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佩 “與我在一處,你不怕?”……
第5章 玉佩 “與我在一處,你不怕?”……
甫一說出這話,扶春便心生悔意。
她只想着自己一個孤身女子,處境凄涼,向他尋求庇護也是無可厚非。卻忘記她與謝雲璋不過是數面的緣分,他沒道理要對她事事回應。
再者,“為我遮一遮風”這種話,太過親切,擺在男女之間,尤其有種暧昧的意味。
不合适,太不合适。
因在意謝雲璋的态度,扶春向他望去,稍微掀動眼簾,一滴清亮的潤珠旋即劃過她的眼角,順着下颌垂落,她玉白光潔的臉上頓時多出一道清晰的淚痕。
“先前那些話是我胡亂說的,表兄不必介懷。”
雖聽她這樣說,但她的表情卻如玉女花般柔弱可憐,就像是察覺到他的冷漠,故意如此,惹他心生憐憫一般。
扶春自然沒有這樣想過,無奈情不自禁流露的表情太過悲戚,落在謝雲璋的眼中,便是有此要挾之意。
可即便她有攀附求援之心,只要他不為所動,再怎樣都無濟于事。
謝雲璋靜默凝睇,俄而點漆似的眼眸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風聲喧噪,不曾聽到表妹說話。”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如水。
扶春遙望着他,有些錯愕。
他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謝雲璋是這個意思,可是扶春不覺得可信。
雖有疑心,但見謝雲璋神色自若,扶春沒有多想。
*
按理來說,将她救出水後,他就應該離去,可謝雲璋卻因她當時的慘況而鬼使神差地留下。
如今看來,這并不算得一個好決定。
謝雲璋正色道:“我先前命人去請了謝瓊過來,你且再等等。”
算算時間,謝瓊早該來到,不知為何遲遲不至。不過想來也出不了意外,再等上片刻,扶春就該見到來人。
聽出謝雲璋的弦外之音,扶春向他确認,“大表兄是要離開麽?”
她不想他走,但謝雲璋點了頭。小徑清幽,池水靜谧深邃,他留她一人在此?
扶春不情願,卻沒理由阻撓。
她只能同謝雲璋說:“大表兄既有要務在身,自當是以要務為先,我一個人……”
她頓住,嗓音又輕又弱,“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也不怕什麽。”
說到最末處,她的聲音幾乎揉碎融入水潮,謝雲璋險些真沒聽到她說的後半句話。
見她愁眉鎖眼,面上并不似口頭說的那樣輕快,他恍然。她說不怕的意思,其實是怕。
怕什麽?
順着扶春的視線,望見因天色漸沉而逐漸深沉的池水,裏面似乎藏了一頭巨獸,稍不留意便會将她吞噬入腹。
不久前才在此地遭遇不測,怕着顧忌着也是人之常情,但這與謝雲璋沒什麽幹系。
一想到謝雲璋離開後,只剩下她一個人,扶春心裏就發怵。她又不是無知無覺,她當然知道是有人故意推她落水。
謝雲璋知道嗎?他救她時可有看到那人的模樣?若那人尚在附近徘徊,見謝雲璋離去,而謝瓊未能及時趕來,扶春是否又會遭難?……
所謂疑心生暗鬼,有了這念頭,周圍但凡風吹草動,都只讓扶春覺得有人在暗中窺探。
她更害怕,也更不願謝雲璋離開,心髒砰砰跳動,她眼睜睜望着謝雲璋的衣袍拂過叢叢樹影,只留給她一道高挑颀長的身影。
謝雲璋等了她一會,見她沒再有動靜,以為她還算識時務。卻沒想到,他動身真要離去之際,身後傳來一聲嬌吟。
“哎呦。”
聲音軟得不成語調,吐字倒是細膩入耳,故意說給他聽一樣。
“疼、好疼……”
才走不久,扶春不信他聽不到。但她不确定謝雲璋會否因此回頭,只是一試,他若袖手不予理會,扶春也沒辦法。
她沒再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可謝雲璋仍然未得清靜,方才她婉轉嬌媚的呼聲猶在耳畔,一點一點,往更深處滲入,最後将他纏住。
謝雲璋冷下眉眼,“又有何事?”沉聲問。
扶春坐靠在柳樹下,衣裙上沾有許多泥土與灰塵,原本秀豔的海棠花色都為之黯淡。
她的一只手正揉捏小腿。
見他回望過來,扶春頓時松軟下表情,無辜又委屈。
“大表兄,我起不來了。”她的話真假半摻。真的是她的雙腿确實因為受冷而僵硬,假的是不至于起不來身。
“等謝瓊過來讓人擡你回去。”謝雲璋言簡意赅,無比耐心。
如果扶春不曾注意他沉下的眉梢,她一定會覺得他是出于禮貌才停留詢問。
“那大表兄陪我等一等表姐……”
事已至此,扶春也沒什麽好遮掩的,這就是她的目的。
謝雲璋輕輕搖頭,“只是片刻都等不得?”輕描淡寫地直言她的嬌氣,視線淡淡掃着她。
扶春從其話中聽出責問,她垂首,衣襟交疊,露出脖頸處的肌膚,雪白潔淨,全不似她可憐的衣裳。
“我害怕。”扶春嗫嚅。
謝雲璋被惹笑,神情溫和至極,一時如坐春風。
“與我在一處,你不怕?”
