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世一雙人

敲門聲雖然有禮,說話的人卻隐隐含了些急躁,想來是有急事才會漏液前來。慕容離打開門,就見一貫處事沉着的阿瓊果然面帶急色,心下略略不安,問道,“怎麽了?可是執明出了什麽事?”

阿瓊連忙點頭回道,“陛下現正獨自在寝宮露臺飲酒,他下令誰都不能上前打擾,可是眼下風雪漸大,夜漸深,除了國主,阿瓊實在不知這宮裏還有誰能勸一勸陛下了。”

慕容離鎖眉,“好端端的,他為何飲酒?”

執明興之所至之時雖也嗜酒,卻并不是貪杯的人,何況夜近三更還迎風雪獨酌,他不認為執明這是在尋風雅之樂。

果然,阿瓊頓了頓,才神色戚然道,“不怪陛下的,今日是太傅冥誕。”

墨色的瞳仁一顫,暗如幽夜,往事湧上心尖,讓慕容離難得亂了呼吸,滞了片刻,他才輕聲道,“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慕容離言畢就欲走,阿瓊一把拉住他,關懷道,“風嘯雪寒,國主穿上狐裘再去吧……”

慕容離想說不必了,忽然想到什麽,便由着阿瓊去了。

阿瓊來到寝間,眼角掃過庚辰微微一滞,遂落在椸枷上,見到上面搭着的絨裘不禁皺了皺眉,這絨裘也算做工華貴,只是總不及狐裘來得暖和,想也知道定是中尚署的人欺人,不過眼下也不是理論這些的時候,阿瓊心中暗暗記下一筆,攜了絨裘匆匆離去。

那廂阿瓊替慕容離系好絨裘,慕容離俯身自己拿起阿瓊的宮燈,輕言道,“阿羽近日着了風寒,現下裏正發熱,你去看看他吧。”

聽聞阿羽有恙,阿瓊也想去陪陪他,可是夜黑雪重,他怎能讓慕容離獨自一人行路呢?

“你在我跟前,也不過是掌燈而已,”看出他的的糾結,慕容離寬慰道,“放心吧,這條路我認得。”

因着執明近來總是忙于政務,他右手有傷,少不得阿瓊陪在一旁,他又總不肯來尋幽臺,以致他也許久沒見過阿羽了,着實擔心得緊,有了慕容離一言,阿瓊雖覺不妥,卻抗不過心中所願,謝過慕容離便直奔阿羽的居所。

慕容離看了眼天空,一片漆黑中有片片晶瑩款款旋下,輕攏絨裘準備離開,就聽身後庚辰喚道,“屬下随王上去吧。”

慕容離回過頭,語氣柔了幾分,“你也有傷,回房好好歇着吧。”

庚辰知道慕容離是有心獨自前往,也不好固執,只得提醒慕容離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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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離颔首,将欲邁出門檻,忽又頓住腳步,轉頭對庚辰道,“你以後都不準再傷他。”

庚辰愣愣地瞧着慕容離的身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想起那晚執明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忽而覺得這兩人竟有一種詭異的默契。

華美宮燈之中,燭火搖曳,執宮燈的人身披素色絨裘,清冷夜色中,與飛雪融為一色。若不是步履匆匆,置于這古樸貴雅的天權王寝前,必是絕美的一番景致。

慕容離遙遙便見一個踱步張望的背影,走近一瞧,果然是小胖,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已積了雪的石桌邊,果有一人在自斟自飲,周遭禁衛宮人都離得遠遠的候着,正如阿瓊所言,誰也不敢上前多言。

慕容離拍了拍小胖的肩,小胖一心系挂着執明,猛被人拍肩,吓了一跳,待回頭看見慕容離時,擰着的眉瞬時舒展,驚喜道,“慕容國主你可來了!”又朝慕容離身後瞅了瞅,不由疑惑道,“阿瓊去哪兒了?”

