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臺巷 直接将折子扔進了火爐裏
第29章 章臺巷 直接将折子扔進了火爐裏
“是那場三王之亂, 貶得貶,死的死,最後皇位才到了陛下頭上。長公主十五歲開始帶陛下, 很長一段時間, 兩個人在皇宮之中相依為命。”
宋老夫人又嘆了一口氣:“淑妃還在時, 好歹也是妃位, 日子還算可以。淑妃剛離世, 先帝憐愛長公主和陛下, 那時,長公主要招驸馬也是可以的。長公主和驸馬齊景輝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兩情相悅,本來先帝也樂見其成。只是長公主如果招驸馬, 就必須出宮建府, 屆時宮裏就只剩陛下一人,長公主不願, 先帝也就罷了。後來, 先帝年邁多病, 三王争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先帝就更顧不得了。長公主這一耽誤就耽誤到了陛下當太子,方才有了第二次成親的機會。那時,陛下十四, 長公主已經二十六快二十七了, 汴京裏二十六的姑娘,幾乎人人都有孩子了。而齊景輝已經外派任旬陽知府,年近三十。得知長公主招婿, 齊景輝從旬陽千裏迢迢趕來,衆人這才知道,齊景輝一直未娶妻。”
紀平安不由感嘆:“長公主有情有義,驸馬也是一個癡情人。”
宋老夫人:“是啊,本朝的規定,男子若為驸馬,身不可背官職。這也意味着,齊景輝如果被招為驸馬,就必須卸任知府一職。齊景輝成為驸馬後,卸了職位,和長公主舉案齊眉,京城人人羨慕。只是,五年前,陛下外出狩獵遭遇逆黨刺殺,齊景輝為救陛下,營救途中,中了埋伏,萬箭穿心而死。所以陛下心裏對長公主一直有愧,有憐,也就對長公主格外縱容。長公主這一生有兩個遺憾,一是與驸馬失守白頭約,二是沒有和驸馬留下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紀平安:“長公主從皇上三歲開始護着皇上長大,想必在皇上心裏,長公主是姐姐,也是母親。”
宋老夫人:“是如此。當年陛下遭遇暗殺,朝廷上下均懷疑是宗親所為,又或者是三王之亂的殘黨。也因此,三年前,當禮部将諸侯宗親超過十歲的子嗣冊封的折子遞上去時,陛下直接将折子扔進了火爐裏。所以,如今的成平侯也好,約伯爺也罷,在五年前還未被正式冊封的兒子女兒,均未被正式定為世子郡主。宗親也為此事焦慮到今日。”
紀平安恍然大悟:“所以周萍萍一直被所有人稱為周小姐,而非郡主。”
她當時還以為這是這本書立的私設,哪怕皇親國戚生下的女兒也不是郡主,郡主公主,只能是皇女的稱號。
宋老夫人點點頭,“所以啊,平安,你要明白,長公主越是賞識你,你越要小心。不要輕易得罪長公主,更不要做出出格的事情惹怒天威。天威難測。”
紀平安仔細想了想,笑道:“老夫人放心,平安只是一個普通女子,長公主和平安也只是病患和大夫的關系。至于天子,那更是九五至尊,高居宮牆內,平安一個普通女子,如何能得罪得到?”
宋老夫人臉上堆起慈愛的笑容:“也是這個理,不過萬事小心總不是壞事。”
“嗯。”紀平安點頭:“平安省得。”
說完要緊的事情,宋老夫人又問了一些紀平安的身體情況,叮囑她不要累着自己,萬事別往心裏去,有事扔別人頭上,別鬧自己的心。
紀平安越聽越覺得和宋老夫人簡直太有共同語言了,宋老夫人完全就是個不內耗的标兵啊。
中午,宋老夫人留紀平安吃飯,她自己吃齋念佛所以都是素食,但是特意讓廚房給紀平安準備了兩道葷菜,就放在紀平安面前。
吃了午膳,宋老夫人要午休,紀平安便不打擾了,又帶着冬春去了一趟妙仁堂。
照例,牧聲趕馬車到後面停放,避免擋路。
紀平安和冬春剛走進去,又聽見裏面的木工吵起來了,這次是另外幾個人,又是因為吃食被偷吃了。
糧食對于窮人而言,本就緊張,工人每日帶的吃食又都是定量的,被偷吃了就沒了。木工又是力氣活,沒吃的,只能餓着肚子幹活,這誰受得了?
