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裴玄出場(三更合一)……
第16章 第 16 章 裴玄出場(三更合一)……
十來平的廚房呈細長型, 右邊牆壁上開了兩扇窗子。
窗子外是夏家房子的牆壁,兩面牆之間就離着幾十公分。
所以窗子雖然大,廚房裏的采光卻并不好, 白天做飯一定要開着門才行。
左邊牆邊是柴火竈,右邊靠窗擺了張桌子和兩口蜂窩煤竈。
姜向北看肉沫剁得差不多, 右手拿刀把菜板邊上的姜末趕過來混合到肉裏。
兩只手兩把刀, 繼續咔咔地剁着肉。
“彩霞, 幫我拿下蔥。”
夏彩霞站旁邊一動不動, 只是轉頭朝竈臺前傻乎乎愣着的姜成軍說:“成軍哥, 拿蔥。”
為什麽不使喚就在碗櫃邊的姜向南,問……就是不敢。
“妹!你啥時候學的做包子?”
碗櫃上陶盆裏有一團正在發酵的面團。
兩把菜刀上下翻飛,一整塊剛換回來的後腿肉眨眼間變成了肉沫。
要不是親眼看着姜向北一步步做下去,姜向南甚至懷疑有別人代勞完成。
“我們學校外邊不是有家包子鋪嗎!”
姜向南想了好久才終于想起,姜向北說得那間包子鋪其實是家國營飯店, 裏邊大肉包兩毛一個。
“裏邊的包子師傅是北方人,我偷摸在窗子外邊學了好久。”
姜向南驚。
國營飯店的後廚靠着條巷子, 為了光線所以全部修建成玻璃窗。
看是能看到, 就是那邊上是飯店的排水溝, 天氣一熱學生們往巷子外邊經過都得捂鼻子。
姜向北就蹲在臭水溝上學會了做包子?
姜向南怎麽想都覺得震驚,凡事三分鐘熱度的妹妹還能這麽持之以恒?
可眼前的一切又不得不讓人相信。
姜向北把所有切好的材料全放盆裏, 放調料的動作一點都不像新手。
鹽少許, 醬油适量,第一次變得如此具象。
姜向北攪動肉餡時眼睛和腦子也沒停, 往廚房裏看了一圈,發現沒有蒸籠。
“哥,你問問爺咱家蒸籠呢?”
姜向南應着,轉身去找蒸籠。
姜向北繼續環顧, 想了想又吩咐:“彩霞,洗洗菜板,一會兒沒地方揉面,”
這回沒人可使喚的夏彩霞只能自己動手。
“向北姑,肉包子最好吃了。”
能使喚的都被姜向北支走,屋裏就剩一個娃娃流着口水繼續加油打氣。
肉餡攪好,姜向北踮起腳尖把面盆端下來,用手扯了團查看發酵情況。
恍惚中,竟然有了種很陌生的感覺。
在她看來很是生疏的動作已經足夠家人朋友們震驚。
蒸籠找到,與之一起進廚房的還有姜愛國和姜半。
“我姑娘真會做包子?”
菜板撒上幹面粉,發酵好的面團在姜向北手下變成各種形狀,光滑潔白的沒有一點面疙瘩。
姜愛國砸吧口旱煙,點頭。
“向北不僅會做,而且做得很好。”
會做飯的人光是用眼睛瞧就能看出姜向北到底會不會……不僅會,而且相當熟練。
“她從小就沒進過竈房,上哪學的做包子?”姜半覺得不可思議。
瞧這熟練的樣,不說幾十年,幾年估摸着肯定沒跑。
姜半問,姜向南就把剛才妹妹說的又重複了遍。
“累着我姑娘了。”姜半作勢抹淚,說着很是誇張地長長嘆氣:“要是她媽看到還不曉得要多高興。”
“少在這胡說八道,要是沒事就去燒蜂窩爐!”
