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掩鋒芒09
第020章 掩鋒芒09
本以為那記手刀起碼能讓春宴昏上兩個時辰,誰知他剛挨上她的邊,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扯開她的衣襟,她便睜開了眼睛,沒了平日裏的笑意,比那冬日湖水還要刺骨三分。
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陰毒讓正在興頭上的馮川猛地一激靈,從生死場裏磨煉出來的直覺告訴他,要立刻與她拉開距離!
身體本能先于意識,馮川雙手一撐借着力道将半個身子都往後折了過去,與此同時一抹銀白色的亮光擦着他的睫毛飛掠而過,掀起一陣冰冷的風浪,原本将深深刺入他太陽穴的銀簪裹挾着十足的妖力紮入了旁邊的牆壁。
銀簪的尖端全都埋進牆壁裏,四周是蛛網狀的裂縫。
馮川渾身肌肉緊繃地半蹲在床尾,看見那根銀簪,眉心重重一跳,第一反應竟然是她怎麽會如此熟練地運用妖力?!
而拔下了銀簪的春宴半邊的青絲如瀑布般流瀉下來,柔順地從後背貼着肩膀滑到了胸前,半遮住她右邊的側臉,卻遮不住眼裏那滔天的殺意和毒蛇般的陰冷。
“你命可真硬。”春宴握着簪子橫在自己的身前,瞧着對面的馮川,露出一個笑來,明晃晃地透露出四個大字,絕非善類。
馮川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從前不是沒遇到過激烈反抗的女人,只是那些女人深知她們有多弱小卑賤,唯一能夠昭示反抗決心的舉動就是将發簪戳進自己的喉嚨,而春宴是唯一一個将銀簪尖端對準他的。
她是真不知天高地厚,這次差點被她得手全因為他的松懈,他怎麽也沒料到她能這麽快醒來,醒來了不哭不鬧竟然有膽子殺他,可既然被他躲了過去,她就再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
馮川神情變了幾變,最終定格在一個飽含怒意的冷笑上,道:“你的嘴倒是比我的命還硬,憑你一個小小的婢女,還想從老子手裏逃出去?我告訴你,你現在把衣服全脫了坐我身上來,一邊哭一邊向我求饒,興許我還能留你一條賤命,否則我會讓你氣斷之前親眼看着自己身上一片一片的肉被我剜下來。”
春宴保持着橫簪姿勢一動不動,手臂肌肉繃得緊緊的,體內從妖丹散出來的妖力尖嘯着在她的經脈裏迅捷游走,流淌的血液一陣陣地往她頭頂沖。
她眼尾因重壓而泛起了紅,脖頸處的青筋一根根地凸起,而她的大腦卻陷入一種飛速轉動又極度冷靜的狀态。
他是殺不了她的。
李姑娘何等通透的人,怎麽會猜不到懷璧其罪的她在這府裏危險重重,早就給了她不少法器,其中還包括一件甲等上品的絲輪,再配上可以抵擋傷害的玉簡,不說反殺了馮川,起碼可以保證安然無恙。
可春宴想得更遠。
就算今日逃過一劫,明日呢,後日呢,她惹怒了亓明烽手底下最得力的刀妖,又怎麽會有平穩日子。
李姑娘給了她一隅安身,她是無論如何都不願将李姑娘扯進來。
更何況……
在馮川看來不過短短幾息,春宴腦海裏已經轉過十幾個念頭,最終她緩緩擡眸,像是想明白了自己毫無還手之力,只仍餘幾分不甘心,眼尾越發殷紅。
她說道:“我自知對上金刀連一分的勝算都沒有,可到底接受不了這等強迫之事,哪怕是……哪怕是死在妖獸的血盆大口中,也不願再在你身下受辱!”
聽着前面半句話,馮川還以為她終于想清楚了,誰知後半句鬥轉急下,寧肯死在妖獸嘴裏都不肯跟了他,他勃然大怒,順着她的話就罵了出來:“那你就死在妖獸的血盆大口中吧,老子倒要看看你被那些畜生咬斷了脖子的時候,還能不能像現在這般寧死不屈!”