工頭也惱了,叉腰站在後院罵人:“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給老子天天偷東西?誰!狗日的!別讓老子逮着了!不然老子打斷你的腿!”
砰砰砰!
也不知道砸了什麽東西,反正聽起來挺可怕的。
冬春有些害怕,小聲道:“小姐,咱們走吧,過一會兒再來。”
“無妨。”紀平安皺着眉頭,上次就覺得不對勁,上次争吵的兩人一個指責對方偷吃肉燒餅,一個說沒有。但是她看那被指責說偷吃肉燒餅的李樂很是幹瘦,肚子也幹扁,并不似偷吃的樣子。
而且上次工頭就發過火了,這次又有人偷吃,工頭也說天天偷東西,這年頭人多活少,工人都指着工頭接活,不敢得罪工頭,如今工頭發火了,任誰都會收斂一些,怎麽可能頂着工頭的火氣天天偷東西?
紀平安讓冬春去找了鄰街的燒餅鋪,訂了四十六個肉燒餅,讓他們送過來。
工人辛苦幹活也挺累的,別因為幾個燒餅搞得大家心裏都不痛快,再惹出別的事端。
工頭看到送過來的燒餅,頓時不好意思起來,這加上他總共才十二個人幹活,四十六個燒餅呢,一人最少能分三個。
紀小姐太大氣了。
工頭踹了旁邊已經饞得流口水的小工一腳,“還不說謝謝紀小姐,看你們這群饞鬼,眼睛都直了。”
小工嘿嘿一笑,摸了摸後腦勺,拼命感謝紀平安。
紀平安讓他們将燒餅分一分,能吃就多吃幾個,不夠再買,若有剩的,咱再數一數放廚房留着。等下工時,讓隔壁的燒餅鋪再送一批過來,每人平均分一分,拿回家和家人一起吃。
“那哪兒能吃完啊。”工頭勾着身子急忙說:“這麽大的燒餅,還是肉做的,尋常兩三個就飽了。”
有肉吃就是過大年啊。
工頭剛說完,看工人們已經在搶燒餅了,對着紀平安笑了笑,趕忙沖過去,一只手搶了一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紀平安和冬春坐在一旁休息,那送燒餅的老板周大力過來結賬,冬春給了錢,周大力又送了兩個肉燒餅當添頭給紀平安和冬春。
紀平安剛吃了午飯,吃不下,只拿了一個和冬春分着吃,嘗個味道。
直到燒餅入口,紀平安被噎得差點見閻王才發現這燒餅實在是不好吃。
說是肉燒餅,其實只有一點肉渣油腥,吃不到多少肉,可能只加了一點肥肉熬的油和不值錢的內髒碎,也不是純白面粉做得,不知道是什麽面粉,又硬又幹,加的那點油只能起一點點聞香的作用,起不到酥皮的作用,餅是完全用火烤幹的。
過了會兒,李庭繪背着背簍過來了,“好香啊,是燒餅?”
冬春将另一個燒餅遞給李庭繪,李庭繪大方接下,“剛好去摘牡丹回來,餓了。”
“牡丹?”冬春打了一碗涼井水放到一旁,“摘牡丹做什麽?插花嗎?”
李庭繪在吃東西,不好說話,紀平安笑盈盈地說道:“你李姐姐摘的牡丹肯定不是賞花的那種。”
冬春:“那是哪種?”
