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猶記向煦情

駱珉的話一出口,幾位貴族面上便露出鄙夷,那意思陛下請你你還不來,真是一個大寫的“不識時務”,然而心裏卻是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氣,少一位競争者,就多一份機會嘛。

唯有獻渠家主依舊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執明理解地笑笑,“仲先生久居山林,有高潔隐士之風,倒是寡人唐突了。”

駱珉拱手回禮,代師請罪。

一堂朝會說來說去,只有天樞歸屬才是大衆心之所系,由是繞了幾圈沒個結果,衆人也就懶散了。

執明瞧見時辰差不多,便讓他們退了班。

玄武臺外,憑欄聽風。

“陛下……”駱珉拱手輕聲道。

執明擺擺手,“無妨,寡人并未怪罪仲先生。”

駱珉心知執明此言無假也不過多執着,但看執明今日竟有閑情來這裏吹風遠望不由得笑道,“陛下近日心情似乎不錯。”

執明略略一笑,看着不遠處,嘆道,“向煦臺的羽瓊葉子都掉得光禿禿的了,要等來年才能開花了吧?”

駱珉随着執明的話看了看不遠處的向煦臺,附和道,“秋去冬來,百葉凋零是常事,陛下如此悉心栽培那些羽瓊,來年定會春暖花開。”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執明的手扣住雕欄,緊了又緊,“一苑繁花而已,大概也留不住你吧。”

駱珉看着執明的背影,思及今晨宮中眼線來報,執明昨晚竟然夜宿尋幽臺。

看來這個慕容離,的确不是輕易可以對付的,只不過……誠如先生信中所言,執明越是這樣舍不得慕容離,慕容離也許會更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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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卿。”

執明打斷駱珉心中所想,不知何時已回轉身,頗好奇地看着駱珉,“駱卿在想什麽?”

駱珉溫聲回道,“沒什麽,只是覺得陛下對慕容國主很好。”

“好麽?”執明輕哼一笑,随即嘆息道,“若是駱卿被人禁于一隅,不得窺青天廣宇,駱卿會如何?”

會恨,會怨麽?

這問題問得……

駱珉淡淡一笑,“沒有親身經歷過,便難知其中滋味,駱珉不敢輕易揣測。”

執明看着雕欄上一只鳥雀停下,啄啄石欄,沒找到吃的又飛走了……

“駱卿是不是也覺得寡人該把慕容國主還給瑤光?”

“微臣不敢,不過慕容國主畢竟是一國之君。”

“一國之君,呵……若是寡人把阿離送回去,天權和瑤光的盟約已破,以後大概便是參商永隔,世事茫茫。”

“陛下何出此傷心之語呢?”一陣涼風襲過,駱珉自小胖手中取過披風,為執明披上,又細心地替他束好系帶,“若陛下将慕容國主送回,且未犯瑤光分毫,慕容國主不會不感念陛下的恩情的。”

執明看着駱珉,便想起那晚的慕容離,空寂長廊,他的簫,餘音繞梁……

他将自己的披風覆上他的肩,溫柔讨好,令他不忍,卻說他要補償他……

“寡人救過阿離,阿離也救過寡人,時至今日,原來你我之間,只剩下‘恩情’二字。”執明看着向煦臺,那裏宮苑緊閉,塵封的是那段青蔥年少的心動,是他執明一生之中唯一的心動。

“傷心?寡人只會為太傅傷心,為子煜傷心,為我天權的百姓傷心,就像慕容國主心中,只會為瑤光逝去的皇族,為瑤光的百姓傷心一樣。一國之君,連傷心都不能是自己的。”

駱珉眼眸黯了黯,提着劍的手不自覺地握緊。

小胖看不過去,安慰道,“陛下如果不開心,不如把莫郡主叫回來吧。”

執明呵呵一笑,“寡人有時真羨慕你,也羨慕莫瀾。”

小胖笑着道,“陛下羨慕我?羨慕我小跟班一個麽?”

執明笑了,他做那人的小跟班時,倒是做得很歡快。

“小胖,今晚去把阿離接來。”

“是,啊?什麽?接來?”

小胖呆住,不是陛下要去,是……“接來”?

樞居。

“先生,學生有一事不明,此番天權國君相邀,不正是先生出世的大好時機麽?先生何以拒絕呢?”

仲堃儀放下手中的筆,看着面前謙恭求教的學生,自得一笑,“漁欲取魚,擇小蝦餌之,獵欲捕雀,取傈僳而飼之,你以為如何?”

“先生的意思是?”學子恍然大悟道,“非我之務,獨善其身。”

孺子可教,仲堃儀滿意地點點頭,“執明本就想将天樞握于手中,天權貴族他尚且不信,何況我這個外臣。況且,我為天樞人,又攜有天樞舊軍,執明于我該是忌憚才對,此番不過就是餌飼之局罷了,終究駱珉還在天權,我也樂得配合他一回,旁的又何必自讨沒趣。”

“可惜了,原本以為天權滅了瑤光,先生便可一展身手。”

仲堃儀無所謂地笑了笑,似乎并不遺憾,“世事難料啊,誰能想到那執明,堂堂的天下共主,竟然對慕容離忍讓至此,不過……若那執明還是一隅之王,或許還容他任性,可權利之巅未必會比群山腳下來得更自由,對吧,吾王?”

拿起桌上靈位,一寸寸撫過其上“孟章”二字,仲堃儀笑眼溫和,那目光仿佛對視一位久別而歸的故人,卻看得一旁的門生背脊發涼。

是夜。

小胖去了尋幽臺,慕容離正在燈下看書,見來人是他,又朝他身後看了看,确定沒再跟着旁人,才問道,“怎麽是你?”