春宴的臉色白了白,貝齒輕咬了下紅唇,一語不發。
府裏除了有懲罰犯錯之人的灼息室,還有專門供刀妖訓練的場所,鬥獸室就是其一。
亓府每月都花不少銀兩買來未開靈智的妖獸關在鬥獸室,讓刀妖練練身手,且每一間鬥獸室都是全封閉的,不會有閑雜人等旁觀。
所以,某些時候,鬥獸室也是刀妖們內部處理一些看不順眼之人的最佳場所。
春宴,就是這個看不順眼之人。
沒有絲毫猶豫,馮川将她捆了帶到獨屬于金刀的鬥獸室,抱胸揚起下巴朝門裏點了點,冷笑道:“你還有最後一次反悔的機會。”
這小婢女臉色煞白煞白的,卻硬是一聲不吭。
“希望你活得久一點,別等我興致剛上來,你就變得七零八碎了。”馮川打開門,推着她一同往裏走。
選擇鬥獸室,不僅僅是被她的話激怒,還因為他有自己的一點念頭。
春宴這張臉實在是美得驚人,把他在外頭養着的那些個魅妖全都比了下去,哪怕只是随意地瞥他一眼,他的心神都為之顫動。
從前那些女的自盡就自盡了,可春宴不同,若非逼不得已,他絕不想花大力氣只得到一具屍體。
他料想春宴現在宛如驚弓之鳥,腦子還不清醒,只想着保全清白,等她不再受他逼迫,而是面對兇悍妖獸的時候,那生死一線的瞬間足以激發任何人的求生欲。
求生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沒人想白白送死,哪怕是一線生機都會死死攥住。
到那時他再從妖獸嘴裏救下她,劫後餘生,那點子可笑的烈性也就被磨沒了。
再說了,他又不是提了褲子不認賬,後日他就向主上要了她,讓她做他的妾,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一想到春宴在他身下承歡的模樣,馮川又差點克制不住,神魂都激蕩起來,捎帶着将那點怒意都壓了下去,只剩垂涎。
鬥獸室比春宴想象的還要大些,一個圓形的臺子,從那四處潑灑幹涸的血跡中勉強能分辨出它原來的顏色。
四周則是通往頂上的柱子,只是每根柱子上都刻着本家字,她細細分辨了一番,應該是某種咒術,為防止臺上的妖獸發瘋跑了出去。
臺子的北面落着一扇鐵欄杆,裏面黑黢黢的,半點影子都看不見。
南面牆壁上嵌了不少鈎子,上面挂了許多不同模樣的刀劍斧頭,她看過一些制作武器的書,認得出來每一把武器都是用上好的材料打造的。
“雖然你願死在妖獸嘴裏,但老子大度,給你一條活路。”馮川指了指這面牆壁,道,“這上面的武器,你随便選一樣。”
春宴聽罷,也不客氣,站在牆壁前細細地挑選起來,那專注的模樣倒讓馮川嗤笑一聲。
還真以為自己是刀妖,在挑順手的武器呢?能躲過妖獸的一擊都算她命大。
春宴将每件武器都拿了下來握在手裏比劃了一下,最終選了一把赤色的刀。那刀的顏色詭谲豔麗,像是攪了千萬人新鮮的血抹在上面,處處都透着邪性。
馮川挑了下眉。
這把刀明顯跟柔弱的小婢女不搭,可她看起來很滿意,選定了後沒有一絲猶豫就站上了臺,從高處* 俯視着他,她的陰影投下來,直直地将他籠罩在其中。
有那麽片刻,他恍惚間看到了一個神情瘋狂的女人,半邊身子都染着血,濃厚的血從她的鬓邊,下巴,指尖滴落下來,而她揚着刀,眼裏閃爍着無比興奮的光,周身是鋪天蓋地的癫狂氣場。
這份神經質的威壓竟讓他冒出了一層冷汗,那刀朝他的天靈蓋猛地砍下來,他下意識地閉上眼,再睜開時,臺上只有一個身形單薄臉色蒼白的小婢女。
出現幻覺了嗎?
幻覺裏的她釋放的威壓,連他這個第一金刀都承受不住。
馮川眉眼壓低,滿臉的橫肉微微發着顫,再沒有了心情,轉身便往北面的鐵欄杆處奔去。
春宴握着刀,靜靜地等待着。
咔嚓。
空曠死寂的鬥獸室深處,傳來什麽機關被掰下的聲音,緊接着鐵欄杆緩緩升起,一片巨大的陰影慢慢從黑暗深處顯現,咚,咚,咚,妖獸踏在地上的每一腳,都使得臺面為之震動。
這死人倒是一點都不客氣,上來就給她挑了個龐然大物。
她唇邊泛起一絲冷然的笑意,微微眯着眼,攥着刀柄的掌心冒出了些微汗水,死亡的氣息逐漸逼近時,她的眸光愈加冷靜清明,極亮極熱,甚至還有一絲隐隐的興奮。
沒人教她如何握刀。
可若是馮川在此處,就會發現她握刀的姿勢非常标準,重心壓低,下盤極穩,刀尖對準露出形體的妖獸,初初握刀之人都會有的顫抖,她沒有。
這只妖獸除了大,還給人帶來視覺上的極大沖擊,裸.露在外的皮膚好像被綠色黏液貼上了一塊又一塊不規整的岩石,每一塊岩石上都長着一只綠色的“眼睛”,當它真正的眼睛眨了下時,那些“眼睛”就如起伏的海浪一般一道道地往後眨去,尤為瘆人。
最重要的是,這些細小的“眼睛”都不是驚吓作用的擺設,它們每眨一下,都會從瞳孔中噴出綠色的液體,哪怕沾染上一小塊,都會被立刻腐蝕掉。
千眼痰獸。
也不知是哪個妙人起的名字,惡心之下還有一絲揶揄。
馮川原本只想吓唬春宴,但剛才幻覺裏的那一幕讓他心驚不已,某種敏銳的直覺讓他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危險,于是他糾結良久,最終選了這只妖獸。
然而,他等待許久的求饒聲遲遲沒有響起。
春宴握着刀,足尖一點,率先朝着千眼痰獸奔去,兩旁烈烈的風聲急速向後掠去,她再次聽到了李姑娘的聲音,穩穩地托着她的手,一同砍向妖獸兩眼之間的那塊紅斑。
——我希望你的刀為自己而揮。
李姑娘不明白,為求生而揮下的刀遠不如為掠奪而揮下的刀來得鋒利。
哪怕是絕境,她想的也不是如何求生,而是如何反殺。
她是天生的掠奪者。
“嗒。”
清月居裏,李月參握着毛筆懸在空中,怔然地看着筆尖凝住的墨水滴落在宣紙上,很快便暈染開。
一瞬間的心悸,不知從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