紀平安:“牡丹分藥用和觀賞。觀賞的花,花苞大而美。而後者根莖更為粗壯,肉厚,粉性足。牡丹花瓣有調經活血的功能,用蜂蜜沖茶,可以敗火解毒潤腸,治月經不調,經行腹痛。牡丹根莖,用處就更多了,活血化淤清熱解毒。發斑,驚痫,吐衄,這些都可以治。其實除了牡丹花,很多花的藥用價值都很高,像旋複花,能治行水,下氣,降逆止嘔,虞美人可以鎮咳止瀉。李姑娘是大夫,每年花開時節,自然會需要采摘當季鮮花烘幹保存。”
李庭繪和對平安對視一眼,笑道:“是這樣的。”
冬春捧着臉:“那我以後也幫小姐和李姐姐采花,多多地采。”
“好。”紀平安笑着答應。
三人說說笑笑,不覺時日過了許多,直到工頭一聲笑罵:“滾,餓死鬼投胎啊!紀小姐請吃餅,也沒得你們這樣往死裏撐的!撐不下就別撐了!紀小姐說了,下工時還會訂一批讓你們帶回去和家人一起吃,不用急在這一會兒。”
“嘿嘿,老張,這不是平常吃不到這些好東西嗎?”
李樂擠眉弄眼,肚子撐的圓鼓鼓的,嘴上全是餅渣,手裏還拿着半個餅。
“好了,別嬉皮笑臉了。”工頭指着廚房說:“大家搭把手,把剩下的餅數一數放廚房,等下工再分。”
“好的,老張。”
大家一起将剩下的餅放回去,又一起數清楚,放到了廚房。
燒餅鋪離醫館很近,就兩步路,送來時還是熱的,那肉香揮發在空氣中久久不散,現在雖然涼了,但香味還是充斥着整個屋子。
紀平安見燒餅放到了廚房,将工頭叫了過來,讓張石李樂兩個人輕手輕腳躲在在廚房窗戶和門口。
李庭繪問:“你懷疑是外賊?”
紀平安點頭:“試一試,總歸沒錯。若不是外賊,今天這麽一鬧,以後也不敢再偷了。”
“嗯。”李庭芳點頭,坐下和紀平安一起等着。兩個人也不幹等着,一起坐着收拾起李庭芳背簍裏的牡丹,冬春跟在一旁學,她沒學過醫理,但是心靈手巧,很快就知道怎麽做能保持花瓣和根莖的完整了。
冬春好奇的拿起一小節牡丹根莖放進嘴裏,随即飛快吐了出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不好吃,苦苦的。”
李庭繪嗔了冬春一眼:“是藥哪有好吃的?”
冬春眼珠子轉了轉:“鮮花餅好吃。”
李庭繪:“你會做?”
冬春小巧的下巴驕傲地擡高,“我做得可好吃了。”
李庭繪:“那下次你做我吃。”
冬春:“好啊,到時候我做一大筐。”
紀平安:“那我也等着吃了。”
就在這時,後院傳來一聲大喊:“抓到了!紀小姐,真的有賊!鬼鬼祟祟的,躲在柴堆裏,聞着味就出來偷東西了!”
張石李樂一人抓着一只手将賊押了過來。
一路上,張石還踹了兩腳,“好你個小賊,你什麽不偷,偷肉餅,你知道吃頓肉多難嗎?”
那賊人單薄,瘦小,從上到下罩着一件黑袍,不管被怎麽對待,都悶不吭聲地忍着。
紀平安一眼注意到對方腳上的繡花鞋,立刻讓張石和李樂松幾分力道。
紀平安問道:“你是女子?”
對方哆哆嗦嗦地低着頭。
紀平安又問:“你別怕,我們都不是壞人。你是不是遇到困難了,所以躲在這裏?”
