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拙劣的模仿者”
第12章 12.“拙劣的模仿者”
餘溫言站在窗前連着眨了好幾回眼睛,确定他沒有看錯。謝秉川當着他的面,背着一個只裝了棉花的空包出門,然後繞過大半個院子,從窗戶翻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之前呢?
之前,謝秉川當着他的面,在易感期時期出門的時候呢,也會這樣繞大半圈回房間嗎?
為了什麽?
為什麽要讓他誤會他出了門。
他都已經不敲門,不去打擾他了,謝秉川到底還要什麽。
亦或者,裏面有着他不知道的、需要瞞着他的事情。
會有可能有嗎。會是什麽。
房間內的人似乎被他不曾移開的視線吸引,輕輕扭頭朝他望來,當即如夢初醒,從方才的迷茫中抽離。
餘溫言還站着,一動不動。
就這麽看着謝秉川臉色驟變,起身拉開衣櫃掏出件衣服,翻越窗戶,很快離他近了,拿衣服蓋到他頭上,帶着他往裏走。
行至客廳,沒等餘溫言反應,謝秉川松開他,冷冷道:“若你打算靠傷害自己來達成離婚的目的,我勸你放棄。”
“遲早的事,我自然用不着傷害我自己。”餘溫言淡然。
謝秉川眉心輕蹙,沒說什麽,折回房間拿來藥膏遞給他。
藥膏?餘溫言後知後覺,身體已有好幾處都泛起了火辣辣的疼,還有暖熱的液體順着皮膚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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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忘記在天徹底亮前走回能遮擋亮光的屋子裏了。
餘溫言将視線從謝秉川身上抽離,神情依舊淡淡,他想低頭看看此刻情況,卻發現脖子正巧裂了縫,滲着血,他難以低頭。
“動不了嗎。”謝秉川說,聲音沉的、低的,一反常态。
餘溫言沒答應,試圖擡手接過藥膏,只聽得一陣“撕拉”,剛剛在裂開邊緣徘徊的手終還是沒抵住,裂了一道口子。
他身上穿的衣服盡數被血液染紅,看起來應該挺觸目驚心的,要不然謝秉川呼吸怎麽會沉重成那樣。
“喂,別愣着了,我動不了,不幫我補,你可就又喪偶了。”餘溫言耷拉着臉,到最後還得求他。
喪偶是離婚的方式之一,哪方喪,哪方被喪對他來說其實無所謂,都能達到他想達到的目标。
只不過,四舍五入,他活了快三十載,卻自分化起便被他自己困于狹窄的屋子裏,出不了門,遺憾頗多。
屋子其實也并不狹窄,謝秉川在買房方面從沒虧待他,他住的房子總是周邊最寬敞、最大的。
是他足不出戶,覺得狹窄。
信息素幻覺嚴重起來後,出門小磕小碰總會抑制不住,還遭人閑話,他便把自己關在了那寬敞又狹窄的屋子裏,畫地為牢,作繭自縛,把他的世界縮小到僅僅幾百平範圍。
重活一次,終于擺脫了困擾他許久的毒信息素,他只想好好看看世界,卻不曾想,身體各處還沒連接好,他又被困在這一隅之地。
血還在流。他早已适應身體、适應了疼痛,比不上先前萬分之一,若不是行動受限,餘溫言甚至能像個沒事人一樣。
但謝秉川反應有些過度了。
藥膏從謝秉川手中掉落,砸落在地板上,發出悶響,謝秉川的手依舊停留在半空中,微微顫抖,瞳孔微震,睜大掃視他身上、滲透衣服的血液。
“喂。”他又喊。
謝秉川還是沒反應。
他記得謝秉川并不暈血。
“喂!”他再喊了聲,聲音帶了些許怒氣。
謝秉川終于有了反應,他趔趄着,向後退了兩步,張口用力喘着氣。
饒是餘溫言再遲鈍也看出來了,謝秉川此刻正應激。
空氣中的信息素濃度越來越高,卻雜亂無章,猶如無頭蒼蠅一樣四處逃竄,卻困于這狹窄的方圓之地,無處可散。
“你的信息素很亂,怎麽了?”餘溫言試圖溫和語氣安撫他,但絲毫不起任何作用。
信息素紊亂和過度應激容易導致信息素攻擊自身,他制定的第一條離婚計劃,不會以兩個人一塊喪偶結束吧。
謝秉川活不活無所謂,他可不想站在這感受自己血流光。
“滴——”一聲,門口的指紋鎖被摁開。除了他和謝秉川,在他們家錄入指紋的就只有江無漾和白依山了。餘溫言心底騰升起希望,試探地喊:“江無漾嗎?”
