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表兄 謝雲璋亦不覺不妥,一聲表妹行雲……

第3章 表兄 謝雲璋亦不覺不妥,一聲表妹行雲……

這是開春以來上京世族舉辦的第一場飲宴,因謝氏名望至深,才于謝府舉辦。

謝氏雖是長房當家,但大伯母天不假年,溘先朝露,家中內務一向是由二房代為操持。

恰逢母親近來受風寒所擾,心力交瘁,所以才将飲宴一事交由謝瓊料理。

謝瓊自然是想盡心盡力籌劃好今日的宴會,以不負衆人對她的期望。

開宴前,婢女附耳過來。

謝瓊聽罷,面上更顯笑意,她捧起耳杯,招呼衆人道:“這是府上今年新出壇的春酒,還請諸位先行品鑒。”

因這推杯換盞品酒的間隙,來者來得才不算太晚。

天清氣淨,晴光正好。些微的光線透過軟簾映落在玉羽觞上,其中盛着的美酒頓時盈盈生輝,一如傳聞裏的瓊漿玉液。

扶春頭一回見這樣精致美麗的杯器,掌在手中把玩了好一會兒。

這時,耳邊忽然浮現出一陣雜音,她只覺人聲混亂,似有人在驚嘆什麽。

扶春循跡望去,在與水榭相連的游廊上見到了一人的身影。距離太遠,望不清那人的模樣,只見其身形颀長高挑。

侍人在外攬起水榭垂幕,待青年進入亭中,衆人這才得見真容。

來者身着雲水藍長袍,寬身博袖,長身玉立。緩步走近時,不少人起身相迎,口中呼道:“果真是長公子。”

方才在遠處時,他們認的并不仔細,現在确定了來者的身份,則一擁上前想要與謝雲璋搭話。不過即便心潮澎湃,也始終相隔一段距離,不敢冒犯。

三言兩語的碎聲浮落在他的身側,謝雲璋一一回應,他神色從容,盡管周遭嘈雜交織,他依舊平和安定。

扶春微微出神。

這個人,她見過。

雖然和早些時候的衣着不大一樣,但這樣淡然出塵的氣質,恐怕不會再有第二人。

更不提青年容貌如初,見過一回,應是很難遺忘。

宴席上因為謝雲璋的到來突然熱鬧起來,不過他們說話聲音太過無序,扶春沒有聽清什麽。

她的目光落在那處沒有收回,于是她便瞧見商氏兄妹撥開衆人,走到最前。

在場諸人之中,謝氏為先,而後便是商姓,見其顏觀其面,無人不為其讓路。

“長公子,我是商氏寧姝,年幼時曾與您一起在謝氏的私塾讀過書,不知您可還記得?”商寧姝望着對方,滿眼期待地詢問。

世族為供族中子弟讀書,通常會設有私塾。

謝氏的私塾名為“文憲”,當初文憲書院的老師是由大司徒親自請來的文士顏先生擔任。

顏先生在京中久負盛名、德高望重,是良師無疑,不少人慕名投貼請其擔教,卻無疾而終。

好在大司徒為人寬良,願将文憲書院對外開放,所以後來書院裏除了謝氏主家和旁支的子女們外,還另有一些世家後人。

商氏即是在這時與謝氏交好。

“從前寧姝習字不佳,先生讓我臨摹的便是您的字帖。只是後來我随父親前往北地,就再沒機會和長公子見面了。”商寧姝緊緊望着謝雲璋,視線一瞬不轉,既緊張又興奮。

舊事入耳,謝雲璋卻并沒什麽舊念。他微微颌首,只道:“今日府中飲宴,女郎毋需拘禮。”

他終于同她開口,卻是這樣客客氣氣的,實非商寧姝心中所想。再想上前與他敘舊,卻聽到從人群之外遙遙傳來一聲。

“長兄。”

謝瓊走過來,先與謝雲璋問一聲好,随後環顧四周,與衆人笑道:“宴席将開,諸位還請入座罷。”

驟然被打斷談話,商寧姝心生不滿。

然而對面是謝氏二房的嫡長女,身份可與她堪比,且與謝雲璋共擔了一個“謝”姓,商寧姝說不得一字半句的不好。

既已有謝瓊這樣說,諸客自然不會再聚集,陸續回到原來的位置。

周圍人影清靜,商寧姝雖有不舍,但也只得随人潮而去,不過目光仍在謝雲璋處多有流連罷了。

長房長兄來到,謝瓊本意是想讓出主座,但謝雲璋并不在意這些虛禮細節,尋了一個空位坐下後,水榭內即刻開宴。

在場皆是年紀相仿的青年男女,宴上氛圍一下子歡快起來,行詩、飲酒、奏樂……男男女女,三五相聚。

女郎們圍擁在一起說話,顯然是舊相識。

扶春坐在一旁只聽得她們的歡笑聲,偶爾也能捕捉到她們其中一個兩個窺探而來的目光。

這當然算不得什麽好眼神。

扶春回望過去,見到商氏女郎尚且挂在唇邊的譏笑,一下子便明白她們大抵是在議論她的家世。

扶春立刻避開視線,裝作不知情。興許是她的錯覺,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熱鬧,唯獨她這裏冷冷清清。