對方身子僵硬片刻,點了點頭。
黑罩袍下,女人聲音虛弱沙啞,“小姐,我真的是沒辦法了才會偷東西,你們原諒我,讓我走吧。”
“沒辦法?”張石不樂意了,“你都偷十幾天了,你沒辦法十幾天?我的餅可是我家娘子親手做的,是肉餅,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留給我幹活吃,你給吃了,你還裝可憐?”
張石說着,一把撤下女人的罩袍:“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麽鬼東……啊——鬼啊!”
張石瞬間吓癱了。
罩袍下,女人下半張臉開始,脖子,手臂,全是破裂的膿包,紅色的疹子,猙獰可怖到了極致。
紀平安和李庭繪也驚大了眼睛,兩個人不約而同看向彼此。
花柳病?
趁着所有人驚懼未來得及反應時,女人拉起罩袍擋住自己露出來的皮膚,朝着大門沖了過去。
不行!不能讓她走!
紀平安和李庭繪下意識地追了過去。
冬春見紀平安追了過去,撒開腿也跟了上去。
女人跌跌撞撞,亡命天涯一般狂奔,沒一會兒就蹿到了大街上。
街上行人,小販,孩童無數。
汴京的熱鬧在這一刻成了攔路虎。
“姑娘,我們不是壞人,是大夫!”李庭繪在身後喊,“你有什麽難處,和我們說,我們會幫你的。”
女人只抓着罩袍擋着臉,死命奔跑,完全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
“姑娘,我是回春堂李大夫的孫女!”李庭繪再度大喊。
女人聽到回春堂三個字,忽然回頭,也就是這一回頭,沒有留意,正好與轉彎的馬車相撞。
砰地一聲。
女人倒在遞上,嘔出一口血來。
“媽的,哪來的瘋女人?”馬車車夫一甩鞭子,打在女人的身上。
“抱歉。”紀平安和李庭繪追上來,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說:“她是病人,受到了驚吓,沒有注意到貴人的馬車,請貴人原諒。”
“你說原諒就原諒,你把我當什麽了?”
馬車車簾掀開,周萍萍惱恨地瞪着紀平安,就是這個可惡的女人,害她在牢裏待了好久,又病又吃不好,生生瘦了了十多斤,現如今連衣服都撐不起了。
紀平安看到周萍萍也是一驚,沒想到運氣這麽背。
李庭繪和冬春立馬跪在地上。
紀平安回過神也立刻行禮。
經過一個多月的陰暗潮濕逼仄的牢房的折磨,周萍萍整顆心都仿佛被硫酸泡過似的,千瘡百孔,當即指着紀平安道:“你一個商女,見到本小姐還不立刻行禮。”
說着,周萍萍又指着地上躺着被黑色罩袍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子說道:“還有這個刁民,沖撞本小姐的馬車。你們一個二個,是不是都以為本小姐落了難了,就能任由你們欺淩?”
冤家路窄,周萍萍就是要借題發揮,紀平安也沒辦法,只能說道:“小女禮儀有缺,沖撞了周小姐,小女甘願受罰。只是這位病人,情況特殊,實是突然發病,請周小姐寬松一二,容李姑娘将她先行帶回治療。”
冬春忙跪着道:“周小姐,小姐初來汴京,對汴京的規矩不熟,奴婢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唔唔……”
紀平安一把捂住冬春的嘴。
沒用的。
就和當初長公主之事一樣,周萍萍心裏憋着氣,把她當成了罪魁禍首,要撒出來。冬春跑出來,也不過是讓周萍萍多記恨上一個人,一起罰罷了。
何必呢?
