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個多月的時間裏，安迷修突然發現自己流不出眼淚了，這可能也是與那個怪獸決一死戰後留下的不良影響吧。這件事使得他在被師父再一次授章時，無法流出感動的淚水；在他終于見到自己心中的“民聖”之後，卻無法流出激動的眼淚。甚至到了現在，他連心中的苦澀與委屈都無法變成最單純的淚水發洩出來。

就算是在那晚突然知道了雷獅原來是omega這麽大件事時，安迷修也只能做到眼裏挂着大滴淚水而已了。

四個人，三個人都在哭，還有一個是想哭不得哭，這就委屈了站在病房門外的紫堂幻了：我，我到底能不能進去啊？！我還要通知安迷修雷王叫他過去啊！

軍醫處是這副模樣，可說起在遠處的金碧輝煌的雷王殿，裏面雖然有好幾個人在，卻一片死寂，氣氛陰沉地可怕，截然一副相反的樣子。

雷王注意到雷獅的手，嘆口氣，态度看起來像是不耐煩：“二皇子，去叫陸和林帶好東西過來。”

“幹什麽。”雷獅顯然不接受雷王的“好意”。

雷王眉心擠在了一塊兒：“那好啊，就讓你的手爛掉算了。”

“我怎麽樣，關你什麽事。雷王可真是閑啊。”

“……所以你就給我找事？”

“哦哼，原來我給雷王找麻煩啦，那可真是抱歉。”

“少廢話！雷獅，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說過了吧，我怎麽樣，關你什麽事。如果雷王真的整天都這麽閑，那還不如好好管管你的大兒子，讓他手腳放幹淨點，別在類似于宴會那種場合的食物裏亂動手腳。”

太子這麽一聽，當然直接怒了，才說了一句：“雷獅，不得無禮”，雷王卻比他更憤怒，一手拍在王座上：“你又要胡言亂語什麽！他是你大哥！”

“你才該給我閉嘴！我沒有什麽大哥！卡米爾呢！”

“你為什麽就這麽在意那個私生子？你寧願去關心一個外人，怎麽就不願意回頭看看我們？”

“那你就覺得你是對的嗎？！你給了我怎樣的過去，你還值得我回頭？！”

“……”雷王突然接不下去了。

雷獅皮笑肉不笑地搖搖頭，仿佛是覺得雷王簡直無可救藥：“無論是她，還是我，或者是前任騎皇，你有相信過誰嗎。你有很多次機會的吧，可你沒有一次願意去抓住這些機會，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哼，哼哼，你還記得那一次你要帶走我時，她的臉嗎——你還記得嗎，無藥可救的雷王啊。你說過，安迷修是被死神所遺忘的幸運兒，而那個安莉潔，說什麽我是神所創造的不完美的孩子。哼，我從來不信是不是神不神的，但是，難道不是你抛棄了我嗎？回頭看你們？哈，那又能怎樣，我嘗試過的，是你不給我機會！是你站在我的背後，可你是背對着我的！”

“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卡米爾和姁林夕！”

“你不要給我提她的名字！”

雷獅突然怔了一會兒。然後他突然就覺得好笑，為什麽覺得好笑呢？反正他就是覺得好笑，原來剛才說了那麽多，根本就沒用啊。他別過臉，嘴咧開着，像是笑，但根本不知道那其實是不是他為想流淚而作的掩飾。

“哼，哼，不提，好，好啊，不提，”雷獅連連點着頭，轉回了臉，“你根本沒資格聽她的名字！”

“讓我降生在這裏，就是我最大的不幸！”

“夠了！”聽到那三個字，本就怒火中燒的雷王，這下居然直接站了起來，順手将面前金桌上還盛滿水果的奢華果盤拿了起來。水果自然在飛向雷獅的路上就已經亂七八糟的掉落一地，最後，只有一個果盤被雷王扔到了雷獅面前。

“父王不要——”

一個果盤撲面而來，憑肉眼看那速度都知道被砸到肯定得出事。雷獅自然也下意識扭過頭喽，不過他卻并沒有躲，所以，他的左額靠近太陽穴的地方被中中砸了個狠。頭巾破了，也亂了，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被果盤砸中的時候，雷獅都剛不過那個力，腳都退後一步，上半身也微微向後傾了傾，才勉強穩住，穩住之後，他又立即向前弓着身子，防止自己往別的方向倒下。果盤的一角染着血跡在地上嘭嘭唥唥地滾了幾圈後，地上已經有了一小灘血，并且還在不斷擴大。

雷獅好不容易挺過了眩暈時期，然後就睜開眼，瞪着王座之上，那個表情複雜的男人。額角上的血将他半張臉都霸占了，并徹底染髒了他的眼睛，使他的眼睛更加悚人。

雷獅弓着身子，胸口和背部的起伏程度都特別大。活像個受了傷的獅子又遇到了敵人，又狠着臉警惕起來要攻擊，可看起來又是那麽無力與無助。看到雷獅突然就血流不止，雷王也放空了一下。太子——哼，還用提他麽，當然是心裏暗爽。

