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對峙 對她有意
第14章 對峙 對她有意
周圍一片混亂,扶春分不清四面是哪裏,有人故意抓她的手,将她強行從謝雲璋身邊帶走,她連一聲表兄都沒來得及喚出。
謝雲璋身姿高挑,扶春起初還能于衆人之中隐約瞧見,後來肩膀被撞了一下又一下,她失了方向,幾聲呼救下去都沉沒人海,随波而動,随波而停。
最終還是與謝雲璋走散。
扶春一心掙脫人潮往外去,她心裏惦記着謝雲璋先前的叮囑,擠出人群後沿岸往水邊去。
離開中心道,四處皆為空曠。
尤其臨近水澤之地,因明燈歇落光影,更顯清寂幽深。
而在對岸正停有一輛馬車,其左右兩邊皆挂上了镌刻“謝”字的燈籠,是水岸兩側唯一的亮芒。
扶春定睛瞧見,心下一喜。可很快,她意識到自己正位處謝氏馬車的對面處,中間隔有一片開廣的湖面,她該如何渡過?
呼救還是尋路?
思索間,扶春又往水邊走近。
岸邊斜柳低垂,柳枝覆沒下有一座小帳篷船。
沒什麽光線,扶春看得不太清,只聽到微弱的喘息及伴随水波的晃動聲。
“可有人在?”扶春輕聲詢問。
若謝雲璋一早料到她會面臨當下的處境,想來也應為她做好了安排,說不定船艙之內就是将為她搖船的船夫。
懷着這樣的希冀,扶春更往前一步。
可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方才的那一陣碎音好似只是柳枝掠水,無關緊要。
扶春略微洩氣。
她不會劃船,但現在的确多出一條路讓她能夠去到對岸。于是她決心觀察一番,見這船只正被繩索緊扣,系在岸邊的粗壯柳樹上,定然不會輕易斷離。
扶春大着膽子靠近。
她先一只腳輕踩上去,船身随着她的動作微晃,不過未起波瀾,還算安定平和。
扶春定心,傾身而前,與此同時船艙內探出一只手,手背處一道長口傷痕,其上有烏青和血色黏合在一起。
扶春驚詫,她的雙腳還未踏穩,尚來不及呼救,就被這只手的主人拽進船艙。
內裏一片漆暗,如同驟然身陷泥沼。
“救、救命!”
*
瓊樓九層,檐角空懸琉璃燈盞,從其折射出的星彩堪比天上月華。
青年自燈下走過,掠起的衣袂泛起柔潤的光澤,而在其松散寬袖下持有的不是長笛玉簫,而是一柄平平無奇卻意外冷綻寒光的長劍。
內侍在前引路。
走到一扇盤長如意的門前,內侍俯身更低,“殿下,謝氏長公子到了。”
不待裏面答允,謝雲璋推門而入,毫無阻力。
內侍受驚,連忙道:“長公子您這是何意?”
再見謝雲璋手持之物,更是驚慌,“持刃面見殿下,恐有失……”
內侍未說盡,謝雲璋已只身入內。擱置茶碗,擡頭見到那位淵清玉潔的謝氏長公子。
康定王蕭序退避侍人,起身相迎,“得見長公子,也不枉本王等候多時。”
屋內窗正開着,說話時蕭序請他坐下,未得回應,蕭序略覺氣氛僵硬。
謝雲璋走去窗邊,目光探向窗外的零星殘景,燈會喧嚣過後此夜清冷寂靜。
行走間露出手裏的一截的劍鞘,蕭序的目光緊在其上,方明白內侍為何阻撓。
似乎是覺察到蕭序的視線,謝雲璋神色自若,擡劍于月下更見劍身覆有一重清冷銀霜。
“防身之物,殿下無需介懷。”
康定王蕭序臉色稍變。謝雲璋已把話說到這個地步,蕭序沒必要再故作不解,直言挑明。
“看來長公子是為薛世子而來。”
月光如水,映照出謝雲璋的眉目。看似溫和,卻含冷月之清輝,無聲無息地使人生出寒意。
謝雲璋沒有說話。
蕭序冷嗤,“他不惜命,千裏迢迢回來送死,本王自然要滿足他。”
謝雲璋默了幾息,緩緩道:“薛俞已死。殿下與江平侯府的恩怨早該了斷。”
舊年江平侯世子薛俞畏于世家勢大、危及皇權,禀明聖人後聖人授意侯府暗中扶持寒門。
寒門未正風骨,為求得權偏走捷徑,誣告王氏家主密謀行事意圖謀反。王氏入獄,待薛俞厘清真相之際,王氏家主已病危亡故。
王氏,康定王蕭序之母家。
“如何了斷?本王的外祖本該頤享天年,若非江平侯府急于在父皇面前立功得勢,怎會做出誣告這等急功近利之事?”
