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宣告死刑
第31章 31.宣告死刑
陶晚換了鐵鏈綁着他,除卻周圍三面透明的牆,最後一面牆消了霧面,他能清晰瞧見被綁在正對面隔間裏的謝秉川,昏迷不醒。
“寶貝,該履行承諾了。”春風拂面,陶晚眼尾蘊着笑意。
皮膚還滾燙着,餘溫言只覺得惡心。
“真惡心,”餘溫言沒有遮掩念頭,“你收古玩嗎,見誰都喊寶貝。”
“那你肯定是最值錢的古玩。”不痛不癢,陶晚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餘溫言的話沒在她心裏留下什麽痕跡,“你看看對面是誰,再斟酌斟酌你的說辭。”
謝秉川在隔間呢。
餘溫言也懶得繼續打啞謎了,直言,“我不會。”
“你怎麽可能不會。”
“你比我還先知道我是神,肯定比我懂,要不你教我。”
陶晚的臉上出現短暫空白,她愣了愣,猶豫着望向傾靠在邊上的巫師,巫師依舊戴着黑帽黑口罩,帽子布料垂落,遮住半邊琥珀色眼睛,聞言挪着眼眸朝餘溫言看來。
“你沒有和前一代神接觸過麽。”巫師問。
“誰。”餘溫言說。
陶晚冷着臉對巫師出聲:“你明知道雪陵山前一代神死于天罰。”
“餘溫言如今26歲,上一代神消散于21年前,中間沒有其他神出現,”巫師眼眸明明是暖色,說出口的話卻總是冷的,“接替神位僅有兩種可能,繼承或者被審判者欽點。”
“我可記得上一代神有個兒子,”陶晚付之一笑,眼眸黑沉,“白發藍眼睛,一模一樣的特征,餘溫言就是那個小孩吧。”
Advertisement
“你是嗎。”巫師說。
“我不清楚,”餘溫言說,“我只記得在餘家的記憶。”
陶晚有些不自在。
巫師說:“記憶怎麽會缺失。”
“我不想讓他記得以前流浪的日子,太難受了,就讓巫師把他的記憶封起來了,”陶晚眉頭微蹙,愁意似水,“你同為巫師,也能幫他解開吧。”
巫師眼眸仍舊停在他身上,“只有下咒者能解咒,恕我愛莫能助。”
“我去聯系。”即放即收,陶晚臉上的愁容很快散幹淨了,轉身那秒滿臉煩悶。
偌大的房間只剩他和巫師兩個清醒的人。
巫師的黑袍有些落地,朝他走來時不住沙沙作響,冷意攀上下颚,巫師捧起他的臉,一陣端詳,眼眸的琥珀色驟然有了溫度,一聲若有若無的“不怕”鑽入他的耳朵,很不真切,不知從何而來,又很快鑽進夜色間瞧不見了。
“最早的記憶是什麽時候。”巫師問。
餘溫言盯着巫師那熟悉至極的眼眸,出聲只問:“為什麽要挖走我的腺體。”
意外閃過巫師眼底,伴着一陣複雜的感情,揪成一團。
“你的腺體被人換過,你本來是Alpha。”巫師說。
“我從分化起,就一直是omega。”
“那你的記憶在分化前後間斷過。”
“收養後到婚前這段時間,我的記憶沒有間斷過。收養前我也記得一些,去餘家之前,我一直待在雪陵村——”餘溫言驟然噤聲,瞪着雙目望向巫師。
他被套話了。巫師只想問出他最早的記憶出現于什麽時候。
冷意重新漫上巫師眼底,他低聲道:“你不是。”
“不是什麽。”
巫師拐開話:“胎記是什麽時候開始有的。”
“你作為複制人管理者,會不清楚麽。”餘溫言沉聲。
巫師沒有笑意,只看着他:“從哪知道我是管理人的。”
“你方才——”話吐一半,餘溫言再度噤聲。他想起剛剛巫師列舉條例,提起過守則第一章第一條:複制人必須服從管控。
可複制人守則第一章第一條分明是“複制人不許傷害人類”。
所有人造物的第一條守則都是不許傷害人類。
“……你不是。”短短相處不到半小時,他已經被拐跑了兩回,餘溫言眼底有怒意,“巫師嘴裏果真沒有一句真話。”
