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第44章

◇ 第44章

又是一年大雪紛飛，放眼望去，所有草木皆被銀裝素裹。

“咳咳……”墨紹元坐在床尾，止不住輕聲咳嗽。

他怕吵醒床上安靜躺着的人兒，擡起枯瘦的手緊捂住嘴，想止住那刺耳的聲響。

“子叢，生日快樂。”墨紹元的聲音像在沙漠許久不喝水的旅人，沙啞的厲害。

才幾個月時間，他就已經瘦骨嶙峋，模樣憔悴得不成人型。

他從兜中拿出一個錦盒，有些吃力地放到闵子叢枕頭邊，含糊不清開口：“你猜猜看，今年紹郎給你準備了什麽生日禮物？”

回應他的只有無邊的沉寂，還有無盡的寒冷。

床上的闵子叢，渾身冰涼，沒有一絲動靜。

他聽不到墨紹元的呼喚，也看不到窗外的大雪。

“這是紹郎親手縫制的手帕，棗紅色的……上面有我們兩人的名字，你看看，喜歡嗎？紹郎第一次幹這種針線活兒，縫的歪歪扭扭，你別笑紹郎……”

墨紹元空洞的眼神在說起這些的時候帶着些許零碎的亮光，蒼白消瘦的臉頰也帶了一絲淺淺紅暈。

“日本人打了進來，這個世道已經亂得不成樣子……我不能去打仗，我得陪着你……但子叢你不要對我失望，我把帥印和軍隊全交由華共的革命組織，讓他們去抗日……”

“子叢，我什麽都不要了，就這樣陪着你，就這樣抱着你，永遠都不和你分開，好嗎？”

墨紹元坐在床邊，用手铐将自己的手腳和闵子叢的手腳鎖在一起，然後躺下。

他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已經斷食一個星期，粒米未盡。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一定不會忘記自己對你許下的每一句承諾……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只要有你一個人，便足矣。”

墨紹元看着床頂的紗幔，眼神破碎空洞，近乎渙散。

“我還真是癡人做夢，這輩子負了你，我怎敢渴求自己還有下輩子……我怕是永世都不能投胎了……子叢，黃泉路上，別忘了紹郎可好？讓我再疼你一世，別不要我……”

意識昏沉的墨紹元神情已經恍惚，他用盡最後一點生命力側頭看向身邊的闵子叢，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

“子叢，我愛你……”

墨紹元閉上了眼，再也沒有睜開。

屋內的火爐突然倒地，猩紅的炭火滾落在木地板上，翻滾起濃濃黑煙。

栖苑，在一夜之間燒成灰燼。

……

“子叢！”墨紹元從床上彈坐起來，滿頭大汗。

他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他最在乎的人永遠地離開了自己。

但夢中的一切太過真實，真實到讓他連心髒都忘了跳動。

墨紹元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文件，眼底掀起驚濤駭浪。

民國二十年，冬至日……

今天，是闵子叢的生日。

墨紹元大步朝栖苑走去，幾十步就能到達的地方，他卻好像走了一個世紀。

夢裏的栖苑被一場大火燒盡，可眼前的栖苑還完好無損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墨紹元深吸一口氣，擡手正欲推門。

“咳咳……”屋內傳來一陣虛弱的咳嗽，那聲音猶如刀刃在墨紹元心口劃過，帶來密密麻麻的痛楚。

到底是夢，還是老天憐憫他，給了他忏悔的機會？

墨紹元斂去腦海中的雜念，輕輕将門推開。

“紹元，你回來了。”暖炕上的人手拿棗紅手帕，充滿期待地看着自己。

他眼底透着璀璨星光，清澈的眸子中全是自己的倒影。

“嗯，回來了。”墨紹元哽咽了一下，緊緊将他抱在懷中。

闵子叢明顯怔了怔，舉在半空中的手有些局促不安。

“紹元，你已經很久都沒抱過我了……”他小聲說道。

墨紹元緊了緊擁住他的雙臂，近乎要将他整個人融進自己骨血中。

“對不起，我回來了，紹郎回來了……”墨紹元的聲音有些失控的顫抖。

闵子叢捧住他的臉，看到了他眼眸中的薄霧。

“你怎麽了紹元？發生什麽事了？”他眼底滿是擔憂和不安。

墨紹元搖頭，将頭埋在他頸窩中，竭力汲取他身上的熟悉氣息。

“我做了個夢，夢見你不要我了……”他像小孩子一樣撒嬌。

闵子叢噗嗤笑出了聲：“我是紹元的愛人，生死都只能是你的人……今天是我生日，你怎麽如此傷感？”

墨紹元心底濕了一大片，他柔聲道：“今年的生日禮物是我，子叢可想要？”

闵子叢紅了臉頰，他正欲開口，鼻子裏忽的湧出一抹暗紅。

他臉色煞白，連忙拿起棗紅手帕緊緊堵住。

“天天烤火，上火了……”他眼神有些躲閃。

墨紹元接過他手中的帕子，輕輕擦拭鼻血。

“好好吃藥，趕明兒我吩咐人去國外請幾個洋醫生回來，好好給你調養身子……”他輕聲說着，再次将他擁至懷中。

噩夢也好，重新來過也罷，往後餘生，我定是不能再失去你。

上窮碧落，下至黃泉，我這輩子都不會放手。

我會一直，一直陪你走下去。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