一個愣住了，一個根本沒安好心，還剩一個，才算是有點反應。二皇子剛才沒能及時制止雷王，現在直接跑下了臺階：“雷獅！你——”

“滾！”面對二皇子急忙跑過來的關切，雷獅照樣拒之門外。但雷獅并不想傷害二皇子，所以二皇子跑過來，雷獅是選擇自己往後退開，而不是往常那樣一拳打飛人家。只是這腳一動，他的身體就搖晃個不停，一副随時都要倒下的樣子。

可即便如此，雷獅依舊固執，猛地甩開了二皇子的手：“我說滾了！你這個膽小鬼！”

這下，太子偷偷出現的笑容瞬間沒了蹤影：“二弟！雷獅你真的要喪心病狂嗎！”

“大哥……”二皇子夾在這之間，左右為難，“但是雷獅他——”

“你管他！”太子暴怒地指向好不容易重新站穩的雷獅，“他根本連認都不認你！從小時候開始就這樣，無論對這家夥有多真心，這家夥永遠只當成垃圾！以前是，現在還是，你還嫌被他傷害得不夠嗎？！你，你怎麽也這麽不聽話！”

“但是我們三個小時候明明——吓，雷獅！”二皇子的餘光注意着雷獅的一舉一動。突然發現雷獅好像真的要挺不住了，雷幸又朝雷獅伸出手，想抓住雷獅，抓穩雷獅，卻在還未曾碰到之際，被雷獅猛地擡手一揮——居然無情地甩開了。

甩開了向自己伸來的手，以前不就做過麽。

所伸出的手被甩開，這簡直跟以前一模一樣。那一瞬間，雷幸想起了以前。他只突然覺得周圍成了空白一片，唯有雷獅流着血，低着頭，無情拒絕自己這件事，再次成了一把刀，又一次插在了自己的心髒上。

雷獅又往後了兩步，迷迷糊糊地站着。耳朵在嗡嗡嗡地吵，眼前也一會兒黑，一會兒模糊，喘氣也有點跟不上。但是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倒下，絕對不能，他不能暈，也還不能暈，他還沒問，卡米爾究竟在哪裏，他也絕對不要，在他們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雷獅雙目渙散地看着地上，根本連擡眼皮的力都沒了：“卡米爾……在哪兒……”

“這——三皇子！”

雷獅絕對想不到，自己終于撐不住要倒下了的時候，安迷修的聲音，居然會沖破耳裏令人煩躁的嗡嗡聲，傳入耳朵，震動心髒，簡直就像是幻覺。吃驚雖然使安迷修張着嘴巴瞪大眼睛，可又吃催促着安迷修兩步變作一步，在雷獅終于強撐不住，身體剛開始變歪時，他便已經奔了上來，接住了雷獅。

雷獅眯着眼，眼前一片模糊。

這是，紫羅蘭的香氣……

雷獅的血液因為身體的撞擊而飛灑了幾滴，但落在地上時，其主人雷獅，已經穩在了安迷修的懷裏。安迷修手臂圈着雷獅，雷獅表面上雙腳沒離開地板，但實際上全身的重力實都在安迷修的身上了。

雷幸看着，心裏有沖動，可又退縮了。

“雷獅殿下，雷獅殿下！”安迷修當機立斷撕破了自己的袖子，挪開雷獅傷處淩亂的發絲，把布料綁在雷獅的額頭上，綁住了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的地方，然後才擡眸看向雷王，卻意外發現，雷王的眼裏布滿了血絲。

“父王——安迷修，帶雷獅下去！”太子見雷王的狀态有點糟糕，忙出面。

安迷修回神，忙點頭：“是！”

太子又道：“等等，等把雷獅處理好了，你還要過來！”

“……是！”于是安迷修打橫抱起了雷獅，忙不疊地趕緊跑了出去。但雷獅其實并沒有徹底昏厥過去，他還死死拽着最後殘留的意識，還不願走，可發出的聲音卻連自己都幾乎聽不見：“滾……滾……卡米爾……”

安迷修都跑在了路上，腳胡亂擦過紫羅蘭花，這才覺得雷獅好像在說什麽。可他完全不能理會，他的腳步也只能選擇越跑越快。因為安迷修剛才幫雷獅綁住傷口時，看着那傷，他都吸了口涼氣。

這根本就是往死裏打！雷王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如此暴怒呢？

“陸醫！林醫！請讓讓——”安迷修跌跌撞撞地終于跑到醫務館了，開口直接大喊起來。其他看診人都吓了一跳，畢竟他們從沒見過安迷修這等慌張模樣。而他懷中那個鮮血直流的……是三皇子雷獅？！

安迷修急着去找紫堂陸和紫堂林，很快就過了場，于是剩下的那些皇族親戚的人就七嘴八舌了起來。

“那是雷獅吧，怎麽搞得這麽狼狽？”

“诶，其實我聽說，雷獅被雷王叫去雷王殿啦！搞成這副模樣，肯定是又鬧了什麽矛盾了。不過，這也是雷獅活該！”

“對！就是他活該，就算沒鬧什麽矛盾，就憑雷獅炸了宮牆這事兒，他都可以死千次萬次了！”