小胖嘿嘿笑着道,“國主是想問陛下吧?”

“……”,慕容離點點頭。

“陛下讓我今晚接國主去他的寝宮。”

慕容離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随即低下頭愣愣地看着燭臺搖曳的火苗,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才低低應了聲,“哦。”

臨出門前阿羽細心地替慕容離把披風披上,又囑咐道,“夜裏風大,國主可別再着涼了。”

慕容離感激地笑笑,剛準備說點什麽,阿羽就一邊系好披風,一邊接着道,“不然陛下又要生氣了,陛下生氣了阿瓊的差事就不好當了,阿瓊不好,我也不開心……”

慕容離:“……”

掌燈自有旁的宮人,小胖抖落抖落幾下,撐開一把傘,笑着道,“國主準備好了就請吧。”

阿羽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小胖,“大晚上的又沒下雨,你打傘做什麽啊?”

小胖回以白眼,不理阿羽,朝着慕容離認真解釋道,“夜裏風大,陛下說要打傘擋風。”

慕容離,“……”

近日北風刮得厲害,一路行來,的确能感受到陣陣寒意。

但那把油紙傘,也的确擋了大半的風。

慕容離靜靜地走在天權宮苑的曲徑小道上,這是他醒來後第一次離開尋幽臺。

走過流觞榭,曲水靜靜淌過,映射皎月生輝,水上涼亭時有清風徐來,是他曾為蘭臺令時,最喜歡坐着批折子的地方。

那時身邊總粘着一人,倚着他,鬧着他,是他心如死灰的世界裏,唯一的喧嚣,是他滿腔怒火的世界裏,唯一的安寧。

“恍惚彼年兮斓裳,移作今朝兮華堂,何如相依,不負韶光。”慕容離自言自語低喃道。

小胖不明白慕容離怎麽突然停下了,以為他是哪裏不舒服,便關切道,“國主說什麽呢?”

慕容離收回思緒,看了看不遠處,問道,“那裏就是向煦臺吧……”

“對呀。”小胖順着慕容離的視線看去。

慕容離緩步走到向煦臺前,小胖只得跟上。

慕容離站在向煦臺下,看着緊閉的大門,沉默地撫上門上鐵索,寒意順着指尖蔓延過每一寸經絡,最後刺進心底。

借着宮燈的光,慕容離擡頭依稀可見苑牆斜出一蔓,是落了葉的羽瓊枝。

“恍惚彼年兮馨芳,移作今朝兮枯亡,何如相守,不訴離殇。”

小胖聽來只覺得分外傷心,心裏悶得慌,又見風似乎更大了些,撐着傘上前替慕容離擋着風,笑道,“這裏風大,國主快走吧,陛下還在等着國主呢。”

慕容離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向煦臺。

執明的寝殿燈火通明,近日北風漸起,已點了小爐,慕容離輔一進門,就覺得一陣暖意撲面而來。

阿瓊迎上來,躬身行禮,看了看慕容離身後,愣了愣微微一笑替慕容離取下披風。

小胖問,“陛下呢?”

阿瓊眼睛滴溜溜一轉,笑道,“陛下有事一會兒便回來,國主且坐,稍等等。阿瓊為國主奉茶。”

慕容離颔首相應。

阿瓊朝小胖道,“大人随我來吧,有事請大人幫忙。”

小胖一臉懵地指了指自己,“我?”

阿瓊笑着點點頭,拉着小胖就走。

屋外。

“你拉我作什麽,陛下不在,怎好把國主一個人丢在裏面?”小胖皺着眉拂開阿瓊的手,“陛下也是,接了國主來,自己卻不在,你都不知道這一路風多冷。”

阿瓊搖搖頭,無奈道“你們沒碰見陛下?”

小胖一怔,“你是說陛下他……”

阿瓊點點頭,“陛下見你們一直沒來,出去尋你們了啊。”

小胖,“……”

“陛下!”

阿瓊忽然驚呼,小胖立時回頭,就見執明只着常服,浸了一身寒氣,立在冷風中。

阿瓊匆匆迎上去,奈何出來時未帶披風,只得說,“陛下可回來了,外面冷,快些進屋吧。”

執明看看小胖,心知該到的人已經到了,便朝屋裏走去,臨進門時,冷肅的聲音傳來,“小胖,今晚的事不許多言。”

作者有話要說:

恍惚彼年兮斓裳,移作今朝兮華堂,何如相依,不負韶光。

恍惚彼年兮馨芳,移作今朝兮枯亡,何如相守,不訴離傷。

——系水墨原創,阿離念這兩句的意思是:恍恍惚惚之間,仿佛還是那年,兩個斑斓衣衫的少年(相依坐在亭中),如今卻已經是身處華貴殿堂的王了。然而,哪裏比得上相依相伴,不辜負美好的時光。恍恍惚惚間,仿佛還是那年,(向煦臺)邊羽瓊遍開,香氣襲人,如今卻已是花萎枯枝,哪裏比得上相依相守,不用說離別傷心的話。

斓裳:借指年少,因為年少時衣服總會鮮亮花色多一點 。

像我那天微博說的,第一季花絮阿離和執明在月下談心,阿離曾說:我只是忽然覺得,如果我只是個簫師,或許會過得簡單些吧。

一個人背負國破家亡的仇恨流亡各國,其間的心酸委屈和承受大壓力,阿離不是不累的,面對執明捧出一顆心的溫柔,也許曾經有那麽一刻他是真的想忘記一切,安安靜靜地在執明身邊休息的。

話說,雖然只有短短幾句,但是我還挺喜歡方方土撫着小蔥靈位的片段~~~感覺蜜汁帶感,你們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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