“好,既然是你自己說禮儀有缺,那就怪不得我了。”
周萍萍從馬車上下來,一步一步走到紀平安面前,因為短時間內大量掉肉,周萍萍那圓潤小巧的下巴此刻瘦削尖銳。
她惡狠狠地盯着紀平安,就像一條惡極的毒蛇盯住了自己的獵物。
“看在你借住在宋家的份上,本小姐親自罰你。”
周萍萍看着紀平安那張漂亮的小臉就生氣,憑什麽同樣都是坐牢,紀平安能舒舒服服活蹦亂跳地出來,她就日吹風晚受凍,吃糠咽菜。
她這輩子沒吃過這種苦。
周萍萍擡起手,看準了紀平安那張讓人又惱又恨的臉。
紀平安目光穿過擁擠的人群,看到一雙熟悉的繡花鞋,努力憋氣,憋紅了臉,身子往右一側,倒了下去。
“小姐!”冬春慌了,臉瞬間煞白,撲到紀平安身上,“小姐,你別吓奴婢啊,小姐,小姐……”
李庭繪也忍不住了,厲聲質問:“周小姐,我們雖然是平頭老百姓,無權無勢,但也沒你這麽欺負人的。都說了是病人沖撞,又沒傷到你什麽,反而是撞你的人吐了血被撞暈了,你幹什麽咄咄逼人,非要把人逼死?”
周萍萍的手還舉在半空中沒落下來,她瞪大了眼睛,纖長的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扇動,“你胡說什麽?我這巴掌都還沒落下來!”
“紀姑娘身體不好,本就時日無多,你卻非要逮着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借題發揮!”李庭繪真的忍不了這些貴族了,個頂個的都不把他們這些普通人的命當命。
李庭繪對冬春說道:“起來,我們扶紀姑娘去回春堂。”
“你胡說八道什麽?”周萍萍這下更氣了,她什麽都沒做,平白被責備一大通,那她還不如做點什麽。
她扭過去,搶過車夫手裏的鞭子,攔在李庭繪和冬春面前,高高揚起鞭子。
鞭子落下,宋知音一把接住。
宋知書的丫鬟碧綠也推開人群,讓宋知書走了進來。
宋知音垂眸,目光落在地上,一動不能動的紀平安身上,登時怒火中燒,“周小姐好生大的脾氣,前面陷害我們宋家對長公主不敬,今兒個就在大街上,大庭廣衆之下,打我們宋家的表小姐,真當我們宋家是人人可欺淩的嗎?”
宋知書也怒了,她指着周萍萍:“周萍萍,你到底什麽意思?我到底怎麽得罪你了?你看我這麽不順眼?又是拿我的簪子做文章,又是調換送給長公主的禮物,我到底怎麽你了?就算我惹了你,你針對我就好,幹什麽針對小表妹?她身體又不好,平日裏稍微不留神吹點風都要卧床好幾天!你用得着這麽折騰人嗎?”
“我……你……你們……”周萍萍真的是,氣到無語,又解釋不通。
明明是她紀平安自己身體不中用,一吓就暈了,結果一個二個的,全都怪罪到她頭上了?
這天下還有道理可言嗎?
周萍萍捏緊了手裏的鞭子,“好,好啊,都是我的錯,是我今天偏要無理取鬧教訓她好了吧?”
周萍萍作勢要抽出被宋知音抓着的鞭子,宋知音一把奪過來,扔在了地上,“李姑娘,冬春,帶小表妹和那位病人去醫館。”
“是,多謝宋小姐。”
李庭繪和冬春一人扶一個,飛速離開。
“宋知音!”周萍萍眼睛都氣紅了,“你們,你們宋家好會欺負人。”
宋知音冷聲道:“難道不是你成平侯府仗勢欺人嗎?”
“我仗勢欺人?”周萍萍胸脯劇烈地起伏,“她紀平安就是個騙子,而你們,你們宋家女人沒一個好東西。你宋知音,自高自傲,目中無人。還有你……”
周萍萍指着宋知書:“你宋知書,長得一臉狐媚相,整日裏打扮得花枝招展,專挑男人勾引!”