他這一問,反倒将扶春問得愣住。她為什麽要怕他?
“大表兄,我知你是極善心的好人。”她沒有多想,道出一句美言美語的同時,期期艾艾地重新注目于他。
先前謝雲璋遞過手巾給她,扶春用以擦拭手臉,她的臉上不見污漬,還是瓊花玉貌的好模樣。
唯一可惜的是頭上的釵子滑入了水中,發鬟散軟,顯得她露出的笑容略有蒼白,不過仍十分姣美。
“大表兄屢屢救我、幫我,我不會怕。”扶春有意讨好。
她身無長處,不擅技藝,亦不通詩文,自認是個無趣的人。
唯有一副皮囊比旁人好看三分,每回謝從璟心思游離,她便特意放軟些聲音、同他笑一笑,引得他思緒回籠,他更樂意與她相處。
以此引導的确不是好手段,但扶春想不到更多。
此時此刻在謝雲璋面前,她也做不出別的好來,面向他露些笑容,充作讨好之意。想來他瞧她時,清寂的眼中能夠添些喜色。
扶春是這樣想的,謝雲璋也如她預料的那樣,目光在她笑顏處停留許久。
刻意為他展露的嬌容清豔,她在示好,謝雲璋斂眸,往回走近。
扶春也在這時望清他的眼神,倏忽間,只覺心弦陡然一顫。
謝雲璋的臉上倒是剩些溫色,可他的眼底卻是一片寒涼。無悲無喜,赫然出塵之姿,遠在她意料之外。
扶春啞然。
“可還有話要說?”謝雲璋平靜地看着她。
他并不受她引誘,之所以留步,也只想看她會如何巧言令色,而他始終無動于衷。
——貌似是如此。
扶春暗忖。
她慢吞吞地起身,小腿酥麻僵硬,扶春深感不适。她本想說讓她遠遠跟在他身後,直至遇到謝瓊。但還未開口,扶春先覺得身前空空蕩蕩。
“我的東西不見了。”她摸索一通,沒有尋到,下意識地同他說。
“是一枚蓮花玉佩。”
那是謝從璟不久前才贈予她的腰佩,本來挂在腰間,現在卻不知所蹤,大抵是因先前落水而墜入了池中。
若是旁的東西丢了也就罷了,但這物件是謝從璟相贈——他們連定情信物都不曾有過,往日裏他贈她的花簪手钏也都是她自挑自選。
只有這麽一樣,是謝從璟親手贈予她的。
扶春想四處尋找,腿腳走得難受又停下。看也看不見,找也找不得,扶春這回是真的哀傷起來。
“大表兄。”她喚謝雲璋,未提只字。她先前向他說了玉佩的事,他應該明白她想說什麽。
他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謝雲璋已救了人,再去尋物已不是他的事,但觸及扶春臉上焦急的神色,很是真切,不似先前作假,想來真是重要之物。
在周邊看看,不見結果,他往水池望了一眼。
池水漫漫,若玉佩當真遺失于此,搜尋起來怕是不易,需得一番大費周章……
想到這裏,謝雲璋不由神思微凝。
很奇怪,不是麽?
他為什麽要去想玉佩難尋,他想的難道不應該是既然玉佩難尋,那麽不尋也罷。
誰說一定要幫她找到?
謝雲璋疑心自己居然有過要幫她找到的荒謬念頭。
*
左右尋找無果時,謝瓊來到。其後跟随幾名婢女,一張厚重的裘衣很快披覆在扶春身上,一瞬間将她的身體與外界的寒涼隔開。
另有一名婢女将冬日取暖用的湯婆子塞進了她的懷中,周圍有了人聲燈影,身上逐漸有了溫度,扶春這才感覺自己得以喘息。
好了。如今好了,不至于擔驚受怕,也不用再倚仗謝雲璋。
扶春一下子失去意識,身體癱軟,聽不到衆人的呼喚。
謝瓊摸了摸,發覺她額頭滾燙,旋即遣人去請醫師。
“是我來遲。”謝瓊歉疚說道。
婢女們将昏迷的扶春送回客居,醫師也在不久後前往。
景亭池畔,謝雲璋挑起一盞清燈,将這四周隐隐約約的晦暗模糊照了個透徹。
“這件事長兄可知是何人所為?”謝瓊見長兄還未離開,不免提及。
燈光如水,柔潤落在謝雲璋的身前,他沒有回複。
往外走去,忽然踩到一件硬物上,他若有所感,傾腰拂開岸邊雜草。
在塵泥之上靜躺着一枚玉佩,上面的蓮花圖案格外惹眼。
撿起它時,他從來潔白的指尖染上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