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情至故溫柔

夜至醜時三刻,等的人還遲遲未歸,慕容離心裏泛起不安,幾番于門前張望,除了前來詢問的阿瓊和阿花,總不見那玄袍之人。他是在玄武臺耽于政務,還是在學宮商議國策?亦或是……在天牢審問“刺客”。

慕容離向來冷靜沉着,即便當年遖宿大軍強攻瑤光,城破只在一線之間,他也不曾有過絲毫慌亂。他總能推測時局,掌控大勢,心謀盤算雖不說分毫不差,但誤差也絕不會越過毫厘去。但這次,他有些不确定了,若執明真的認定那是刺客,謀害君王之罪,車裂淩遲都不為過;若執明知曉庚辰是他的人……那他會覺得自己又一次被欺騙了嗎?果真如此,他是會失望還是震怒呢?亦或二者皆有,才會對他避而不見……

事情本不該如此,是他大意了……

連日來久違的溫柔竟讓他忘了,今日的執明,已非昔日之王,他已是那個被他傷了又傷,對他失望過一次的天下共主了。

慕容離起身走進執明的寝間,映入眼簾的矮幾還是當年那張,不同的是上面堆了好些折子,這是那人以前唯恐避之不及的,如今竟散散放于寝間桌案之上,一看就是他待看的、看了一半的、看過的。紅袖素手輕拿起一本,緩緩翻開,再細細一看,那折子上朱批寫着:茲有天璇郡北岚縣縣主申緒明察災情,呈報及時,赈濟得宜,故賞銀百兩,以慰辛苦,茲傳各郡縣主,以效其賢。

慕容離再細看墨字便知,這是天璇郡上呈的折子,原是日前天璇郡北部接壤天權處的昆山之陽因為秋雨漣漣偶發了一次小山崩,這小山崩出在郊外,只毀了幾畝薄田,連人也沒傷着一個,本不是大事。可有意思的恰恰就是這朱批之言,既是小災小患何以特賜賞銀,還要傳閱各郡縣,要各級主事之人紛紛學習效仿?

原來,這小山崩所發之地歸屬北岚縣境內,北岚縣縣主是天璇舊族卻非王族,陵光王一朝覆滅後,天權接管天璇部分疆域,因為北岚縣實在偏遠又不起眼,這個申緒便繼續給天權當縣主了。而這個申緒也很有意思,這樣的小災小患,又落在偏遠之地,若是換了旁人,按照素來的慣例,都該來抱着朝廷哭一哭。小災小患,朝廷不會多加關注,但也不能視而不見,因此赈災的銀子物需是一定少不了的。這事從折子中所述的執明此前下達的赈災之策中便可窺一二。

然而,這申緒竟然婉轉地謝絕了執明的赈災之策,幾乎隔幾日就快馬加急地給執明報告一下災情,大致是并無百姓傷亡,薄田災損靠當地儲糧即可解決,言下之意,我們過得很好,不需要朝廷的費心支援了……

北岚這樣的地方,若不是天災裏帶了“山崩”二字,它的縣名,大概一輩子連京城官員的耳朵都不會入一下的,天降餡餅不常有,可偏還有人把到嘴的餡餅又給扔回來了,無怪執明要特賜賞銀了。

慕容離唇角不自覺地漾開一抹弧度,這賞銀之數也頗值得玩味。天權富庶,執明往日出手的做派與其說他是一國之王,不如說他是富甲一方的公子哥兒來得貼切,然而此番這百兩賞銀卻是恰到好處。以君王下賜,百兩之數不算厚,以申緒之功,百兩之數不算薄。若這是執明斟酌為之,那就說明……于為君之道上,他已日漸成熟。

須知這百兩銀子,既可為國賞,還可探一探申緒此人。若他收為己用,則權當犒勞下屬了,自此他仍好好抱着賞銀做他的北岚縣主,但若他将此賞用于百姓民生,那麽以他今番所為,若真是公心當先的心性,區區一介北岚縣主就屈才了……

執明此舉……是在試才麽?

慕容離說不出該替那人開心還是心疼,這正是他初來天權時所希望遇見的王,圖謀天下事,志取天下人,有野心的人才會有欲望,有欲望者才能為他所用,才能助他攪動風雲,便如毓埥。

天權毗鄰瑤光,此前雖然鮮少跨出煜照山,跟瑤光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但強鄰在側,誰知道哪天就會突然發難,知悉鄰國國情也是為儲君者必不可少的功課。奈何天權留給外界的文獻并不多,慕容離所學不過一些國史而已,但已然讓他既羨且忌,天權王不是泛泛之輩,他的兒子也一定不可小觑……

曾經,未和莫瀾返回天權前,他如是想。

至于後來所見之人……想到這裏,慕容離心頭不禁一片柔軟,亂世之中,怎會遇見一個這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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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攜滿腹陰謀而來,他卻回以赤子溫柔。

折子上的朱批篆字,遒勁剛毅之中難掩灑脫風流,就如當今的他,原本是最随性的一個人,堪堪做了這承載萬人福祉的帝王。

他終于成了他最希望看到的樣子,而他為何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一雙手輕輕覆在他的雙肩上,耳畔便是那人溫熱的呼吸,入耳的聲音是慣然的溫柔,“聽說阿離想見寡人?”