自小姜半這張嘴就喜歡亂說,剛才那話叫外人聽去還以為兒媳婦死了呢。
姜愛國硬是忍着用煙杆子抽他的沖動,把人使喚去幫忙。
一個個圓咕隆咚的包子擺在蒸籠裏,每個大小差不多,包子褶随便數數也都一樣。
夏彩霞一個從小在洛川長大的南方人,就沒見包子的制作過程。
“向北,你上輩子是北方人吧。”
“我上輩子也是南方人。”姜向北笑。
上一世的姜向北出生于西南,生長于西南,因為喜歡才求師父教西點之外又教了中式面點。
第一堂課,師父教她做饅頭。
一遍遍揉面,一遍遍尋找手感,那樣枯燥的日子卻讓人覺得無比有成就感。
最開心的,莫過于品嘗的人說好吃,吃過一個又會去拿第二個。
思及此,姜向北心裏忽然一動,揪了團白面放到邊上。
第一屜包子上蒸鍋,姜向北又特意做了籠饅頭合在一起蒸。
發面饅頭蒸熟的過程中,會有淡淡面香氣飄出,混合蔥香,随着霧氣飄散開來。
香味四溢……
***
三水胡同,十七號院。
不大院子中全部被各家圍的栅欄所占據,原本好好的青石板路全被撬開種上了瓜果蔬菜。
不知道是誰家剛上了肥,滿院子都是大糞味。
留出來的路勉強只能容得下兩個人側身而過,幾個女同志就坐在自家菜地邊,忙着手頭的事有一搭沒一搭地随便聊着。
他們院不像隔壁,有個說話頂用的姜愛國鎮着,院裏幹幹淨淨的沒人敢圍。
十七號院一家也不服一家,有人帶頭大家都生怕自己吃了虧。
圍起來的菜園子其實就巴掌大小,平日裏吃菜大都也是上菜站買。
有心想恢複院子,可又怕吃虧。
一日複一日的,這院子裏臭味就沒沒斷過,不是這家澆糞水就是那家燒草木灰埋肥。
“今晚當家的回來,咱們幾家開個會。”
膚色黝黑的中年婦女繡完最後一針,低頭從籮筐裏拿出線團。
“秀娥姐說得對,院裏這麽下去不行。”短發婦女捏着針,指向院門口:“只要一下雨咱們院門口這稀泥就沒幹過。”
紅褐色的泥水濺得一褲腿都是,膠鞋就沒哪天能幹幹淨淨走回家。
大家都不想做帶頭人怕吃虧,眼下崔秀娥提議,剩下幾家人連忙應和起來。
只要各家婆娘點頭,男人們更是巴不得連夜還原。
“還原了也好,過不久我們家老二要相親,總不能讓人女同志來家聞着大糞味吃飯吧。”
短發婦女拍拍褲子站起來。
猛地,一陣微帶着點酸的面香夾雜着臭鑽入了鼻子。
“秀娥姐,你聞是不是發面饅頭的味兒?”
短發婦女叫張貴英,和崔秀娥一家以前是同屯鄰居,後來又一同跟随丈夫調來洛川。
這一來就是十幾年,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聞過發面酸味了。
崔秀娥拿着鞋底子就站起來,仰頭細細聞了聞:“是饅頭味兒。”
循着氣味往院牆邊走過去幾步,那淡淡的酸香味就更濃了些。
“是隔壁院的誰家。”崔秀娥肯定道。
“咱們去看看?”
“走!”
