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執子歸故鄉

執明到尋幽臺時,慕容離正在露臺烹茶。

遠遠望去,皚皚白雪,銀裝素裹的一方天地裏,那人紅衣委地,耀雪生輝,俊雅端方,真不似這人間宮宇可以擁有的人,執明只覺得,此間伊人,當配瑤臺仙闕。

只是瑤臺仙闕那般遙遠,他如何舍得。

墨眉擰了擰,執明緩步上前。慕容離聽見身後腳步踩着積雪的咯吱聲,唇角一牽,轉身便遞上一杯茶,“暖暖手。”

執明一頓,眼中霎時溫柔,接過茶放于桌上,從身後将慕容離環進懷裏,你怎麽知道是寡人。”

“猜的。”慕容離笑笑,扭頭看着執明,“可還順利?”

執明笑着坐在慕容離身邊,點點頭,端起茶飲了一口。

慕容離輕舒一口氣,看了眼晴空朗朗,“如此便是天樞百姓之福了。”

“雖說赈濟天樞的糧草已經下撥,但是寡人仍希望促成丁源年前赴任天樞。”

“這麽快?”

“遲易生變。”

慕容離了然颔首,“還有一事,陛下既打算将天樞交于丁源,就要給予丁源絕對的權利,否則丁源掣肘,此策便無意義了。”

“寡人明白。”執明擡頭看着慕容離,眸中盡是暖意,“這茶不錯。”

慕容離淺淺一笑,“茶還是天權的茶,是陛下的心境不一樣罷了。”

執明笑着拿出信道,“告訴阿離一個消息,阿離不要失望。”

“何事?”慕容離微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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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瀾來信說,今年除夕嘉城百姓留他在城中與民同樂,他怕是要年後才能回來了。”

慕容離輕輕一笑,他還以為是什麽事呢,“莫郡候得百姓愛戴是好事,我有何失望,唯有愛民如子,當得民心所倚。百姓做此舉,是喜歡他,想必莫郡候平日裏也付出不少。”

慕容離明明眼含笑意,溫柔地讓人心醉,執明的心卻微微一疼,他起身将那一席紅衣的人擁進懷裏,柔聲耳語,“阿離……是不是想瑤光的百姓了?”

感受到懷中人微微一僵,執明苦笑,将欲言,卻聽懷中人悠悠道,“執明,你陪我過年吧。”

說是一起過年,兩人見面的次數卻變得寥寥無幾,天權宮會在除夕前的小年夜舉行宮宴與朝中權貴共慶,除夕夜也會在城樓之上放煙火,以示普天同慶。這些日子宮中張燈結彩,一派忙碌。

丁源赴任天樞,安撫谷梁家族,接見各郡回都述職的官員,還有一些邦交之國前來朝賀獻貢,諸多事宜忙得執明常常回到尋幽臺時,那人已經趴在矮幾上睡着了。

慕容離近來幾乎都是睡過去的時候是在矮幾旁,醒來卻在床榻上,只是身邊往往空空如也,不見那人。他無奈地笑笑,起身梳洗一番,用過早膳,便打開錦盒,取出了燕支。

近日都是夜間下雪,白日晴,萬裏碧空映雪光瑩瑩之下,一管玉簫,寒劍出鞘,冰冷的鋒芒随着烈烈紅衣,于北風之中,劃出一道道冰冷的劍芒……

揚劍指天,旋身回刺,足尖幹淨利落地一掃,激起一地白茫紛紛,落于烏發之間,墜于紅衣之上,紅白交輝,如夢似幻。雪花将散盡之時,紅衣身影又是一俯身,燕支輕點入雪,纖腕一顫,霎時挑起漫天雪粉紛飛,猶似早春梨花飛落缤紛。

身後忽有劍風嘯鳴迫近,慕容離下意識轉身,上兵交鋒的空脆悅音回蕩整個尋幽臺,燕支迎上了星銘。

慕容離使力一抵,後退幾步,星銘卻糾纏而上,鋒刃相擦,激響令人頭皮發麻,執星銘的手腕一扭,星銘劍便自燕支的一側滑向持劍着的手腕。

握燕支的手一松,慕容離唇角輕揚,眸閃促狹,以左手接劍,一個轉身便朝來人刺去,星銘劍的主人也意識到了他的小把戲,只是驚訝于他還可以用左手執劍,驚訝之餘亦收劍成守,唇角露出一個自豪的笑。

雪地上,一紅一黑,兩劍寒芒,或攻或守,來來回回了幾個回合,慕容離忽然一個旋身,反手揚劍而刺,玄衣的人提劍欲迎,豈料只是輕輕一彈,燕支竟然脫手而落,執明來不及收起劍勢,眼看就要刺中慕容離,只得松開劍柄,咣當兩聲,适才還冷厲相交的星銘和燕支,先後落于雪地之上。

執明幾步走到慕容離身邊,半急半嗔道,“你為何突然棄劍,你可知剛才多危險?寡人差點就……”

執明是真的有點生氣,也是被吓到了,剛剛短兵相接,他分分明明可以感知到是慕容離忽然松手,燕支才會被他彈落。慕容離武藝卓絕,絕不可能是一時疏忽。

紅衣的人卻只是垂首,低聲道了句,“我不想與你比劍。”便邁開執明就往屋裏走,竟連落在雪地上的燕支也不要了。

執明回轉身,一把拉住他,将他帶進懷裏摟緊了,确定懷中人不會跑了,才厮磨他耳邊鬓發輕聲道,“寡人不是要與你置氣,寡人只是吓到了。是寡人唐突,見你舞劍就一時興起,你別生氣。”

懷中人一言不發,執明等了半天,他也就這麽靜靜地讓他抱着,執明俯身去看慕容離,就見微紅的唇輕咬着,眉宇深鎖,讓他的心在瞬間就揪做一團,“怎麽了?阿離?”執明聲音愈發溫柔。

慕容離終于動了動,擡手撫上執明的手臂,悶悶道,“我那日不是有心要傷你的。”

執明微微訝然,半晌才憶起昔日湖心小築二人比劍時,慕容離傷他的那招和剛才的那招,是同一招。

“阿離……”執明輕聲喚他。

慕容離悶聲道,“我以後都不會和你比劍了。”

“那就不比。”執明心中一嘆,溫言哄道,“阿離也說是無心的,那就忘記好麽?”

