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冷暖帝王心

清晨,外間隐隐傳來阿瓊的聲音,執明微微蹙眉,醒轉過來,看了眼懷裏熟睡的人,目光一柔,悄然起身,替他掖好被角,披了外袍,便去了外間。

“何事?”執明知道,此時尚早,若無大事,阿瓊斷不會來攪他清夢。

“小的該死,是駱大人差人來說,宮門口出事了。”

執明眉宇一擰,複又冷笑道,“鬧起來了?”

阿瓊道,“正是,谷梁家的門客和門生堵了宮門口,說……”

“說什麽?”

“他們說要給谷梁大人讨一個說法,要陛下嚴懲孟将軍。”

執明心中冷哼一聲,真是半刻也不讓人安寧。

回到寝間,執明在床邊坐下,暖帳之中,那人睡顏安和,讓他的心也跟着他均勻的呼吸平和下來,執明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在他眉心落下輕柔一吻。

羽扇般的濃睫顫了顫,慕容離緩緩睜開眼,迷糊道,“要走了麽?”

執明暗暗一嘆,對于這人的淺眠,他甚是無奈,只能捧着他臉,朝那嘟着的唇輕覆上去,呢喃道,“還早,睡吧。”

慕容離顯然沒睡醒,又晃了晃頭,撐着身子坐起來,揉着眼睛道,“我送你吧。”

執明好笑,整個尋幽臺就這麽大,他是準備送他到殿門口,還是送他到朝堂去?

那廂,慕容離才不管執明怎麽想,已經準備起身穿衣,雖然室內燃着爐火,執明卻仍是怕他着涼,立馬脫下身上的外袍将眼前人裹了個嚴嚴實實。

慕容離忍不住就笑了,執明奇道,“阿離笑什麽?”

“陛下總是待我這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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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明眼角眉梢覆上溫柔,将裹成一顆粽子的人擁進懷裏,摟着他道,“可寡人覺得還不夠好。”

慕容離忍俊不禁,調侃道,“那陛下還想怎樣?那日我見那中尚署令,好歹也是一署的長官,竟然緊張成那樣,可知陛下威震四方。”

“阿離不提還好,一提寡人就生氣,”執明輕撫着慕容離的頭發,斂去笑意,“說到底是寡人的錯,他們不過是看寡人臉色行事罷了。”

“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麽?”慕容離起身,撫着執明的臉,“中尚署掌供郊祀之圭璧,眼下已近年節,署中事務千頭萬緒,再說我為天權之客,也斷沒有用貂裘的道理。”

貂裘乃帝王儀制,非君王不可用,君王以下王族用狐裘,親貴用絨裘。執明心中從來都覺得慕容離也是一國之君,與他是一樣的,如今想來,慕容離身份的确尴尬,說到底,他是被他擄來的。

執明讪讪一笑,默然垂首。

慕容離搖搖頭,無奈地起身反将執明環住,低聲哄道,“執明,都過去了。”

是呀,都過去了……

執明輕輕一笑,反擁着慕容離。

紅綢暖帳,兩人靜靜相擁,便是一個世界,一方輕紗,隔斷紅塵喧嚣。

“起這般早,可是有事?”慕容離問。

執明道,“谷梁家的人在宮門口鬧起來了,寡人要去給個‘說法’。”

慕容離見執明眸中閃過促狹,莞爾一笑,便起身下床,走到椸枷邊取下執明的衣服。

執明蹙眉看着光着腳站在地上的人,幾步走過去,将人打橫抱了起來,放回床上,不悅道,“地上涼,好好待着。”

慕容離抿唇忍笑望着他,執明欺身上前,“你再這般,寡人便不走了。”

鬧到最後,還是阿瓊來替執明更了衣,只是前襟的那兩挂穗子,仍是慕容離系上的。

宮門口的鬧劇終究被禁衛止住了,那些門客、門生雖然讓出了一條道,放了朝臣們進宮上朝,卻仍然在門口守着,誓要等一個結果。

玄武臺大殿之上,執明端然坐于王座,漠然看着朝堂之下。

因今晨在門口被堵了好一會兒,朝臣都議論紛紛,董大人一副看好戲的神□□掩還露,獻渠公家主靜靜站在一旁,和平日裏沒什麽兩樣,好像什麽也不曾發生。原本屬于谷梁大人的位置,今日空着。

孟将軍自知打了人理虧,但他是誰?手握軍功和兵權,他原是不怕的,打了又怎樣?最多被說兩句,他不信執明還敢真把他怎麽着。文官和武将,自然是他這個可以鎮守邊關的武将更能為天權所用吧?可是,今日到底是被谷梁家的一衆門人給震了一下,一群文弱書生發起瘋來也是不可小觑的,他心裏裝着些忐忑,面上依舊不輸氣勢的在堂上站着。

“陛下,微臣有事啓奏!”

執明看了眼堂下之人,是和谷梁家交好的大臣,心中冷冷一笑,“準!”

“今日宮門之事,諸位有目共睹,”大臣雖是上了年紀,說起話來倒是激憤得手都在顫,看了眼絲毫沒有悔意的人,朝着執明就是躬身一拜,“孟将軍當街毆打朝廷命官,引士子騷亂,此罪當罰!”

