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掩鋒芒08
第019章 掩鋒芒08
亓明憐走後,李月參伫立在靜谧的院落中,凝視古樹上的劃痕良久,神情難辨,忽而轉步去了春宴平日裏居住的卧房。
現在金烏将将西墜,天邊大片大片的雲被那金烏撩起了紅邊,赤金粉紅淡紫淺藍挨個鋪陳在一起,迤逦萬分。
李月參推開房門,一絲金色的光便從她的身後蔓延至桌前,映出了桌上那盞燭臺,和旁邊阖目休憩的春宴。
春宴歪着頭枕在左臂上,對着外面,右手邊還擱置着一支毛筆,桌面上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一些着了墨的紙張。
想來是平日裏練習太刻苦,晚上回了房也在琢磨術法,這才磨不過去睡着了。
李月參眼底浮現出淺淡的笑意,悄聲走了過去,站定在春宴的身旁,目光掃過桌面,發覺春宴在模仿她的字跡。
不知練了多久,已有七分相似,只是形到了,韻還不足,且力道不夠,有些本該淩厲的地方顯得稍稍綿軟。
這也難怪,像春宴這等小妖,平常沒有寫字的時候,大部分小妖可能連如何握筆都不知,只是囫囵攥在掌心,短短幾日春宴能練出個形似來,已經是有悟性且花了大精力的了。
李月參這樣想着,餘光瞥到春宴右手腕上系着一道細繩,而細繩的另一端則綁着一個沙袋,光是看着便沉甸甸的。
應是春宴為了解決力道不足的問題,在手腕上挂了沙袋,逼迫自己寫出個入木三分來。
她輕輕地撥開細繩,露出底下那被繩子磨損過的紅痕來。
心底微嘆一聲,她從儲物袋裏翻出一盒雪色的膏藥來,短暫地猶疑了下,還是打消了親手上藥的想法,把膏藥放在了燭臺旁邊,悄聲離開了房間。
當她關上門的那一刻,金色的流光在春宴睜開的眼睛裏閃爍了一下又歸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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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了下來,做李月參貼身婢女的春宴再也不用應付梅青和她的那些蝦兵蟹将,白天練習術法,受姑娘指點,晚上點了燈練字,這樣平穩的日子在馮川回府的那天被打破了。
馮川是亓明烽手底下最得意的刀妖。
刀妖只是一個統稱,內部也細分為三六九等,像馮川已經靠着不少功勞做到了第一把椅子,人稱“金刀”。
金刀馮川前些日子在外奔波,終于将亓明烽交代的事辦了個十成十,一手揪着兩個腦袋頂的頭發,一手扛着斧頭,大大咧咧地進了府,第一件事就是向亓明烽複命。
金刀回府的排場自然不小,婢冠梅青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一早就在家主的門外等候,同時心思也活絡起來。
先前與春宴結的梁子還在,如今現成的宰牛刀送上來,可不得好好利用一番?
馮川複了命出來時瞧見梅青,滿臉橫肉頓時擠在一塊,将眼裏那點貪婪的兇光都擠了出來,幾乎要化成實質壓在梅青的胸脯上,惹得後者頻頻蹙眉,強忍着不快說道:“奴婢早就得了消息,已命人将您的房間打掃布置了一番,您随我來。”
馮川笑眯眯地跟了上去,雙手不老實地在梅青臀部揩了一把,欣賞着對方想要發作卻只能拼命克制的神情,哈哈大笑起來:“梅青,老子這次又立了大功,等後日主上論功行賞的時候,老子幹脆求主上把你賞給我,我可是做夢都在想你在我身下哭着求饒的模樣,一定可人得緊——”
“馮大人,您說笑了。”梅青僵硬地打斷他的話,“您惦念的不是春宴嗎?論姿色,府裏除了李姑娘,恐怕沒人能比得過她。”
馮川腦海裏浮現春宴的容貌,一陣熱流向腹部沖去,興奮地說:“自然不會忘了她,你倆都給我做妾,放心吧我不會厚此薄彼的。”
梅青忍着嘔欲,說道:“要說先前您可能還有機會,現在只怕難了。”
馮川眼神沉下去:“怎的?”
梅青道:“先前您只消跟主上提一嘴,主上心情好說不定就會把春宴賞給您,可現在,即便您過了主上那關,還有一關呢。”
她便把李月參從亓明憐手裏救下春宴并讓春宴做了貼身婢女的事一并說了出來。
“您也知道李姑娘心善,若是春宴不肯,鐵了心賴在她身邊,再加上主上重視李姑娘,不好拂了她意,您這享齊人之福的念頭恐怕就只能斷了,何況——”
梅青慢悠悠地說着,故意停頓了下,眼見對方的注意力都集中了過來,壓低了聲音說道:“她跟了李姑娘後,自恃有了雙重靠山,便生出一顆鳳凰心,逮到機會就對主上搔首弄姿,背地裏還說‘馮川那被油糊了臉的玩意也敢肖想我,他也配’。”
梅青捏造了這番話,掐着嗓子故意将抹黑馮川的話說得嚣張,再擡眼望去,果然見馮川一張臉已經黑得能滴墨了。
馮川打一見到春宴,就動了納她為妾的想法,只是彼時他還沒混到金刀的位子,再加上她是在主上身邊做事的,所以也就一直沒跟主上提納妾的事。
如今他功勞滿身,而春宴還只是個小小的婢女,連婢冠都不是,他要她那是看得起她,她竟然給臉不要臉,空有一副皮囊就想着飛上枝頭,也不看看有沒有這個富貴命!
