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博弈兩心間

寝殿裏,慕容離出神地看着牆上的一副畫像,這幅畫曾挂在他瑤光的寝宮中,如今卻到了執明的禦榻邊。

那是執明畫與他的,一筆一墨,勾勒的皆是他的眉眼。

溫暖的手撫上雙肩,慕容離微微一驚,回神間已經被擁入一個帶了些寒意的懷抱。

“吓到阿離了?”溫熱的氣息帶着蠱惑人心的溫柔掃過耳邊,撩動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沒有。”慕容離低聲應道,轉頭看向執明,俊秀的長眉微蹙,“你沒穿披風就出去了?”

執明柔柔一笑,“出去得急,忘了。”

“陛下邀我來做什麽?”

執明笑着松開慕容離,走到早已備好的棋盤邊,悠閑地挑出一枚棋子,輕輕敲着棋盤,“今日朝堂議起天樞,三大世家還是那般積極,倒是獻渠家的現任家主,似乎打算置身事外。”

“若無十足的把握得到君心,守賢德之名,靜觀其變,倒也不失為明智之舉,獻渠公教導有方。”

“寡人欲請仲堃儀。”執明淡笑着觀察慕容離。

慕容離神色微微一僵,旋即想到什麽似的放松笑道,“仲堃儀不會答應的。”

執明點點頭,拍了拍手,“不愧是慕容國主,跟仲先生一樣聰明!”

聞言輕笑,慕容離別開眼,掩過眼底的一絲失望。

挑着棋子的手微微一緊,執明頓了頓道,“今年入冬早,天樞北境邊陲的幾處小城想來少不得需要赈濟饑荒,寡人以此為餌讓三大世家上奏疏,獻渠家若無意強争,也是好事,但谷梁家并非草包,稻糧耕種之事,他們的确頗有見地。”

“那陛下便要盡早去一趟學宮。”

執明略一沉吟,笑道,“天權的學宮還是你做蘭臺令時,才重視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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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說起舊事,慕容離不知該回以何言,若無嫌隙,那般時光憶起便該是年少時君臣同心的豪情萬丈,此刻說來卻只有一聲嘆息。

看着執明說話間,已經自己與自己對弈擺開了棋局,慕容離問道,“陛下以前不是不愛下棋嗎?”

執明頭一歪,頗有些百無聊賴地看着棋局,“以前寡人也不喜歡朝堂,也不喜歡謀取天下,現在……”執明看着慕容離的眼睛,笑道,“寡人覺得世事如棋,局局新,很有意思。”

慕容離看着那雙眼睛,笑含溫柔,卻未曾融進眼底,心中滞澀,卻是笑着坐到執明對面,拿出一枚白子,柔聲道,“那我陪陛下手談一局,可好?”

劍眉一挑,執明頗為玩味地一笑,“寡人以為……”

“甚好。”

落子邊星。

執明問道,“既然是選拔士子,何不廣開言路,擇天下英才以任之,學宮之中難免有限。”

白子切而斷黑子。

“此番動作,既然已知結局并不能讓世族滿意,那麽再從民間擇一士子,便更難讓那些世家大族心服口服,陛下想要的是結果,又何必增加通向結果這條道上的阻力?”

雙黑夾白。

執明悠然道,“萬事初始,不可急于求成,這個寡人自然知道,但慕容國主可否想過,如若學宮中并無其才可駁谷梁家之策,寡人又當如何?”

“此事陛下無需擔心,”慕容離落下一子,白棋連子反夾黑子,“即使學宮之中無可用之人,陛下也必定有可用之文。”

執黑子的手微頓,行棋一記“小飛”,“看來寡人應該多謝慕容國主獻策之功。”

慕容離看着棋盤,輕呼一口氣,撫平心中滞悶,“謀臣之責,豈敢稱功。”

言畢,白棋跨而斷黑子。

鋒刃般的墨眉微微一蹙,執明看着棋局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朗聲笑道,“都道世如棋局,風雲變幻,若是天下歸于慕容國主之手,想必也并不會遜色。”

黑子行棋布成一局“小飛挂”。

慕容離擡眸深深地看了執明一眼,垂眸落子,三間夾,“我輸了。”

一枚黑子被彈進棋盒裏,執明雙手托于腦後,靠在錦榻扶欄上,“寡人這般棋藝竟然也有贏慕容國主的一天?”