“承蒙誇獎。”巫師眯起眼笑了。
“那你又怎麽找得到我。”
“你剛剛才提過,我是巫師。”
巫師看起來比他這個神有用多了。
餘溫言臉輕輕垂落,不知哪來的風,吹起他額前的冷白灰發絲,他輕聲開口:“我不跑,你們能把他帶走嗎。”
“小謝?”巫師問。
餘溫言愕然,擡頭望向巫師,巫師語氣中帶着幾分玩味,分不清這聲稱謂有幾分真切。
他很快回了神,暗念幾聲“巫師說話不可信”。
“你好好配合,我們也不會拿他怎麽樣,等滿足陶晚要求後,他自然會放你們走。”
巫師無意識地給他畫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餅,餘溫言卻由此确定巫師和陶晚的串通并不深,陶晚萬分厭惡他,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又怎麽會心甘情願放他離開。
有人敲門,喊走巫師。
門一關,屋內又靜下來了。
窗外風雪仍舊呼嘯着,餘溫言反複吞咽許久的血終于憋不住湧了上來,他輕咳兩聲,鮮血順着唇角滴落,餘光似乎瞥見謝秉川有動靜,猛一擡頭,卻又什麽都沒見着。
刮起雪來村民便躲回能躲的地方了,偶爾出來晃蕩遇上猛烈風雪,餘溫言會幫着擋一擋。
不知道神是否有壽命,也不知道複制人的身體能否扛得住,餘溫言只覺得他這個神當得很沒用,像是一項設定好的程序,一旦觸發便只會跟着程序走,必須保護隸屬該地的所有人,必須承受身體內非同一般的翻江倒海。
比複制人還沒有人權。
他非但沒試過,只要他有想對陶晚巫師動手的心思,手臂腿腳就會像灌鉛一樣重。
神不許反抗,必須愛所有人。這是他獲得新身份至今,唯一能悟到的霸王條例。
瞳孔白圈消散,餘溫言疲倦合眼,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又出現了。
聲音很急促,似乎急喘着氣,太熟悉了,餘溫言怔愣萬分,倏地睜眼。
江無漾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說:“快跑……雪山神,快跑!”
聲音很快斷止,徒留他膚粟股栗,似是壓頂的烏雲,就近了。
沒能等陶晚找來巫師,門被驟然推開,白依山獨自一人推着輪椅進門,橫沖直撞的,眼眸四處逡巡,直到停落于他身上,兩人雙雙愣住。
“白哥…?”餘溫言低聲輕喊,嘴角還挂着血跡。
白依山杵在原地,似是過了許久才回神,漂亮的眼眉帶着不忍,沙啞出聲:“溫言,我終于找到你了。”
關着謝秉川房間的門鎖被白依山撬開,餘溫言想起江無漾剛剛沒來由的呼喊聲,迫切又驚恐,吞咽了一口唾沫,啞聲道:“白哥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
綁着謝秉川的繩索被白依山解開,他思忖片刻,悄聲道:“江無漾讓我快來帶你們走。”
“你的眼睛不是已經…”趴在白依山身上的謝秉川蹙了蹙眉,對上白依山視線那一秒登時怔愣噤聲。
餘溫言松了口氣,臉上的擔憂隐隐顯露,“白哥,你怎麽能自己來呢,被發現了怎麽辦。”
“不會的,”白依山望向餘溫言,揚起安撫笑意,推着輪椅出隔間,“我很快帶你走,就不會被發現。”
隔間是單面鏡,餘溫言能從這邊瞧見謝秉川和白依山,那邊卻看不見他。
謝秉川垂着臉,手上戴着手串,跟着白依山走出門外,徹底出現在餘溫言視線裏,也沒有擡眸看他。
“謝秉川?”餘溫言錯愕。
謝秉川緩緩擡頭,平淡疏離地朝他淡笑一下。
“溫言,”白依山喊他,餘溫言分了神來,“你也成為助長他們威風的推手了呢。”