眼見這把火已經燒了起來,梅青還想燒得更旺些,故作擔憂道:“馮大人,您可別一時沖動做了傻事啊。春宴她現在到底是李姑娘的貼身婢女,您要給她苦頭吃,就等于打了李姑娘的臉,李姑娘若是向主上告狀,只怕主上那裏您不好交代啊。”
句句看似為馮川着想,實則擡着李姑娘來壓他,告訴他,他再有功勞又如何,李姑娘一句話就能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這就直戳他的痛點了。
他能混到金刀這個位置,靠的是把一條命挂在懸崖邊上,蹚着血在生死場裏來回地走,處事待人雖不圓滑也不聰敏,但勝在勇莽,最瞧不起的就是女流之輩,特別是那種以色事人偏偏就壓他一頭的婊.子。
李月參就是他最瞧不起的那類人。
妖力微薄的連個最基礎簡單的刀片都凝聚不成,憑着一張臉就讓主上視若珍寶,下令讓全府的人都喚她“李姑娘”,稍有不敬就棍棒加身,馮川一口氣早就憋着了。
先前與李月參交集不多,她大半時間都窩在清月居,而他也常在府外,是以也能勉強跟着喚一聲“李姑娘”,如今他不過是要納個妾,就連一個小小的婢女都勸他三思,胸口的那股氣就炸開來了。
“你且看着吧,看看主上會不會為了一個女的而丢棄手裏最鋒利的刀。”馮川咧開嘴,冷笑一聲,眼裏射出兇悍的光來。
梅青見好就收,省的把怒火引到自己身上,只垂了頭,額前的劉海遮住她得意的目光。
馮川不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有了念頭,當即就付諸行動,到自己房間裏換了身幹淨的衣裳,稍稍休息片刻,就往清月居方向趕去。
即便是貼身婢女,也不可能一天到晚不出門,再怎麽樣她也是亓府的妖仆,頭頂上最大的主人是亓明烽而不是李月參。
馮川根本不用想出什麽合情合理的理由,只需一句“主上要見春宴”,就能把春宴從清月居裏叫出來。
果不其然,春宴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他的視野裏,踏着不急不緩的步子,做着不卑不亢的姿态,挂着客氣疏離的笑容,無論再見多少次,馮川都會被她驚人的容貌所攝住,晃了晃神。
春宴的美太張揚,太有攻擊性,與李月參的溫和平靜完全相反,她像是一朵烈日下盛放的花,路過的人無不為其駐足。
天生就該被他揉碎在指尖,永遠翻不到他的頭上。
春宴向他行禮,垂下眼睫,恭恭敬敬道:“向馮大人賀安。”
無論是從神态還是語氣,都看不出她對他有一丁點的厭惡或是輕蔑,哪怕他曾經騷擾過她,時不時就用言語刺激她,她也不像梅青那般蹙眉不快。
從前他只覺得她識時務,如今被梅青那麽一說,倒像是不把他放在眼裏,所以他的一舉一動都影響不到她。
看似恭謹,實則不屑。
馮川牢牢地盯住她,随即一擺手,轉身往外走:“走吧,主上有話問你。”
春宴卻一動不動,雙腳在地上紮了根一般,只拿一雙清淩淩的眼睛注視着他,問道:“此等通傳的小事一般都是下人白松做的,怎麽主上遣您來傳話?”
馮川不耐煩道:“老子怎麽知道,你再多話,主上怪罪下來可別讓我幫你求情。”
說着就動起手來,想鉗住她的手臂将她拽進自己的懷裏好好地蹭一蹭。
誰知春宴動作比他更快,穩穩地後退了兩步,輕而易舉地就脫離了他的掌控範圍,在他驚愕的目光中安靜地笑着,說道:“馮大人這般急切,到底是何要緊事,可否告知奴婢,好讓奴婢心裏有個底不至于沖撞惹惱了主上?”
馮川的臉色徹底難看起來。
他怎麽也沒想到春宴能快他一步,脫離他的桎梏,雖然他沒怎麽使力,可也不該連個婢女的手都挨不到,這是怎麽回事。
驚疑不定的馮川面對春宴的問話,索性不裝了,眼神兇狠,如淬了毒的刀子,猛地紮在對面人的臉上。
春宴意識到危險襲來,手指一動,剛想有所動作,後脖一陣劇痛,仿佛被鈍刀猛砍了下,有那麽一瞬間她懷疑自己的脖子已經喪失了連接腦袋的功能,脖上那物忽然變得沉重無比,直直地朝地上墜去。
馮川一把撈住了她,帶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毫不憐惜地将她扔到了床上。
想飛上枝頭又如何,主上是不會要一只沾了泥污再也不幹淨的鳳凰的。
他獰笑着壓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