“是啊，看他傷那麽重，我也真希望他幹脆死了算了，少打擾我們清淨。”

“是嘛，當初他離開時，差點将整個雷王宮都翻了過來，哼，真是狂妄自大。”

“噓——你們還不小聲點兒，隔牆有耳怎麽辦，他怎麽說也是三皇子呀。”

“切，就這個不明不白的雜種，你認為有誰會認他是雷王三兒子啊。”

“啊？那他當時回來時雷王也都還允許了，我還以為傳言是假的呢。”

“吭，你覺得雷王允許是因為雷獅是他三兒子，我怎麽認為是雷王為了顧及臉面，為了讓外邊人認為傳言是假的，才允許的啊。畢竟被好兄弟帶了綠帽子這種事兒，擱誰誰承認啊。”

“哇，所以——雷獅難道真的，是姁林夕那個賤婦和前任騎皇的雜種啊？”

“誰知道呢，八九不離十呗。”

“噓——這個得真的要小聲了，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也別就這麽說出來啊。”

“哦哦哦！”

“呵，就你認為雷獅幹淨呗。你想想，一個alpha，和一個omega，居然生出了個beta，雖然也不是不可能，但怎麽就是偏偏臨他們頭上了呢，這事兒哪有這麽巧呀。”

“對呀，而且當時雷王讓前任騎皇來宣布雷獅的性別——難道你還真看不出，其實，雷王根本就是在賭氣嗎。”

“嗯，而且你再想一想，我們都讨厭卡米爾那個私生子，為什麽唯獨雷獅卻與衆不同呢？”

“哦～因為～他們是「同類」啊，都這麽髒哈哈～”

“哇好可怕——嘿，我突然對他們的故事感興趣了，嘻嘻。這到底是得有多亂啊。”

“那好那好，我跟你們說啊——”

“你們，安靜。”

這幾個皇族小姑娘，但從表面上看，也許會覺得這只是姑娘們聚在一起聊一些小天，有說有笑，會認為這就是小姑娘的純真，多麽美好。但如果聽到她們所聊內容，卻霎時就會幻滅。因為，無論是她們的言語還是語氣，都太難看了。不過這幾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會聊這樣的內容，也肯定是父母寵的，寵到不知道哪些話不能說，哪些話說了之後會大難臨頭。因此當聽到那個叫她們安靜的聲音之後，她們根本不以為然。聽出那是安迷修那個惡心帥的聲音後，更加不放在心上，她們心中還沒那個概念，就堂而皇之的對騎士團團長無禮起來。

“怎麽，我們聊這些，你這個下人又——”可幾人一擡頭看向安迷修，看着他，不但聲音全吞回去了，而且，她們快被吓哭了。

“請你們，閉嘴。”安迷修沉聲。

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如此憤怒的安迷修。憤怒？可怕？陰沉？兇惡？甚至詭異？這些都挺合适的。就連那不經世事的小公主們，光只是看，尤其是看到那碧藍眼中出現的光，就都紛紛吓破了膽，眼裏全是淚，瞬間只認為自己可能真的會死。安迷修從沒有這樣對待過任何一名女性，今天這三個人，倒是成功破了他這個“第一次”。

安迷修是真的憤怒了。

“快，快逃啊——”幾個小公主哭着跑走了。于是乎就看見能看見，今天也依舊不太平的皇族醫務館裏，前面三個公主哭成狗，後面的随從，忙着追趕。天已經完完全全黑了，三個公主一個摔跤，就連另外兩個也一起狗啃泥，哭得稀裏嘩啦的，沒個樣子。

她們自己哭着對趕上來的随從大哭哀嚎，并且任性的打人發洩，還說安迷修那個道貌岸然的家夥要殺她們，卻又不自己看看自己究竟在公衆之下說了什麽。傳言也罷，真相也好，但她們已經直接攻擊了人，貶低了別人，把別人說得天花亂墜，那其實也是自己活該。更何況，她們出言不遜的對象，那個女人就暫且不說，雷獅那也先放一邊，但是，安迷修的師父——前任騎士團團長，絕不容許她們如此貶低！

而且她們也根本不知道，當時安迷修抱着雷獅來到醫務館，大喊了紫堂陸和紫堂林的名字，所以陸林二人很快就跑出來，并且馬上接過了雷獅，因此，安迷修甚至都沒離開大廳，都還在她們的視線之中。雷獅被送到醫生手裏就被拎去搶救，安迷修擔心了一會兒，正要走，偏偏她們的聲音，就很逢時地入了安迷修的耳朵。

她們所聊，從頭至尾，安迷修都聽到了。而安迷修其實是從第二句——“雷獅活該”開始，心中就已經出現不滿了。他本想敬告她們，請不要亂說話，偏偏她們的話打一開始就是無禮的，也就是說，安迷修從一開始憤怒了。

她們還能說後面那麽多話，其實都是安迷修在強行壓制自己，讓自己真的要忍住怒火，才浪費了那些時間。最後他終于能從牙縫裏擠出那幾個字了，安迷修的表情，當然扭曲。

那表情，扭曲的程度，簡直是天使突然黑化成惡魔的程度吧。

所以說，禍從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