像一記猛錘,砸進餘溫言心底,拖拽着他的心向下墜,盡管如此,餘溫言仍舊沒能理解白依山話裏的意思。
“這話是什麽意思。”
白依山臉上閃過一瞬空白,眉間滿是慌亂,他将輪椅朝後退了兩步,眼神失焦,像是一瞬間什麽都看不見了一樣,眼眸不知停留在哪裏,一邊念念有詞:“溫言,帶着謝秉川走。”
謝秉川眼裏的淡然變得銳利,他伸手拖拽白依山的輪椅,就要把白依山帶走。
“停下。”白依山眉眼舒展,一颦一蹙怪惹眼的,慢條斯理從輪椅上起身,視線聚焦,重新落在餘溫言身上,不知何時,手裏多出了一把劍。
這天還是到了。
原來白依山便是夢裏指揮謝秉川揮劍的人。
胸悶來得突然,心底驟然天雷滾滾,餘溫言目不轉睛盯着那把劍,抿直嘴唇,頓起一身薄汗。
一如夢境,白依山将掌心所握的劍遞至謝秉川手中,笑得花枝招展。餘溫言之前從沒見白依山這麽笑過。
他說:“該你審判了,殺了他。”
劍鋒裹了層月色,謝秉川慘白臉上撞進他眼底,餘溫言只閉上眼。只要他死了,一切都能獲得了結,倒不如是,他早該死了,在好幾個月前,他就該死了。
若那時死透,雪松柏症不會擴散,陶晚再厭惡他,得知他死了也會消停,謝秉川無休止的夢會停歇,也不必繼續受制于這場婚姻中。江無漾結束監視任務,白依山更不會出現在此,餘夏腺體也不會染毒,詛咒不攻自破,阖家團圓。
刺破皮膚的冷意久久未達,餘溫言輕緩睜眼,劍鋒懸停在胸前,毫米之差,謝秉川抓握着手腕,劍顫得起勁,謝秉川咬破唇角,血順着漫出蜿蜒小河,“哐當”一聲,他扔開劍,啞聲道:“不準。”
又同夢境不一。
白依山沉下眼眸,将劍撿起重新塞至謝秉川手裏,眼瞳再度變紅:“動手。”
謝秉川不吭聲,僵持着,帶着威壓的冷杉味信息素滿屋子溢開,謝秉川愣是扛住了。
明明冷杉味很濃,高階alpha的信息素很濃,白依山一個omega卻泰然自若,絲毫不受影響。
怕是最後一次見到這張臉了,餘溫言恨不得将謝秉川的一切都徹底描摹進腦海裏。
複制人身體遭破壞後,意識會去哪裏,他還會鑽到新身體裏去嗎,若仍有生還可能,他的死便是唯一的破局法了。
謝秉川還會再造一個複制人嗎?應該不能了吧,堆上全部家産,謝秉川也沒有財力再造一個他了。一個複制人催生出這麽多破爛事,就算江無漾願意做,上面也不願提供材料了吧。
可是,為什麽謝秉川要造一個他呢,再造一個他,一切又會陷入死循環。
細想來,謝秉川對他的感情也沒由來覺得奇怪,心甘情願忍受八年煎熬的夢境,卻也沒生出丢下他遠走天邊、放任他自生自滅的想法。
他們之間的感情從何而來。
缺失芯片的缺口越來越大,空蕩蕩的黑洞充斥整座心髒,腦海裏似乎又跟維系許久的紅絲斷了。
對了,哪來的感情。
餘溫言微微擡眼,輕聲呢喃道:“我為什麽會,需要你的愛呢?”
為什麽總是難過謝秉川冷落他,為什麽總是讨厭謝秉川身上的味道,為什麽總是執着謝秉川的終身标記。
他需要什麽。他明明什麽都不需要。
謝秉川慘白的臉更找不出一絲血色來了。
“我不愛你,”餘溫言聲音太輕了,“也不需要你。”
他在笑,釋懷又輕松,謝秉川只小幅搖頭。
“嘭”一聲巨響,餘溫言掙脫鎖鏈,迎上劍鋒,血色綻開花。
謝秉川一臉空白,接住倒來的餘溫言,斷斷續續地說:“你也……看得見未來……是嗎?”
“…不重要,”眼前朦胧,餘溫言說,“讓我消失。”
別再想方設法找他回來了。
入目遍地血色,謝秉川睜着空洞的眼眸,抓不住餘溫言垂落的手,腕間手串磕出清脆響聲,珠子沾染血色,宣告死刑。
月色太冷了,冷得謝秉川發絲都褪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