宋知音赫然看向宋知書。
面對宋知音那懷疑的目光,宋知書立馬搖頭,“不是,三姐,你相信我,我沒有。我每日裏循規蹈矩,你是親眼看見的啊。”
“你敢說沒有?”周萍萍覺得自己委屈壞了,先是被宋知書搶了未婚夫,她只是想出口惡氣,結果被宋家人送進了監獄,現在又被冤枉打了紀平安。
周萍萍淚眼汪汪,好不可憐,卻又強撐着自己貴女的派頭,梗着脖子質問宋知書:“薛止複,你敢說你不認識,你沒有勾引他?”
“我沒有!”女子名節事關重大,宋知書不敢遲疑,立刻反駁:“我不認識他……”
周萍萍:“你沒有私底下勾引,他怎麽會和你在六書齋見過一面後就去了成平侯府退婚!分明是你下賤……”
啪!
宋知音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周萍萍臉上。
周萍萍驚呆了,好半天沒回過神來,“你敢打我?你算什麽東西?你居然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宋知音也是氣急了,纖細的身體微微發抖,她向左一步,擋在宋知書面前,“說話如此低劣粗俗,這就是你成平侯府的教養嗎?我宋家女兒長得好,學識好,涵養好,男子見了心生愛慕,那是男子的事,與我妹妹有什麽關系?你不分是非,不問緣由,憑借惡意猜測,平白在這裏口出穢語,污人清譽,我打你難道不應該嗎?”
“你——”
周萍萍擡手就要還手,宋知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又一巴掌抽了過去,“上一巴掌打你污蔑宋家,這一巴掌打你上次香囊構陷宋家。”
說完,宋知音一把甩開周萍萍,拉着宋知書離開,徒留周萍萍一人在原地發瘋。
宋知書眼眶紅紅的,小聲抽泣,“我真的沒有,什麽六書齋相遇我不知道。我平常閑來無事,喜歡看些閑書,所以才會去六書齋買些話本解悶,我根本不知道什麽薛止複。三姐,還好你相信我。”
宋知書看着宋知音的眼神帶着濃濃地感激,宋知音松開宋知書的手,“我不是相信你,我是要維護宋家的清譽。你以為周萍萍今天鬧一場,把你勾搭外男的名聲坐實了,只會影響你一個人嗎?它影響的是整個宋家的聲譽,也會影響未來二哥和我的婚事。”
“我就知道你沒那麽好心。反正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不勞你相信!”
宋知書一跺腳,抛開了。
回到家,宋知書就開始哭,對着側室蕭曼一通抱怨。
蕭曼一聽,放下了手裏的繡品,“我以前就和你說過了,你要循規蹈矩不要出去惹事。”
宋知書怔住了,“娘,你也不信我?”
蕭曼:“我不是不信你,我是說,你要端正自己的行為,你要是不去看那些閑書又怎麽會惹上外男,又怎麽會陰差陽錯得罪周萍萍呢?”
“娘!”宋知書氣壞了,“我是你女兒,你不護着我,還責備我?”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蕭曼拿出繡帕,溫柔地擦拭着宋知書的眼淚,“瞧你,臉都哭花了,像什麽樣子。”
“我也不想哭,可是我真的委屈。”宋知書抽泣着。
蕭曼撫摸着宋知書的臉,“好了,眼淚擦幹淨了,事情都過去了。一會兒,娘挑點東西,你去成平侯府向周小姐道歉,說你姐姐是為了維護你才會動手,讓她有氣朝你法,別怪罪你姐姐。”
宋知書驚呆了,“娘,我還是你女兒嗎?你不維護我,還讓我去給周萍萍那個黑心肝的女人賠罪?”
“那能怎麽辦呢?”蕭曼幽怨地長嘆一口氣,“你姐姐打了周萍萍,周萍萍是成平侯的掌上明珠,總不能把你姐姐推出去吧?且不說你姐姐是你的嫡姐,你本身就應該幫她頂罪,單說這事,她是為了護着你才打了周萍萍,這事本身就是你的錯。”
“我又沒求着她幫我!”