慕容離淡淡應道,“是陛下長進了。”

執明看着眼前淡然處之的人,竟生出幾分疏離之感,明明昨晚,這人還那般安順地枕于他懷中,明明今晨,這人還恬然靜谧地在他的吻中安睡。

棋桌忽然被掀翻,棋盒落地,黑白交錯,傾撒一室。

慕容離頗有些震驚地看着執明,畢竟執明從未在他面前動過如此大的氣。

然而……

身上驀地一沉,慕容離來不及思考便已被壓于榻上,“執……嗯……”

一開口,便是給了那刁鑽的軟舌一個大好的機會,趁勢入侵的強硬攻勢讓慕容離有些措手不及。

牙齒劃過唇瓣,竟是生疼的感覺,舌絞纏住舌的牽引,讓慕容離生出一絲他會被眼前這個人吃掉的錯覺。

以手抵住執明的胸口,換來的是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反扣住脈門。脫力的一瞬間慕容離的手被反剪身後,另一手撫上他的腰間,摸索了一陣,攥住系帶狠狠一扯,腰間驀地一松,有微涼的空氣透進前襟。

慕容離心中很茫然,仰頭望着屋頂的雕梁畫柱,他只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霸道的唇舌終于從他的唇上移開,卻帶着懲罰的意味暴風雨般地落在心口。

密集的吻帶着酥麻的痛癢,讓慕容離呼吸一滞,這種感覺和眼前的執明一樣讓他覺得陌生。

明明,他的執明不該是這樣的。

慕容離忍痛一彎手腕,生生從執明手中掙了出了,或許是出于自護的本能,他擡手從發間抽出了固定發冠的簪子,只要一用力,這枚簪子就可以插進這個肆意妄為的人的後背。

鋒利如刃的簪子終究停在了那織錦暗紋的錦緞上,斜飛墨眉緊緊蹙起,這根簪子沒有插進執明的後背,卻插進了慕容離的心裏,他可以清晰地聽到那裏有東西碎裂的聲音。

執明從來都是溫柔的,執明說過不會折辱他的,他今日行過向煦臺時,想的都是他……

難道他接他來,就為了如此……

“執明……你一定要如此嗎?”慕容離問,他的聲音中夾了一絲從未有過的顫抖,是執明從未聽過的。

壓身上的人停下了,執明擡眼看着慕容離,“阿離不是要讓着寡人嗎?”

慕容離不言,執明繼續道,“小飛挂,阿離卻回以‘三間夾’,哼,其實等不到這一步,早在倒數第三步時阿離就可以結束全局,為什麽?你步步為營,苦心經營,就為了輸得不露痕跡?為什麽,為什麽要輸?為什麽不殺了寡人?”

執明貼近慕容離的耳邊,聲音溫柔又魅惑,“阿離明明有很多次機會的,”他擡手扣住慕容離拿着簪子的手,“比如……剛才……”

慕容離眉峰一擰,眼底痛意一閃而逝,“你真的……不知道嗎?”

簪子落地,碎了。

“阿離是想告訴寡人,你不會與寡人争天下。”良久,執明的聲音響起,帶了一絲隐忍的輕顫。

“我只要瑤光一世安穩就好。”慕容離伏在執明耳畔,幽聲道。

“阿離該知道君王身畔,豈容他人閑卧,除非……”

“執明……夠了。”慕容離忽然擡手抱住了執明,将頭埋進執明的頸窩間,沉聲道,“執明覺得我們真的該是現在這樣嗎?你說世如棋局,可我只想讓你知道,無論方圓棋局還是當世之局,我都不會與你争分毫!”

執明眉心緊擰,閉上了眼睛,唯有這樣才能封住那些湧上心頭的傷心。

他要的不是這些。

他們明明相擁,卻仿佛隔着萬水千山。

不若那年,他在遖宿,他在天權,一紙信箋,就已足夠。

執明起身,看到慕容離嘴角的淤青,擡手欲撫,卻終是頓住,他傷了他,在今夜,以最難堪的方式,比那日兵臨城下,刀劍相向更傷他的心。

他日前才說過絕不會折辱他,君無戲言,他倒真是昏君一個了。

唯有遇見慕容離,執明永遠做不了一個賢明的君主。

“夜深露重,阿離……”

“我要回尋幽臺。”

執明喉結動了動,閉上眼,手在袖中攥緊。

耳邊是慕容離整理衣衫的聲音,一聲一聲,仿佛是對他的淩遲。

衣料悉索,是那人起身,步履觸地,是那人從他身邊經過,執明一把拉住慕容離,他不能讓他走,不能讓他這樣走出他的寝宮。

慕容離轉頭,看着執明的眼睛并無怨怼惱怒,只是頗為疲憊。

執明別開眼,“我知道你不願意待着這兒……我……幫你把頭發梳起來。”

慕容離這才意識到,剛才一番博弈,他拔了簪子,發冠早已滑脫,青絲覆了一背。

他并不多言,只是由着執明拉着在銅鏡前坐下。

執明拿起篦子,卻不知道要從何下手了,他的頭發自來都是阿瓊束的……

慕容離見他拿着篦子似乎糾結得很,便再從容不過地從執明手裏拿過篦子,準備自己動手,這一動才發現手腕疼得厲害。

執明一把抓過慕容離的手,那仙玉一般的白皙的手腕,現下裏腫了,想是那一掙扭傷了。

執明自嘲地笑笑,“阿離,今夜就宿在此處吧。”

說完執明轉身欲走。

慕容離拉住他,“豈有我占着你的寝宮的道理。”

執明尋思着,這也的确奇怪,宮中少不得又會有流言,他可以不在意,但是他不能再傷到眼前這個人。

執明笑了笑,“放心吧,我不會走太遠。”

是夜,兩人一個宿在了寝間,一個宿在了外間。

然而終究是一夜無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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