崔秀娥立刻放下鞋墊子,拍拍身上的線頭,興高采烈地就和張貴英一起往外走。
“至于嗎!幾個饅頭就興奮成這樣,哪來的土老帽。”
剩下一家人門前,顯擺半天都沒得到回應的沈琴沉下臉,瞪着兩人背影走遠。
這兩人平時瞧着清高得很,除了院裏的人跟誰都不來往,沈琴沒少在背後說她們壞話。
忙着繡鞋底的卷發中年婦女似笑非笑地瞟了眼沈琴。
“我勸你以後在她們面前說話可小心點。”
女人其實也不想跟沈琴多來往,可誰叫兩家人沾親帶故,想斷也沒法子斷。
“小心什麽!”沈琴不屑:“難不成她們還是王母娘娘下凡,一指頭就能讓我少十年壽命不成。”
卷發女人側過臉,輕蔑地笑了笑。
既然想找死,又何必攔着。
匆匆走出院子的崔秀娥兩人有說有笑走進了隔壁院子。
此時擠滿人的廚房裏,姜向北在萬衆期待下打開蒸籠,端開了第一層饅頭。
“香。”
第一層的饅頭個個有拳頭大小,潔白蓬松,看得人食欲大開。
随着水蒸氣漸漸散開,第二層肉包子出現在眼前。
夏彩霞離得最近,那股子香味沖出來時,她很不得把味道全吸進自己鼻子裏。
“都來嘗嘗。”
包子皮薄餡大,熱氣帶着香味撲面而來,姜向北用手拿時甚至都能看到松軟包子皮凹陷下去個坑。
夏彩霞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第一個包子當然是給姜愛國,長輩們都拿到後才輪到兩個哥哥。
夏寶華着急得抓耳撓腮,哈喇子流了一下巴,最後白白胖胖的包子終于到了他手裏。
嗷嗚一大口咬下……
滾燙的油汁濺起,鮮美滋潤在口腔中翻滾。
姜半想不到确切的形容詞來說明有多好吃,但他吃過洛川市好幾家國營飯店的包子。
……都比不上閨女做的大肉包子。
嚼吧嚼吧,滿口生香。
“向北,你去考國營飯店的大廚吧!”夏彩霞嘴角流油,吃得搖頭晃腦。
“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包子。”姜成軍說。
姜向南默默吃着,眼底的震驚越發濃重。
姜愛國用手抹了下嘴角流下的汁水,樂呵地直點頭:“向北是聰明,光是看看就能做這麽好吃,不愧是我姜愛國的孫女。”
“我姑娘是天才。”姜半更是直接表示。
一大群老老少少都被姜向北的手藝所征服。
以至于自行車鈴聲都被大家不約而同忽略了過去,直到司文蘭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崔大姐,你們這是找誰?”
“沒找誰,就是聞到饅頭香,順着味兒來瞧個熱鬧。”
“饅頭?那你看看是不是夏大姐家,我家沒人會做饅頭。”
姜愛國做的黏嘴包子歷歷在目,司文蘭是怎麽想都不會聯想到自家頭上。
“這是誰家竈房?”
“我家的。”
“就是這飄出來的香味。”
姜向北聽到司文蘭疑惑地“啊 ”了聲,然後就是架自行車的咔噠聲。
“不可能啊……我家……”
後半句沒人會做飯化成微微張開的嘴,司文蘭環顧了一圈廚房,最後落到姜半身上。
“咱閨女做的包子,你快嘗嘗。”
下一瞬,姜半吃掉半個的包子就被塞進了司文蘭嘴裏。
司文蘭:“……”
姜向北覺得要不是燙,老媽這會兒肯定已經開口罵人。
“就是這個味兒!”
随後幾步進來的崔秀娥使勁吸了口空氣,滿臉笑容地看向姜向北。
姜半剛才的話她也聽見了。
“崔嬸子,張嬸子。”
這兩人姜向北只知道姓氏,前幾個月因為隔壁澆糞水臭味飄過來,姜愛國去隔壁跟他們商量把澆水時間移到早上大家夥都上班後。
商量過程很順利,自此之後隔壁都是十點以後才肥地。
所以她們給姜向北的印象算是比較好說話的人,聽司文蘭提過,兩人好像都是退役軍人家屬。
“多能幹的孩子啊!”
笑眯眯的目光逐漸從姜向北的臉移到了蒸籠裏。
崔秀娥倒吸口涼氣,接連拍了好幾下手掌,激動異常:“就是這個味兒!就是這個味兒!”