宋知書一把将蕭曼推開,“你不是我娘,我沒有你這樣偏心外人的娘!”
說着,宋知書跑回了自己屋子,将門關起來誰也不見。
……
醫館內。
冬春将紀平安扶到了床上,李庭繪将昏迷的女人也送到了床上。
李庭繪來時,冬春假意讓紀平安吃下了藥丸,紀平安幽幽轉醒,“衣服這些換了嗎?消毒了嗎?還有街上吐的血都要處理。”
花柳病就是古代的性病,主要通過性傳播,但是也可以通過血液和母嬰傳播。
雖然概率低,但還是別害了別人為好。
李庭繪道:“我的衣服換了,街上的血,回來的路上,我讓人通知了我師兄他們去處理。看時間,應該已經處理完了。”
“那就好。”紀平安松了一口氣,“我們也換衣服,消毒。”
換完衣服,将衣服消毒後,紀平安和冬春買了一些粗麻布作為醫護服,李庭繪按照那女子的症狀開了方子,煎了藥又回來小心扶着女子喝下。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女子這才睜開眼。
陌生的環境讓女子十分的害怕,她如驚弓之鳥一般抓住自己身上的罩袍縮到了角落,“不要殺我……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你放心,我們不會害你。”紀平安說完,見女子抖如篩糠,又補充道:“你仔細想想,如果我們要殺你,就不會救你,不是嗎?”
女子看了看李庭繪手裏的藥,仍然害怕的縮着身子,躲在角落裏不敢出來。
紀平安聽見女子說了什麽,但是可能因為她太害怕了,女子聲音太小,她根本聽不清。
紀平安溫聲道:“你聲音大一點,慢慢說。”
過了一會兒,女子鼓起了勇氣,“你們是誰?”
紀平安和李庭繪對視一眼,默契道:“我們是大夫。你在這裏也住了一陣子了,既然偷過燒餅,肯定出來過,也聽到過工人們說話,那就應該知道這裏以前是醫館,修整重開後也會是醫館。我叫紀平安,這位是李庭繪,李姑娘,我們未來會是這裏的大夫。”
女子抓着罩袍的手松開了一點,露出一雙驚紅的雙眸。
其實女人很漂亮,一雙眼睛更如銀花,只是臉上的流膿的瘡毀了一切。
紀平安又問:“我們介紹自己,那你呢?你是誰?為什麽會躲在這裏?”
“我……”女子聲音幹澀,如皮帶從沙地上磨過,“我叫于兩楹,別人都叫我楹楹。”
說完名字,女子就不說話了。
李庭繪嘆了一口氣,無奈問道:“你是不是章臺巷的花娘?”
花巷兩個字一出,原本安靜下來的女人又開始發起抖來。
紀平安問道:“章臺巷的花娘是什麽?”
李庭芳面頰微微泛紅,聲音也不自覺細了下來,“就是達官貴人花錢買女子取樂的地方。”
紀平安赫然一驚:“妓院?”
李庭芳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臉更紅了,“你、紀、紀姑娘,你說話怎生得如此直白?”
紀平安尴尬地低下頭,假裝少女害羞。
如果是妓院的逃走的妓女,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妓院那種地方,魚龍混雜,老鸨指着門下的姑娘賺錢,壓根兒不會在乎這些姑娘的身體健康,也難怪于兩楹會惹上這種病,又會這麽害怕。
她以前看過一些雜文,上面寫了許多妓女的采訪,很多女子下面都有許多病。這些女子一旦生病不僅得不到救治,還會被逼迫繼續接客,若是得了花柳病之類的,達官貴人會用水銀為自己治療,而水銀昂貴,妓女用不起,只能用燒紅的烙鐵将那些膿包,紅疹,傷疤燙掉,然後餘下的就看命。
等等。
膿包,紅疹,瘙癢……
達官貴人取樂的地方。
宋知書也說過,成平侯愛流連煙花柳巷。
花柳病最大的傳播途徑是性傳播。
難道……成平侯和陳落雁……
于兩楹忽然瘋狂地跪在床上,向紀平安和李庭繪磕頭,“小姐,求你們,求求你們了,不要将我交出去,我保證,我只待幾天,就幾天,我見完我想見的人一面立刻就自己回去。”
砰砰砰。
于兩楹頭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床上,砸出了血。
李庭繪:“你要見誰?”
