次他沒有選擇避讓:“這是最理智的選擇,郁昭,你會成為無比重要的人,站到無人能企及的高度,你知道其他人是怎麽稱呼你的麽?純淨之神。你的能力堪比神明,神明不會有軟肋,只會有信徒。”
他越說,郁昭的神色就越平靜,宋陽悄悄地後退了一步。
“神明,這是文明聯盟的大少爺給我的職業規劃麽。”
“郁昭,你是最清楚你自己的處境的,不是麽?”沈一煜眼神真摯,“從我們那次在崖底見面,你就知道你其實沒有什麽路可選,那時候我沒騙過你,我也不會再哄騙你,我是永遠站在你這邊的。”
“很冠冕堂皇。”郁昭點評,“就像那天面對方霁的争執一樣,沈大少爺伶牙俐齒,再加上能力和身份加成,變成了廢土世界的正義之神,所有人都應該聽從你的安排,這樣才能好好活着,擊敗邪神,走上人生巅峰。”
她已經不壓抑語氣中的嘲諷,沈一煜的臉色更白,宋陽幾乎退到了門口。
“郁昭,我沒有像方霁說的那麽想。”沈一煜的呼吸似乎有點困難,艱難地從嗓子裏擠出聲音,“我不是高高在上的掌權者,從我出生開始,我就是他口中在掙紮活着的人,也是你口中的威脅,對文明聯盟,對所有人類的——你真的不明白麽,郁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