“妹子,你家包子賣不賣?要錢要票都成。”
張貴英看老友激動成這樣,搶先問起價格。
在自家廚房做飯做得好好的,闖進來個大嬸問價格,而且看架勢不賣的話估摸着還不走。
姜向北奇怪,其他人同樣也滿臉疑惑。
司文蘭拿出手帕擦幹淨嘴角的油,慢條斯理地笑了笑:“孩子過家家呢,哪能當正兒八經的吃食賣。”
都是街裏街坊,要是花錢買了轉頭又說不好吃,反倒是傷了和氣。
雖然……司文蘭覺着包子比國營飯店賣得都好吃。
“妹子你別急着拒絕,先聽大姐說兩句。”
崔秀娥一步上前抓住司文蘭雙手,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倒是先長籲短嘆了一番。
姜向北發現,這一世她就是個愛湊熱鬧的主兒,哪有稀奇就一定要湊上去看個究竟。
這不……司文蘭和崔秀娥中間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多了張臉。
“我家和貴英兩口子都是正兒八經北方人……”
崔秀娥說的其實總結起來也簡單。
兩人跟着丈夫到洛川安家,早些年在部隊家屬院吃食堂,沒機會做飯。
等分了自己的房子,十幾年沒做飯根本就不會做了。
特別是崔秀娥,沒出嫁前做飯就是糊弄,包子饅頭那都是個把月上國營飯店吃一回解解饞。
關鍵飯店的包子皮是死面,嚼得都費勁兒,吃完總有種白花錢的感覺。
“要是妹子不放心,我先拿錢。”崔秀娥又趕忙表态,一臉期盼都望着司文蘭。
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人心裏發毛,心裏強大如司文蘭也不由敗下陣來,側頭看向傻樂的姜向北。
姜向北:“……”
“還有沒有包子饅頭?賣點給你崔嬸子。”
“我也要買,我家老頭也喜歡。”張貴英趕忙跟着道:“現做我也等得。”
送上門的生意不賺白不賺,姜向北立馬點頭:“有有有,嬸子要多少有多少!”
“一天天淨說瞎話,國營飯店的大廚都沒你能吹。”
丈夫不靠譜,生了個女兒就是縮小版的姜半,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生生又挨了一巴掌的姜向北眼睛都不眨地立刻改口:“饅頭還剩一籠屜,包子就剩六個。”
急迫是急迫,但也沒到端了人家鍋的地步。
崔秀娥笑:“明天嬸子買面粉和肉,兩塊錢幫嬸子蒸一籠怎麽樣?”
“我也出兩塊錢蒸一籠。”張貴英立刻道。
“成啊!”司文蘭爽快接下這第一單生意,姜向北沒有插話的權利。
包子就在姜家做,四塊錢裏包含了柴火和鍋竈,蒸好姜向北親自送上門。
兩位嬸子當下就各拿出兩塊錢……遞給司文蘭。
從頭到尾,姜向北就是個工具人罷了……
“爸,媽不會貪了我的辛苦錢吧?”
姜向北親眼目睹司文蘭拿過錢揣進兜裏,笑盈盈地和兩位嬸子客套幾句後把人送出門。
她扒着門框,眼巴巴地問姜半。
姜半聳肩:“不好說。”
“錢存着,等你上高中再給你。”
司文蘭推着自行車走遠,這錢……說沒就真沒了。
***
錢沒有,包子該蒸還得蒸,姜向北一大早起來就開始無償勞動。
既然是無償,家裏能使喚的那就得全使喚起來。
包括話才剛能說清楚的夏寶華,那也得幹活兒。
一牆之隔的院裏也是一片熱火朝天。
昨天男人們回來随便商量了兩句,一致決定今天就把小菜園子拆除還原成青石板路。
正忙活着,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悄悄走了進來。
高個子的身着淺綠色軍裝,眉目疏淡,一雙眸子銳利似劍,往那一站存在感十足。
稍微矮了點的那個嬉皮笑臉,雖然五官長得極好,卻硬生生被表情帶得歪七扭八。
“裴建,你咋回來了?”
崔秀娥擡眼看到本應該在隔壁市工作的大兒子突然回家,驚喜得連忙丢下手裏的鋤頭。
“媽!你就看不見你小兒子也回來了嗎!”裴玄不服氣地擠到大哥面前,非要在媽面前找找存在感。
“邊兒去!”
毫不留情伸手推開小兒子裴玄腦袋,崔秀娥滿眼都是挺拔俊朗的大兒子。
他們家兩個兒子。
老大是天上白雲的話,老二那就是小河裏的癞蛤蟆。
三水胡同小霸王裴玄是也,天天追雞碾狗,路過的鴨子都能叫他拔下幾根毛來。
崔秀娥和丈夫都懷疑是不是在醫院抱錯了老二,要不咋吃同樣的飯能養出兩個這麽不一樣的娃來。
“只要哥一回來,那我就是地裏的小白菜,沒人疼沒人愛……”裴玄做鬼臉。
“去給你哥倒水。”
裴父裴軍一開口,裴玄立刻挺直腰板,先來套立正敬禮,之後才一溜煙地跑回家去倒涼白開。
裴建喊了聲“媽”,手已經解開衣扣脫下外衣,然後自然而然拿過了崔秀娥手裏的鐵鍬。
“咋突然又還原了?”