于兩楹哭着說:“我兒子,我只是想見他最後一面,就一面。我的病沒法治,也不會有大夫願意治我們這種人,我千辛萬苦逃出來,我只是想見小寶最後一面,我在這裏等了好久好久,就是見不到。二位小姐,我說的都是實話,真的,只要見完小寶最後一面,我立刻就回春花樓自首。”
紀平安和李庭繪沉默了。
紀平安看的那些建國初期活下來的妓女回憶錄中說過,一般在來月事後就會灌絕育藥,當然藥不是百分百的,肯定還會有人懷孕,但是懷孕後,打手會直接把孩子打掉。可想而知在懷孕後要想平安生下來有多難。
紀平安剛要張口,李庭繪對于兩楹說道:“我們需要商量一下。”
李庭繪将紀平安拉到門外,“紀姑娘,你想治嗎?”
“其實她的病能治……”紀平安話沒說完,李庭繪驚問:“花柳病能治?”
“也不能說能治。”紀平安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解釋。
如果換了現代,用長效青黴素有很大的概率能痊愈。
但是這個時代,她去哪裏找青黴素,更何況長效青黴素?
是,是有一些文學創作中是可以手工制作青黴素的,但是不一樣啊。她曾經看過一部電視劇,用米漿做培養基,但這種方法做出來的青黴素每毫升發酵液青黴素含量很低,遠遠達不到合格标準,最高也就到4牛津單位,米漿基培養液也不超過25,玉米漿……這個年代,她去哪裏找玉米?而長效青黴素一支需要120萬單位。
青黴素提煉需要24℃的恒溫,她們現在是在晚春,雖然快入夏了,也遠遠沒到24℃。
還有雜質的問題,沒有分析儀器,怎麽确保出來的青黴素溶液沒有雜質?
而且那部叫《名醫》的電視劇穿越的時代已經算近代的,已經有了一定的科技水平,男主是身穿,還帶了注射器等設備。
甚至一般小說都會給主角開挂開系統,用以确保青黴素提取的完善。
她什麽都沒有啊,她甚至不知道要怎麽制作注射器。
注射器的其他部位還好說,不求百分百,但求能用,針頭怎麽辦?
李庭繪不知道紀平安的糾結,又問了一遍:“那你要試試給她治療嗎?”
紀平安:“怎麽了?為什麽一直問?”
李庭繪:“一般大夫不會給章臺巷的人治病。能去章臺巷看病的大夫都是不入流的大夫。”
畢竟大夫也要名聲,誰也不願意沾染章臺巷,只有一些不入流的黑醫才會接章臺巷的單子,而且妓女不算人,章臺巷那邊的花樓給出的診金也十分低廉,很多黑醫都不願意去。
李庭繪又問:“那……紀姑娘,你還要試試嗎?”
紀平安心裏全在想青黴素的事情,并沒仔細聽李庭繪說了什麽,心不在焉道:“試試吧,總要試試的,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別人死在自己面前吧。”
李庭繪咬了咬唇,手死死地抓着長裙,花柳病,還是章臺巷的女子,要是消息洩漏出來,她和紀姑娘兩個未出閣的姑娘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哎呀!紀姑娘都不怕,她到底在怕什麽!拼了,死就死吧!
院門口,工頭頻頻從那裏走過,見紀平安和李庭繪沒聊天了,各自沉默地站着,喊了一聲“紀小姐”,把紀平安從沉思中喊醒了。
“怎麽了?”紀平安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