慕容離并未回答,只是輕聲道,“你讓大家都散了吧。”

小胖面露遲疑,看了看遠處的執明,又看了看慕容離,終是點點頭,“我知道了。”

輕聲招呼了周圍的宮人聚攏過來,小胖看了慕容離一眼,見他颔首,便帶着衆人悄聲離去。

慕容離輕輕嘆了口氣,緩步走到執明身邊。

提壺的手頓了頓,并未停下,執明未擡眸,只是稍滞便又往杯中滿上酒,然後執杯,仰頭一飲而盡。

慕容離将宮燈輕放在石桌上,擡手輕輕拂拭掉執明發頂和衣衫上的雪花,見他僅着常服,便解開絨裘的系帶,将絨裘脫下,覆于他肩上,而後便在他身邊坐下,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

執明本是獨飲,石桌上只有一壺一杯,他仿若未見身邊多了一個人一般,兀自又倒了一杯酒,執杯欲飲。

慕容離眼疾手快,伸手擒住執明握着酒杯的手,從中取出酒杯,就着杯中酒,仰頭亦是一飲而盡。

執明神色微動,愣愣地看着慕容離飲完這杯,又滿上一杯,同樣是一飲而盡。

就這樣第三杯,第四杯……直到第六杯,執明終于反應過來,伸手攔下了慕容離,他怔怔看着慕容離,目光在觸及到那雙盈盈明眸時,又落回酒杯上,一言不發。

慕容離溫言道,“獨飲無趣,今夜我陪你。”

執明嘴角閃過一絲嘲諷,冷冷一笑,突然一把拉過慕容離,将他攬坐于自己腿上,奪過他手中酒,一杯飲下,而後擡手扣住懷中人的下颚,低頭吻了上去……

天權佳釀,濃香撲鼻,醉人的瓊漿裹挾着酒氣馨芳随着這個吻浸入喉頭……

一飲而盡,沾染了酒香的唇緩緩離開慕容離的唇,鼻尖相抵,四目相凝,近在咫尺,一雙清明澄澈,一雙魅惑迷離。

執明撫着慕容離的嘴唇,薄唇一角還有些許溢出的酒漬,蜿蜒而下,他俯身吻吮過酒漬,調笑道,“寡人的阿離長得真好看。”

适才一番動靜,宮燈跌落在地,燈芯火苗引燃了竹骨明紙,所有彩畫雕皆飾付之一炬,僅在一片酒香中混入一股煙熏之氣。

慕容離平靜地看着執明,輕聲道,“可惜了這盞宮燈。”

執明輕哼一聲,覆在慕容離唇上,輕啄一下,戲谑道,“這樣的宮燈,阿離想要多少有多少,只要阿離喜歡,”執明看進慕容離眼瞳深處,呢喃道,“阿離想要什麽,寡人都會給。”

執明言語輕挑,動作輕浮,嘴角擒一抹笑,堪堪一個逗弄戲子的纨绔子弟。

慕容離深深望進執明的眼睛,未有絲毫怒氣,只是擡手撫上他的臉,一寸一寸細細描過他的眉眼,而後蓋住了那雙曾經燦爛純淨如碧霄銀漢的眸子,柔聲道,“想哭,就哭吧。”

執明一怔,輕笑着拉開慕容離的手,眼裏是無盡的厭倦,“寡人是共主,怎會哭?”

“你是共主,但你也是執明。”

眼睑微阖,那或霸氣倨傲或玩世不恭的雙瞳隐隐泛紅,依稀水光粼粼,而後年輕的帝王将頭埋進懷中那人的頸窩裏。

慕容離反擁着執明,擡手溫柔地撫着他一頭如墨的發絲,他能體會他的痛,他每一下強自克制的顫抖和每一滴浸濕他衣襟的淚,他都感同身受。

執明,原諒我沒能替你救下他。

風嘯雪寒,一室爐火,不及你懷中溫柔。

漸漸平靜下來的執明悶聲道,“如果太傅沒有離世,今年該是古稀之慶。”

回憶翻湧,慈藹的音容笑貌浮現眼前,那般生動,仿佛從不曾離去。執明不由得閉上眼,緊緊摟着慕容離,埋首于他頸窩肩,直到感到後腦那安撫似的輕撫,才尋到一絲安寧,“七旬古來稀,寡人……原想替太傅好好慶賀一番的,太傅……他長年忙于國政,都未好好休息過。”