“你這個老匹夫,你怎麽不說那谷梁老兒的人在外面妖言惑衆,今日還敢圍宮門,依我說,王上就該治他個藐視朝廷之罪!”孟将軍怒道。

“你……”那位老臣被怼得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還好文官群體從不缺乏彈劾措辭之人,一位年紀稍輕的官員站了出來,慷慨陳詞,“孟将軍乃我天權重臣,既為重臣,當以身正範天下,将軍用武功不向外寇,而犯內臣,乃不義,因己之過累及朝堂,是不忠,行此不忠不義之舉,毫無愧悔之色,喧嘩于堂,枉為人臣!”

文官啊,不愧是文官啊!孟将軍臉都青了,這話說得着實是有分量啊,通篇不帶一個“奸”字,卻明裏暗裏都在說你就是奸佞一個。

饒是孟将軍再怎麽橫,頭上落了這個字,內心也是發虛的,威将軍就是前車之鑒,彼君之覆轍,他還沒興趣追随。

“陛下明鑒!”孟将軍抱拳單膝點地,望着執明萬分誠懇,“微臣……微臣一直忠心天權……郭萁你含血噴人!”

郭萁雖然官職不高,卻是心性耿直,斜乜孟将軍一眼,依舊從容不迫道,“臣不過直言所見。”

孟将軍腦門發脹,這個郭萁到底打哪兒冒出來的?平時站在尾列也不怎麽說話,一開口就能讓人吐血,“郭萁我與你素無過節,你何以冤枉我?”

“臣不過直言所見!”郭萁看也不看孟将軍一眼,對着執明又行了一個揖禮。

孟将軍還欲言就聽高堂之上,這大殿之主終于開口,沉而冷的聲音緩緩道,“滋釁朝廷命官是大罪,孟将軍不會不知吧?”

“陛下……”孟将軍心裏沒底。

“何故要如此?”

執明并未發怒,話語間卻帶着讓人心虛的寒意。孟将軍終于意識到不能再沖動,壓了壓脾氣,轉而恭敬道,“微臣不是有意為之……是……近日谷梁家的門人對臣多番出言不遜,藐視微臣,臣覺得門人之言多少也是谷梁家之言……那日臣多吃了幾杯酒,恰好又遇見谷梁老兒……谷梁大人,心中不快一時起了争執才……”

“争執?何事争執?”

孟将軍欲言又止,就是不肯說。

獻渠家主卻是拱手一拜,淡然道,“回陛下,前不久坊間傳言陛下頗贊賞孟将軍以軍治天樞的策論,可近日坊間又有傳聞陛下屬意的是谷梁大人的耕種之策,想來症結大抵便是在此了。”

“荒唐!”被道破心中算計,孟将軍還來不及臉紅,就聽郭萁又是一聲斥,“聖心之尊,豈是随意揣測謠傳的?”

“郭卿暫安。”執明冷冷一笑,“天樞……寡人要爾等進言獻策于天樞,是為天權之安,卻鬧出這等朝臣相侵的笑話。誠如郭卿所言,武将外禦敵寇,文臣內治粟民,文武相濟,則興國安邦,爾等不為一國一郡之百姓勞心,而為一己之私利見笑天下,置百姓何地?置天權何地?”

“吾王恕罪,臣等有負天權!”衆朝臣齊齊道,請罪一事上倒是頗有默契。

“為天樞獻策是寡人所提,如此倒是寡人之過了。”執明淡淡道。

“臣等汗顏!”衆臣又是齊聲告罪。

郭萁忽然朗聲道,“陛下此法意在廣開言路,然則有人盲于心,迷于利,才鬧出今日文武不合之事,上之良策下不能行,乃臣子未能豎其德,既無德何以治一方安寧?”

“郭卿所言甚是。”執明截斷孟将軍将欲出口的話,頗為遺憾道,“孟将軍,谷梁大人都是天權的肱骨之臣,無論誰傷,傷的終歸是天權。此番為天樞一事,已鬧出許多事端……”執明頓了頓,才接着道,“既為廣開言路,寡人日前于學宮之中偶見一學子,其策論字句皆向民而生,寡人以為,當為天下讀書人之範。”

此話何其明顯,孟将軍和董大人都是一震,只有郭萁發問,“不知是哪位學子?”

執明厲聲朗朗,“丁源。”

從大殿出來,執明若有所思,駱珉道,“陛下适才所言着實精彩,為何面露慮色?可是擔憂丁源出任天樞一事會被世家所阻?”

執明愣了愣,方回神,有些尴尬道,“不是。”

“哦,是麽。”駱珉輕聲道。

執明望了眼玄武臺外青空廣宇,深深一呼氣,道,“寡人只是在想,今日之事,若是換做阿離,必會比寡人做得更好。”

駱珉神色一僵,笑道,“陛下自謙了。”

執明搖搖頭,笑中帶着一抹苦澀,“阿離智計無雙,又心系天下,即便不是王,在何處不能得一方天地?可在寡人的宮中,竟然一衣一食都需寡人的恩寵。”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是真心關懷慕容國主,國主想必心裏也明白。”

“明白……”執明自嘲一笑,“但他會開心嗎?”

駱珉無言望着執明的背影,略有所思。

阿瓊心裏輕嘆,遂笑着拿出一封信,“有一事陛下聽了必然高興,嘉城郡候來信了。”

執明接過信一看,眸中漫起欣慰,“擺駕,去尋幽臺。”

作者有話要說:

只有對着黎黎才是暖的~~~~以及執萌的心要開始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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