“大雜院沒咱們以前的家寬敞,種點菜還不夠煮碗面條子,不種了!”
當初撬地磚種菜裴建就不贊同,最後還是不得不幫忙撬磚。
這一年不到,又得把當初撬起來的磚全部填回去,體力活還是得他來幹。
要不說……凡事得有始有終呢!
一一問候過院裏的鄰居長輩後,裴建忙活開來。
裴軍又問:“這回放假來家休息幾天?”
裴建在隔壁市區公安局上班,個把月回來一趟,遇上過年那陣忙的話兩三個月才回來。
“這回回來就不走了!”裴建笑。
“出啥事了?”裴軍和崔秀娥異口同聲地問道。
“沒出事,我就是調到洛川市二局,以後就在咱家附近上班。”
“調回來?”裴軍大喜。
“好事好事,以後咱們一家四口總算能團圓了。”崔秀娥笑 。
“哥,喝水。”裴玄把溫水硬塞給裴建,順手把鐵鍬搶過來繼續幹。
“你先歇會兒,讓你弟弟幹,他一天天都不着家。”
崔秀娥眉眼彎彎,拉過裴建坐回自家門口,活兒就讓丈夫和小兒子幹。
“你回來得正好,今天咱家有好吃的,算你有口福。”
嘴巴上雖然嫌棄,崔秀娥心裏還是心疼,裴玄剛挖沒幾下,崔秀娥就讓他放下讓裴軍幹。
“啥好吃的讓媽這麽高興?”裴建笑得溫和。
母子倆的目光都在裴玄身上。
在外頭是調皮了點,但在家裏光是聽話這點就比好多孩子強。
“包子,隔壁院的姜爺爺你認識不?”
“認識,以前讀書姜爺爺還給我買過鉛筆。”
裴建對姜家的印象非常好,胡同裏的青年們最崇拜的莫過于姜愛國。
裴建後頭去參軍,可以說其中有一半就是受姜爺爺影響。
“包子是姜向北做的,別看人家年紀小,老能幹了!” 崔秀娥很喜歡這個眼睛很幹淨的小姑娘。
“向北?”
說到姜向北,那就不得不又看向自家鏟土鏟到家門口的弟弟。
姜向北是三水胡同裏第一個打贏裴玄的存在,關系惡劣到兩人見面都要朝對方吐口口水那種。
“假小子還會做飯?”
半是吃驚半是鄙夷,一鏟子不偏不倚鏟到了自家門檻上。
鏟子上的土朝着崔秀娥腳飛去,洋洋灑灑落滿了一地,泥點子濺得沙發後背都是。
裴玄 :“……”
崔秀娥竟然沒生氣,只是涼涼指了指沙發:“要是洗不幹淨,過幾天開學你就別想拿一分零花錢。”
“都怪姜向北,每回遇上她準沒好事!”裴玄氣地直咬牙。
端着筲箕正往裴家走的姜向北:阿嚏——
“你回來也好,過幾天我讓你劉姨介紹對象,正愁你上班忙回不來相看呢。”
裴建腼腆地笑笑,倒是沒拒絕相親。
這個年代處對象大多靠熟人介紹,知根知底雙方都放心。
裴建不僅沒拒絕,還很熱情地詢問女同志的信息,從名字到興趣愛好問得很是詳細。
姜向北走進時,聽到的第一句就是裴建說希望對方不要介意他工作繁忙經常加班。
“嬸子,我送包子來。”
姜向北的突然出現不僅打斷了母子倆聊天,還讓不遠處一個人影一鏟子打到了自己腳上。
“滾回去做作業,別在這礙事。”
一回兩回的讓裴軍也哭笑不得,姜向北這三個字怕真是克裴玄吧。
“那麽快就蒸好了啊!”崔秀娥笑着接過筲箕:“你裴建哥回來了,你們說幾句,我去騰筲箕。”
“裴建哥。”姜向北大咧咧地拖了凳子坐到裴建身邊:“我剛聽到嬸子要給哥介紹對象?”
裴建笑着點點頭。
裴玄拖着鏟子沖過來,用力地将鏟子插進土裏,氣哼哼地接話:“關你什麽事!”