“表妹。”謝瓊遠遠的就注意到扶春一人獨坐。

早先三兄請她幫忙,讓她今日請來扶春。她刨根究底,三兄實在沒了辦法才坦白他與扶春的婚事。

這事并未在家中宣揚,三兄也不讓她外露。謝瓊是為數不多的知情人,實在不好不關照扶春。

“瓊表姐。”扶春沒想到謝瓊會來尋她,面上自然是受寵若驚。

謝瓊微笑說道:“見表妹無事,不知表妹可否陪我一陪?說來慚愧,方才飲酒過甚,兩眼已是發酸,只怕自己走不穩路呢。”

扶春當然不會覺得謝瓊是真喝多了,需要旁人看護。

水榭婢女如雲,招來幾個陪在謝瓊身邊都行,謝瓊此舉,無非是見她獨處頗有可憐之意。

謝瓊是好心好意,扶春理當曉得順水推舟的道理。

她殷勤允諾,“我定是樂意陪在表姐身側,表姐要去哪裏,我只管與表姐同行。”

謝瓊早有打算往長兄那裏去,如今帶上扶春便是二人一同前往。

去時正巧遇上謝三郎。

謝從璟先招呼謝瓊,而後望向謝瓊身邊,放緩聲音。

“表妹也在。”

語聲輕和,仿佛顯示出他對後者不同的情意。

扶春沒有擡頭,只有一聲溫順回應,相較之下她的态度倒沒那麽親近。

衆目睽睽,謝從璟不好将扶春帶走以續情思,又多說幾句話,一同來到謝雲璋處。

憑欄前,紗幔流光起伏,春生水色彌漫無邊。青年側身坐在美人靠上,凝眸遠睇,可将滿園春色收入眼中。

聽到有人呼喚,他收斂目光回望過來,見到從弟從妹,在他們身後還有一截秾麗的衣裳,仔細辨認,這海棠花色的衣裙他也是見過的。

“這位……”謝瓊引出那女子。

“這位是孟家表妹,扶春。”

扶春不知謝瓊是要來長公子面前,一時覺得緊迫,匆匆行禮。

“長公子……表兄安好。”不同的稱呼在她口中轉折。

她其實不願以“表兄”稱喚謝雲璋,畢竟對方是長房的公子,與她的關系遠得不能再遠,這樣稱呼未免有攀高接貴之嫌。

“表妹安好。”謝雲璋颔首。

事實證明是扶春多慮,謝瓊認定她是孟家表妹,謝雲璋亦不覺不妥,一聲表妹行雲流水,更顯扶春先前的姿态扭捏。

她略微垂首,掩飾微微發紅的面頰。

“扶春表妹入府好些時候了,可惜此前長兄不在府中,想來應是沒見過這位表妹才對。”謝瓊笑說。

他們一來一去的時間剛好相錯,按理來說的确不應該見過。

可事實上,現下謝雲璋與其已是第二面。

他為她指路,很快又在水榭再見。但這等細枝末節的小事不值得謝雲璋放在心上。

另一邊,扶春想的也是找個機會讓他知道她對他感激就好,沒必要拿出來說事。

“的确是第一回得見大表兄。”扶春順着謝瓊的話往下說,至于是第一回還是第二回,唯有他二人心知肚明。

欄杆美人靠旁設有宴幾,幾人坐下,婢女呈來杯飲糕點。謝從璟問起長兄此前南下經歷,扶春則旁聽他們說話。

謝從璟對這位兄長可謂畢恭畢敬,言辭之中極盡敬謹。

扶春早就覺察出這一點,先前是因謝雲璋不在,所以她只能想象是何等人物才能讓謝三郎這樣仰慕。

而現在謝雲璋就在她面前,扶春好奇的望着他許久,見其澹容,聽其雅聲,扶春眼眸微動。

她仰望謝雲璋的神情落入旁人眼中,便不只是好奇這樣簡單,而另有一種“虎視眈眈”的味道。

商寧姝一早看到謝瓊領着扶春去到長公子身邊,就心覺不妙。現在注意到扶春的神色,心情更是晦暗。

擺出那樣一副少女懷春的表情是給誰看?若非長公子心無旁骛,豈不是要被她勾了魂去?

她竟敢觊觎長公子!商寧姝咬牙想到。

陰冷刺骨的視線落在扶春的後背,讓她很難不去注意。她凝望着謝雲璋出了神,隔了一會才收攏思緒。

扶春不自然的端起酒盞飲了一飲,杯中不是滋味和潤的春酒,換了一道酒水與她的口味不相符,且扶春喝完明顯覺得有些暈乎乎的。

她眼神飄忽,下意識地又看向謝雲璋。不過這一回他并未容下她毫不掩藏的探視,謝雲璋頓住話音,向她掃去一眼,聲音微冷,“孟表妹以為如何?”

話音泠泠而起,若有松風拂動山泉流澈,直教扶春打了個激靈。

他之前說了什麽話,她一概沒有聽見,如今與謝雲璋四目相對,扶春後知後覺自己太過放肆,由衷生出懊惱。

“方才貪杯多飲了一些,實在沒有聽到,還望表兄莫怪。”扶春垂下眼睫,這樣的托辭聽起來也算誠懇。

可她只飲過一杯酒,何來貪杯之說?

更不提她在飲酒之前便以那樣探究的目光望着他。

他當作視而不見,她卻不知收斂,如今還要他莫怪她。

念及此處,謝雲璋神情愈發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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