懷中人的每一聲哽咽都如千絲銀線勒上慕容離的心,他閉眼一嘆,輕聲道,“執明,做一個傳世的賢君吧。”

“這是太傅之願?還是阿離所願?”執明問,這條路不是他所願,高處不勝寒,他從來就不喜歡。

慕容離緊了緊環着執明的雙臂,我知道你其實很讨厭波谲雲詭,最怕紅塵孤單,所以……

“執明,我會陪着你。”

抱着慕容離的手又緊了緊,“阿離越來越不像從前的阿離了。”

慕容離低頭不語,執明微微動了動身子,湊近慕容離耳邊,含住那緋紅的耳垂,細語呢喃,“記住你的話,阿離也是一國之君,君無戲言。”

長空飛絮瑩如玉,輕籠一世一雙人。

兩人相依雪中,紅衫曳地交疊着玄袍垂墜,執明又絮絮說了許多,說他父王去世得早,十三歲起便是太傅在管教他。又說起太傅其實很疼他,父王在世時,每每要教訓他,他永遠都是往太傅身後躲,太傅德高望重,父王不能不給他面子。說來,他到底是太傅慣壞的,“太傅一定後悔把寡人慣得不務正業了。”

“太傅他一定很驕傲有陛下這樣的學生。”

執明靠在慕容離頸窩間,淺淺一笑,輕輕合上了眼睛。

執明終是醉了,慕容離輕嘆一聲,小心翼翼地扶着執明,從他腿上起身,用絨裘籠緊他,深吸一口氣,打橫将執明抱了起來。

醉酒的人抱在懷裏沉甸甸的,慕容離恐他滑落摔着,一步一步走得極緩,懷裏的人倒也聽話,砸吧了一下嘴,便伸手環上了慕容離的脖子,慕容離愣愣地盯着執明,确定他的确是睡着了,不覺好笑,“你倒是乖覺。”

回到寝間,慕容離将執明輕輕放于錦榻之上,溫柔地解開他的衣帶,替他脫去被雪浸潤的外袍,又拉過錦被替他蓋上,細致地掖好被角,将欲起身,衣袖便被拽住,醉酒的人夢中似乎也并不安穩,一會兒“父王”,一會兒“太傅”的呓語着。

慕容離輕輕一拽,便将袖袍從執明手中拽了出來,他起身關上了寝間的窗戶,然後熄滅了寝間的燭火,室內頓時暗下來,唯有銅爐晃着些微火光。他走到隔欄邊,放下了外間與寝間之間的紗幔,便走回了執明的錦榻前,看着睡夢中的人蹙眉不安,心中便漫過一絲異樣,慕容離清楚,這種感覺叫做“心疼”。

手中失了袖袍的人乍然不安起來,劍眉緊蹙,孩子似的低低喚着,“阿離。”

纖纖素手撫過那人擰蹙的眉心,黑暗之中,慕容離溫柔道,“睡吧,說過今晚陪你,我不會走的。”

“我不會走的,我會陪着你,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寫到現在我最喜歡的一個章節,我也是很意外在我心情很抑郁的情況下寫出來的竟然是溫馨的情節,大概我很向往美好吧。

從執明攻打瑤光到現在大約快半年了,如果從二人離心開始算大約更長……

兩人之間沒有無法原諒的事(違背原則的除外),邁不過去的,走散了的,一定是有一方放手了……

執離拉拉扯扯,磕磕絆絆,無外乎,我選擇了另一條路時,還是想帶上你在身邊……

而終究是交心了……

【上章 小菊花課堂的答案】其實……很簡單啊……阿羽在遞茶給黎主時說“這茶是用姜片泡的,國主在寒風裏站了許久,飲這個祛祛寒,不然國主病了,陛下會擔心的。”重點就在于那句“不然國主病了,陛下會擔心的。”

沒錯黎主并不喜歡姜茶,會忍着一飲而盡,只是因為不想執明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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