“我問裴建哥,又不是你娶媳婦兒,你嚷什麽?”
“他是我哥,怎麽不關我事。”
“都多大了,還搶哥哥呢!我又不和你搶。”
上下打量,滿臉無奈,那眼神怎麽看都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子。
裴建看得有滋有味,身子往門上一靠,打算繼續看下去。
“我……我……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第一次交鋒,裴玄敗。
他發現這小妮子一個寒假不見,怎麽嘴皮子變利索不少。
打也打不贏,這回連說也說不贏,以後還怎麽號令胡同裏的其他夥伴。
越想越氣,裴玄擡腳使勁踩了把鐵鍬。
“呃……”
鐵鍬紋絲未動,跟姜向北視線平行的膠鞋尖卻被鏟開了條大口子。
一寸只差,裴玄的五根腳趾安然無恙。
“裴玄,你幾天沒洗腳了!”姜向北捏着鼻子跳起來,轉身就大聲告起狀來:“嬸子,裴玄把鞋鏟爛了。”
“裴玄!”
崔秀娥一陣風似地從廚房卷了出來,在鄰居們笑呵呵地注視中……裴玄挨揍了!
再好的心情也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挑釁。
裴建這回是真放聲大笑。
“三水胡同小霸王……哈哈……我看叫小王霸還差不多……哈哈……”
姜向北想問的相親也因此不了了之。
***
安爪壩國營飯店。
第一次進國營飯店,姜向北在門口徘徊好幾圈才鼓足勇氣走了進去。
王雨說要請客吃飯,還真找人送信約她在飯店見面。
夏彩霞縮成一團,緊緊摟着姜向北胳膊,聲音小得和蚊子一樣:“真是這裏沒錯吧?”
姜向北心裏也沒底,四處張望一圈後終于在角落看到了王雨。
“王雨姐。”
姜向北揮手。
王雨沒擡頭,舉起右手揮了揮,腦袋仿佛垂到了桌面。
姜向北有點奇怪。
剛走到桌邊坐下,服務員拿着紙筆走過來開始催點菜。
“要點什麽菜快說。這會兒吃飯時間,忙着呢!”
連聲催促中,王雨緩緩擡起頭來。
服務員被吓了一跳,姜向北也不禁瞪圓了眼睛。
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很是可怖,特別是右耳到嘴角邊還有條口子。
幾天不見,王雨瘦了好多,凹陷下去的臉頰使得可怖之中又添了氣若游絲。
女服務員躲避開眼神,這會兒是不敢催了。
“一個紅燒肉,一個地三鮮,再來個豆腐丸子湯。”
“好……用票……用票還是……還是錢?”
一張嘴說話牽動了嘴角傷口,王雨的表情瞬間猙獰起來。
服務員點完菜頭也不回地趕忙走開。
姜向北這才有機會問:“你的臉怎麽了?”
王雨苦笑,撫摸傷口的手背上同樣青青紫紫。
“前幾天馮強盛來找我,我當時拒絕了他,那天晚上就有人跟到我家裏又打又砸……”
拒絕的當時馮強盛一句話沒多說,幹脆得王雨都說完之後就沒把這件事放心上。
誰知道當天晚上,就有幾個人闖進她家又打又砸,還把王雨拖到樓道裏打了一頓。
要不是筒子樓裏的鄰居們看不下去趕跑了那夥人,她還不知道會咋樣。
一開始,王雨并沒有把兩件事聯系到一起。
可出事第二天,沈麗上家裏來了。
明着是代表商店經理來看望她,話裏話外都在說家裏沒個男人不行,以後還發生這種事怎麽辦。
王雨聽得奇怪,因為她只說家裏出了點事,托人請假時并沒有提自己受傷。
而就在沈麗離開的下午,馮強盛直接敲響了她家門。
“我從來沒有跟馮強盛說過我家在哪,更不可能告訴他住幾號。”
假惺惺的安慰讓人覺得恐怖,加之他時而流露出的威脅之意,讓王雨害怕得躲到了好朋友家。