“是我,我帶依山來——”閑散的問候戛然而止,江無漾聲音有些顫抖,聲音緊繃,“你在幹什麽……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
“他有些不對勁,信息素有紊亂趨勢,你能壓制嗎?”空氣中的冷杉味太重了,裹挾着冷意朝他襲來,冷得過分熟悉真實,餘溫言有些幻痛,說話聲音都壓低了不少。
盡管他知道江無漾壓制不了。謝秉川的信息素極其優質,在最優質的那一批裏拔得頭籌,江無漾當然壓制不住。
他只是希望江無漾能讓謝秉川回神。
“秉川?謝秉川!”江無漾釋放向日葵信息素,試圖壓下謝秉川雜亂無章的、四處逃竄的信息素,卻無濟于事。
“讓位。”白依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沒等餘溫言反應,他便從餘光瞄見,輪椅跟開了加速一般,從玄關斜坡直奔陽臺邊,闖入他的視線,接着,白依山單手撐着一邊,借力起身,控制力度,往謝秉川後脖頸一敲。
謝秉川應聲前倒。
江無漾默契配合,上手撈穩,忍着信息素相斥的暈眩,将謝秉川扶進房間。
利落幹脆,毫不拖泥帶水。
餘溫言圓睜着眼睛,怔愣目視扣上的房門。
白依山是omega,長着一張漂亮氣質的臉,身上卻很緊實,他知道白依山曾經身體素質極佳,江無漾也跟他提起過,說白依山腿還好的時候,從沒有哪個alpha打得過他。
餘溫言問起白依山腿疾原因,江無漾每回都只沉默。
可謝秉川只是看起來虛弱,易感期的alpha才是最危險的,迫于條件反射,加上白依山腿患了殘,謝秉川完全有可能躲掉白依山那一記,反手反擊。
郁結在空中的冷杉味終于消散,白依山跌回輪椅上後,一直喘着氣。
餘溫言記得白依山發情期剛過,還是omega,怎麽這般亂來。
他眉頭一擰,低聲道:“在茶幾隔層,我放了一些omega的通用抑制劑,你打上一支吧,下次別胡來了。”
白依山沒動。
“依……白哥,你聽得見我——”尚未說出口的話被餘溫言堵在了喉間。
白依山緩緩轉回頭來,眼睛落在他浸血的衣物上,頃刻紅了眼。
“那天,也是這副模樣嗎。”白依山問,聲音抖着。
“嗯,別看了。我給他縫合。”江無漾正巧走出來,別上謝秉川的房門,在白依山肩膀輕輕一落,朝他走來。
餘溫言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了。
在說做手術那天,醫生沒下軟手,噴濺的血液把他的病號服都盡數染紅。
他看不見,但他感受得到,衣物都濕濕黏黏緊貼在他身上。
江無漾給他抹藥膏縫合,餘溫言別過視線,低低地說:“對不起,我曬到了太陽,開裂了。”
“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能曬太陽,曬到一點、察覺到要開裂就得抓緊回來,你在想什麽?”江無漾也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對不起。”他又道歉。
一只手顫着覆上他的背,餘溫言對上白依山略微濕漉漉的眼眸。
白依山只是看着他,目不轉睛。
餘溫言輕輕搖頭,想讓白依山移開視線。
他很清楚,白依山過去經歷太多血腥,對這類場景向來接受無能。
但白依山依舊看着他,似乎要将他這幅模樣深深刻入腦海裏。
江無漾一邊幫他縫合,一邊伸手要去捂白依山的眼睛:“行了,別看了,別給自己找罪受。”
“別碰我。”白依山眼眸閃過一絲厭惡,躲開江無漾的手,深吸口氣,蹙着眉毛,也要繼續往下說,“疼嗎……要是我們能早點發現不對勁,你也不會,唔——”白依山捂住嘴,不讓嘔吐物往外溜。
江無漾眼疾手快,随手拿來袋子遞給白依山,順着他的背,推着輪椅将他帶離。
脖子開裂處合上了,餘溫言終于能夠低頭,一看,眼眸映入遍地紅。
他裏三層外三層地穿,可連最外層都毛絨外套都被盡數染紅了。
江無漾折回,幫他脫下衣服,語氣間,愠怒意味盡顯:“起因,經過,結果,全部給我交代清楚。”
餘溫言沒回答,他只問:“謝秉川每次易感期都會假裝出門嗎?”
對牛彈琴,江無漾氣不打一處來:“你就為了這個?啊,對,是,他每次都會偷偷繞回去,不讓溫言發現,都說了有什麽問題來問我,不能曬太陽是原則問題,能不能遵守?至少不要再把自己搞得渾身是血,好不好。”
餘溫言這頭牛依舊很倔:“為什麽。”
江無漾不說了。
餘溫言又問了一遍:“為什麽?”
江無漾吐了口氣,讓餘溫言在沙發上坐下,問他:“你以什麽立場問這個問題。如果你擔心謝秉川易感期會依賴你,放心,他不會,他只是躲溫言躲慣了,條件反射。”
“但如果,你是想知道細節,”江無漾嘆了口氣,“那沒有必要,我們并不想提起,也不希望被提起,至少,把你做出來,我們只希望你什麽都不知道,開心就好了,至少能保證,不會害你。”
可他根本不信,也不敢相信。
他甚至都要懷疑,江無漾和謝秉川打一開始就是一路的,他們清楚地一起規劃着,讓他一步一步走向絕路。
不願打草驚蛇,不想暴露身份,餘溫言将疑問吞回肚子,悶悶出聲:“抱歉,我不問了。”便沒有再開口。
收拾完殘局,時候不早。
複制人在樓上深睡,白依山剛剛也被江無漾送回家裏去了。
江無漾敲敲謝秉川的門,裏面無人應答,他輕輕推開,發覺裏面空空如也。
“又去雜物間了嗎。”江無漾關上房門,左轉往雜物間走去。
雜物間留着縫,江無漾推開,問他:“好點了沒。”
裏面的人坐着,抱着一件帶血的病號服,上面的血漬已經幹涸,氧化成了深紅色。
他朝江無漾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覺得,複制人很奇怪。”江無漾停在門口,沒有走進去。
裏面的信息素味道很濃,亂的、散的、東逃西竄,盈滿整間雜物間。
“太像了,”謝秉川喃喃自語,“我總是分不清。”
“如果他就是呢。”江無漾猜測。
“他不是。”謝秉川立馬否定了,兀自輕笑,滿是自嘲,“他若是,我該被他千刀萬剮好幾回了,一條命都不夠賠的。”
“他只是個替代品,拙劣的模仿者,他不是他。”
他希望是他,又害怕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