“雖是無心,可我終究還是傷了你。”

雖是無心,可他終究還是傷了他的事又何止這一件……

見他難過,執明撫上慕容離的頭,輕輕捋着他一頭青絲,“阿離不是告訴寡人都過去了麽?”

慕容離終于擡眸看着執明,忽然自嘲一笑,果真,凡事都是勸別人容易,勸自己難。

他輕輕合上眼睛,仿佛不願再想。

執明無奈,只得輕輕吻上那輕斂的眸子,呢喃道,“能傷寡人的,從來不是你的劍。”

能傷寡人的,從來只有你這個人。

輕斂的眸子微微一顫,慕容離環上執明的腰,粉妝玉砌的尋幽臺上,紅衣玄袍,靜靜交疊。

夜裏,尋幽臺隐隐可聞天權城樓之上煙花之聲,火光閃爍映亮了半邊天。

“國主怎麽不同陛下一起去城樓呢?”阿羽問。

慕容離望了眼天邊光亮,“我在這裏等他便好。”

“可今夜那些外邦使臣竟然設宴邀請陛下,真是……不懂中垣習俗除夕要與家人團聚的嗎?”阿羽“強烈譴責”道。

家人……慕容離愣了愣,是呀,除夕當與家人團圓,天權王族與親貴朝臣的宴慶也只是定在小年夜,為的便是不打擾各人與家中親友團聚。

但,他已經沒有可以一起團圓的親人了。

這麽多年,大概也習慣了……

只是,那一日他竟然邀了執明一起過年,是下意識的習慣嗎?想來曾在天權的那三年,也總是他陪着他,那時的他聒噪得很,也正是那般聒噪才讓他在每一個孤獨的除夕沒有黯然傷懷的機會。

白天比完劍後,燕支又被收回了錦盒中,雪玉白簫輕輕響起,在煙花升空綻放的聲音中,清幽異常卻少了幾分往日的冷冽……

一曲畢,那人卻不在,再有一會兒便是子時了,執明是被那些使臣絆住了腳步嗎?

慕容離有些許失望,懶懶地窩回矮幾旁,提筆寫寫畫畫……

屋中點着爐火,裹在狐裘裏又暖和得很,夜一深人就容易犯困。

也不知睡了多久,時至幾更,慕容離迷迷糊糊中感覺一個帶了風雪寒意的人擁住了他,開口喚他的名字,還帶了酒氣。

“你回來了?”慕容離問。

執明擁着他,在他耳邊笑道,“還未過子時,總算趕上了。”

慕容離微微一愣,笑了笑,便安順地倚在執明懷中,“你喝酒了。”

執明有些不好意思,又怕慕容離嫌棄似的,向後縮了縮,“使者敬酒,寡人不好推辭。”

慕容離心裏好笑,伸手把他又捉了回來,握着他的手,道,“喝酒了,怎麽還這麽涼。”

竟然沒被嫌棄,喝了二兩的人越發開心,湊近慕容離,笑眼迷離,“寡人騎馬回來的。”

冬夜騎馬?慕容離蹙眉,“為何不坐馬車?”

執明刮了刮慕容離的鼻子,笑道,“阿離真笨,馬車哪有騎馬快。”他自豪地神色飛揚,“這除夕夜的,百姓看完煙火都回家守歲了,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寡人騎馬,要多快有多快,一下子就回來了。”

慕容離無奈地看着眼前人,想着他上次喝醉可比這次規矩多了,伸手環住他,笑道,“既醉了,就不該騎馬,摔着可如何是好?”

“醉?寡人沒醉……”執明看着慕容離,笑得傻兮兮的,“寡人心裏清楚得很,寡人要回來陪你過節。”

慕容離怔怔地望着執明,半晌沒說一句話。

執明伸手在慕容離眼前晃了晃,歪頭看着他笑道,“阿離怎麽不說話了?”

說話?說什麽?慕容離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他的一句醉話,竟讓他無言以對。

一室溫暖,燈影暗昧,執明笑着輕撫慕容離的臉頰,眼中是沒有半分隐藏的愛戀,輕托那不盈一握的下颌,執明俯身以唇貼了上去。

淡淡的酒香透過齒關亦迷醉了那顆清冷的心,幾番交覆纏綿,執明緩緩睜開眼看着慕容離,眸中醉意氤氲開缱绻溫柔,讓人心醉,慕容離伸手撫上那雙眼睛,将欲開口,執明忽然打橫抱起他,慕容離瞳仁一顫,終是擡手環住了執明的脖子,往他懷裏縮了縮。

執明愣了愣,忽然輕輕笑了,用狐裘将慕容離裹了起來,便往門外走。

慕容離訝然問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執明笑笑,垂首抵上他的額頭,“帶你回家。”

家?

“寡人要帶阿離回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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