這幾天她沒上班,也沒回家,就怕碰上沈麗和馮強盛。
一個孤女,親戚占便宜不成幹脆斷了關系,這會兒更不可能站出來幫她撐腰。
出事之後她恐懼得亂了陣腳,除了每天惶惶不安,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淚從眼窩裏湧出,劃過青紫的臉,不停落向下颚。
越來越多無聲的眼淚打濕了衣領,王雨捂住臉,雙肩不停顫抖起來。
夏彩霞也跟着抹眼淚。
“馮強盛就是個王八蛋,咱們回去告姜爺爺,讓爺爺打死他。”
姜向北的指尖輕輕點着桌面。
越是大事,她就越安靜,面無表情下 是一顆瘋狂轉動的腦袋。
忽然,姜向北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個人。
“咱們回家。”
姜向北跳起來,仗着個子小,鑽過人群沖到女服務員面前。
“菜我們不吃了,我得送我姐去醫院。”
“好,我去跟大廚說,你們快去吧。”
女服務員意外好說話,滿臉擔心地目送幾人離開。
姜向北記得早上出門去買鹽還看到裴建在院門口修自行車,今天應該沒上班。
一路連跑帶走,三人很快回到了三水胡同。
王雨一看來得竟然是三水胡同,吓得兩腿都跟着抖了起來,說什麽腿都擡不起繼續往前走。
姜向北咬牙一跺腳,幹脆背起王雨繼續往家走。
夏彩霞看王雨害怕得實在厲害,幹脆脫了自己的外衣蓋在她頭上。
所以遠遠看去,姜向北就像是背了個新娘子……加之她又那麽像男孩子。
“背新娘子啰——”
“結婚了有人結婚了!”
半大孩子就愛起哄,姜向北一進胡同孩子們就圍在身邊唱着歌,那叫還邊跑來跑去。
這邊的動靜很快引起了不遠處樹下看連環畫的裴玄注意。
“姜向北?”
一看見那個假小子,裴玄就腦門抽疼。
本不想管來着,可眼看她滿頭大汗一臉着急的樣子,又一下子來了好奇心。
特別是瞧見她竟然進了自家大門,裴玄嗖地跳起來就往自家沖。
“裴建哥在不在?”
姜向北吼了一嗓子,餘光忽然瞥見沈麗的遠房親戚也在,忙又閉上嘴。
“我在。”裴家的窗簾動了動,裴建的腦袋出現在玻璃後邊晃動。
姜向北徑直大步進去,夏彩霞進去後反手就關上了門。
“向北,這是咋了?”
姜家除裴玄都在,三人驚詫地望着姜向北背了個人進來,然後又把人扶到單人沙發坐下。
砰——
下一瞬,裴家四口全都到齊了。
背着幾十斤人一路疾走,要是不累那姜向北就不是正常的十四歲少女。
兩條手臂脫力垂在身側,狠狠喘了好幾口氣呼吸才平緩下來。
夏彩霞喘着粗氣伸手把衣服拿開,露出那張足以讓所有人都震驚的臉。
“這位女同志的臉怎麽回事?”
半輩子都從跟武術打交道的裴軍一看就判斷出王雨的臉是被人所打,而且還是兩個以上成年男子。
王雨重重喘氣,好像還沒從當下的恐懼中緩過來。
馮強盛帶給她的恐懼已經成為了一種下意識。
“喝杯水慢慢說。”
沒想到,最先注意到王雨情緒的竟然是裴玄。
一杯涼白開加上沉穩的語氣,奇跡般地讓王雨慢慢振作起來。
通過她的講述,裴建表情慢慢沉了下去,這其中随便數數就能數出好幾條罪名來。
恐吓,入室打砸,毆打。
最後在王雨說出父親是因公犧牲之後又加上了條欺辱烈士子女。
“你先別害怕。”裴建遞紙,目光瞬間淩厲:“我這就回公安局立案,等我們調查完後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王雨點頭。
姜向北趕忙插話:“那現在王雨姐的家不能住,我家又不敢讓她住,她晚上住哪?”