慕容離垂眸,目光便落在執明纏了白絹的右手上,思及阿瓊白日裏的話,心便擰作一團。

見他不肯說話,執明自慕容離手中抽出奏折,輕掃過折上的內容,笑道,“這本與瑤光無關,你若挂念瑤光之事,寡人明日找好了給你送去,咱們一起看好不好?。”

他言語裏柔情不假,皆是寵溺,仿佛是要給自己的寵妃找他心愛的小玩意,可慕容離心裏卻沉若墜石……

“執明。”慕容離開口,竟覺得艱澀無比。

不待慕容離說出下文,執明猛然攥起他的手,眼中冷光乍現,“你的手怎麽回事?”

慕容離抽回手,別過頭,“無事。”

執明怎肯輕易放過,冷聲道,“你若不肯說,寡人便只有把尋幽臺的人一一嚴刑審問了。”

“我自己傷的。”慕容離難得爽快地回道。

執明下颌摩挲着慕容離細軟的發絲,心裏氣得他自己都想笑了,好個慕容離,可真行,他能把整個尋幽臺的人都拖出去打幾板子,偏偏還真動不了眼前這位尋幽臺的主人。

平了平心緒,執明不急不躁,只從身後環着慕容離,湊近他耳邊,低語道,“阿離夤夜前來,莫不是思念寡人?”言語間,灼熱的唇已如燙人的鐵印般烙上慕容離的耳尖,執明的雙臂緊縛住懷中人,卻發現自己實在是多此一舉,懷中人并無閃避之意,滿意的笑霎時漫上帝王原本冷峻的臉,他故意在他耳邊輕呼一口氣,言語暧昧道,“阿離從未這麽着急要見寡人。”

慕容離低着頭,半晌才吶吶道,“執明,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含住耳尖的唇,輕摩而下,撅住軟嫩的耳垂,輕輕一咬,執明聲音透出幾分慵懶,“寡人不知。”

“昨晚那人……”

“那人已經招供……”

“招供什麽?”慕容離不相信地問道。

執明頓了頓,輕諷一笑,仍是懶懶道,“自然是招供他為刺客,意欲行刺寡人。”

慕容離閉上眼,手在袖中攥緊,啞聲道,“你知道他不是……”

執明沉默。

慕容離輕聲開口,絮絮道,“你昨日是故意親近于我的,為的就是迫他出手。你是幾時發現他在房中的?是我避開你時,還是早在進入外間之時你就已經察覺了?”

執明抱着慕容離,對于懷中人之言興不起半點波瀾,仿佛他口中使詐之人不是他,唇齒依舊流連于那人耳旁敏感之處,不懷好意地撩撥着,聞言開口也沒有一絲不悅,“阿離為何這般在意那個刺客?”

慕容離閉眼,眉宇深鎖,“他不是刺客。”

執明蹙眉,将唇滑至雪玉般的脖頸處,又怕弄疼了他,以軟舌輕舐而過,語氣中帶了一絲銳厲,“只要阿離現在告訴寡人你與那人無關,寡人就會相信。”

“庚辰是我的死士。”

頸項一側驟然傳來刺痛,是那人咬了他,慕容離眉宇一擰,卻紋絲未動地呆在執明懷裏。

耳旁的柔聲終于染上了隐忍的薄怒,“原來阿離還知道他是死士,既然是死士,生來就是用來棄車保帥的,慕容國主也是一國之君,怎會連這般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執明……,慕容離心裏沉沉一嘆。

寂靜的沉默最是激人,執明等不來慕容離的回答,終是狠聲道,“為何?他對阿離有何特別之處嗎?值得阿離如此以身犯險,惹怒寡人?”

從不示弱的人,回應他的聲音竟帶了一絲輕顫,“到底要怎樣你才肯放過他?”

執明緩緩轉過慕容離,讓他面對着他。慕容離由始自終低首垂眸,諸般情緒盡斂心中,叫人無處可窺。他伸手輕輕環上慕容離的腰,再度将他攬入懷中,慕容離沒有絲毫的不順從,執明毫不懷疑,就算今晚他要了慕容離,大概懷裏這個人也會受着。

庚辰……不過小小的死士而已,值得他的阿離這樣嗎?

心下無奈一嘆,執明俯身湊近慕容離耳邊,語氣極盡溫柔中透着心疼,“寡人會放了庚辰,阿離什麽也不用做。”

執明松開慕容離獨自走出了寝殿。

“執明……”慕容離怔怔喚他。

執明回頭,強然一笑,“夜深風露重,阿離就在此處歇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執萌萌怎麽可能忍心坐地起價嘛~~~這樣的好的阿離,這樣深情的萌萌,他哪裏舍得~~~

下一章(星期三)你們就可以了解到執萌萌的內心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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