聽到馮強盛的名字都害怕得不行,要真住同一個院子,那還不得吓破膽兒。
裴建思考中,裴軍大手一揮決定:“住我家,跟嬸子住就成。”
崔秀娥也是個熱心腸,聽罷連忙笑着點點頭:“姑娘就跟嬸子睡,晚上嬸子保護你。”
在崔秀娥安慰下,王雨漸漸停止了哭泣。
前幾天是因為身邊沒人,遇上事兒之後就亂了分寸,這會兒漸漸緩過來之後,腦子也清晰起來 。
她跟崔秀娥說了說自己的情況。
趁兩人聊天,姜向北跑回自己家,把剛才發生的事跟爺爺報告。
要是以後馮強盛的事爆出來牽扯到她,總要讓家裏人有個心理準備。
姜愛國聽後,不僅沒有責怪姜向北沖動,反而很贊同她的正直。
“我們姜家人,不惹事……但不能怕事。”
姜愛國說這句話時表情泰然,裝煙絲的動作都沒有一點停頓。
這句話一直萦繞姜向北的腦海中,往後的人生中每每遇到什麽難事都會重新回憶起當時。
不惹事,但絕不怕事!
***
王雨住進裴家的第十二天,私闖民宅并且毆打恐吓的那夥人被抓捕。
可惜,那夥人在審訊室裏異口同聲地說是幾人所為沒有主使。
嫌疑犯口供統一,而且前因後果裏都沒提到馮強盛半句。
公安局走訪調查幾個嫌疑犯近些日子的動線,最後沒想到竟然牽扯出一個意料之外又有點意向之中的人物。
——沈麗。
跟這夥人有金錢來往而且見了好幾次的人竟然是沈麗。
公安局當即去國營商店抓捕了沈麗。
而沈麗在審訊室的第一輪審訊下對花錢找人打王雨的事供認不諱。
根據筆錄中所說,沈麗就是氣不過王雨看不上自己外甥,加上她又恰好認識幾個地皮流氓。
而且沈麗的口供裏拒不承認是自己讓流氓入室毆打王雨。
她只是想找人恐吓王雨,沒想到那些人下手那麽狠。
根據調查,沈麗就是個普通的售貨員,丈夫和女兒也都有正經工作。
這樣一個生活簡單的中年女同志上哪認識了地皮流氓。
裴建和其他公安都不相信。
可奇怪的是流氓和沈麗口供相同,形成了一條完整的證據鏈。
馮強盛就這麽美美的隐身了。
姜向北不信這件事跟他沒關系,大家都不信。
可不信又有什麽辦法……沒有證據證明馮強盛和這件事有關系。
所以人是抓到了,可王雨的麻煩卻一點都沒得到解決。
“只要姐還去國營商店上班,那馮強盛就極有可能繼續去騷擾恐吓她。”
沈麗痛快認罪讓姜向北猜測她肯定有什麽把柄握在馮強盛手裏了。
而這樣一個連親姨媽都同樣不放過的人,哪裏會有底線可言。
裴建點頭贊同:“這事我和局裏領導商量過,他的建議是找關系給王同志換一個城市工作。”
排除各種可能産生麻煩的辦法下,換個城市生活顯然是最清淨的辦法。
“換工作的事我們局長會出面。”裴建又說。
王雨低垂着頭,睫毛再也承受不住淚水的分量,成串成串滾落下來。
有幾滴落到裴建手背,燙得他心口一滞,下意識慌亂地從兜裏摸手帕出來。
一疊幹淨的草紙其實就放在兩人中間。
裴玄忽然碰了下姜向北左邊胳膊,夏彩霞同時撞了下右邊的腿。
兩人示意她看的地方正是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的裴建。
“也不一定要換工作?”裴玄突然開口,把衆人視線都吸引過去,懶洋洋地繼續說:“想不想幫王雨姐,那就看我哥了!”
“……”
“他喜歡玩陰的,那咱們也玩陰的,看誰陰得過誰!”
“……”
明明說得是人話,可偏偏在坐的幾個人就沒一個聽明白了。
裴玄氣:“四個腦袋裏沒一個有貨。”
“裴玄小子說得是下黑手?”
年輕人聽不懂,倒是門口的老爺子姜愛國明白了。
“還是姜爺爺聰明,他有人咱們背後不也有人,難道還怕了他不成。”
馮強盛說到底其實就是個卑鄙小人,心眼小膽子也沒大多少。
否則王雨躲在裴家沒去上班那幾天,他不僅沒四處找人,還吓得躲了起來。
從事發到現在都過去半個月了,還沒影呢。
所以是馮強盛怕他們而不是他們害怕馮強盛。
最簡單的道理……幾人腦子就是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