蕭序沉下眉眼,“薛俞識人不清,死便死了。薛俨倒是想為他兄長報仇呢,膽子有了,命有嗎?”
大司徒曾稱王氏為當世世家的中流砥柱,變故之後王氏地位一落千丈,連帶着康定王在朝中也無權依仗。
蕭序當然恨極江平侯府。
他極盡言辭貶低、謾罵,毫不顧及自己身為天潢貴胄的修身涵養。
等蕭序解氣痛快後回過神,發覺謝雲璋不聲不響正靜默瞥着他。
冷漠如清晨霜雪,那是種堪破所有的眼神。
他的憤怒他的恨意,在謝雲璋眼裏,更像是跳梁小醜的玩笑。
蕭序心中一凜,緊了牙關。
“你……”
他說不出話。
“是非如何,殿下心如明鏡。”謝雲璋的語氣很淡。
根本是因聖人被世家架空,為固權迫使薛俞不得不如此行事。
蕭序知道這層真相,但他不敢去面對,不敢像今日對待薛俨一樣,違背父子綱常,對他的父皇行生殺之令。蕭序只敢把不滿和憤懑對江平侯府發洩。
謝雲璋頓了下,又道:“你要殺薛俨,我未曾幹預,但你不該節外生枝。”
這才是他來此的真正目的。
蕭序的确做過另外的安排,“長公子是說跟在你身邊的那位小娘子?”
他輕描淡寫談及,“分明棋子而已,本王替你解決,有何不妥?”
薛俨無诏回京,若被有心人挖出來說事,與其私下曾有過面談的謝氏長公子亦難免受到牽連。
謝雲璋為不落人口實,答應了扶春的邀請,同游燈會時再與薛俨見面,落在他人眼中不過是偶然相逢。
扶春有意接近,謝雲璋亦借她避開旁人非議,算不得“棋子”。何況她當時請求他時,猶如霞明玉映,是他意動才會出言允諾。
想到這裏,謝雲璋的眼神更冷。明明已經部署妥當,卻還是發生意外。
前一刻她冰涼的發絲才從他的指尖劃過,下一秒她就從他身邊消失。
未見蹤跡,不知去向。謝雲璋很不喜歡當下這種失控感。
緊了緊扣在手中的長劍,謝雲璋垂下眼睑,遮住瞳眸中發沉的暗色,“殿下最好能保證那女郎毫發無損。”
餘下的話謝雲璋沒有說罷,但落人耳中,說與不說別無二致。
蕭序面色難堪,不滿謝雲璋的态度。怒意橫生起伏,最後卻硬生生忍下。
不僅是因忌憚謝氏、忌憚大司徒,顧忌他在聖人心裏分量不輕,才會這般忍氣吞聲。
更因蕭序一直謹記承德二十九年秋獵,發生的那件事。
箭矢,烈馬,摔斷腿的皇兄……
舊日景象紛來沓至,蕭序看向始作俑者,還要道一句:“本王這就遣人去找。”
*
船艙內的空間壓抑。
扶春徹底陷入黑暗,小臂被捏得很疼,那一片肌膚恐怕都因血液不流通而發紫。
她用力掙脫,刺鼻的血腥味沒入她的鼻翼,扶春聞着只覺惡心。
“……誰?是誰?”
被匆匆拽入船艙時,幂籬翻落到腳下。這會子被人撿起,他摸索了許久,嗓音微啞。
“是你啊。”
男聲若有撕裂之感,聽着卻很是耳熟。
扶春愣了一下,繼而聽到他問:“謝雲璋在何處?”
是江平侯世子薛俨!他怎會在這?
“……我不知道。”沉默一會,扶春答話。
薛俨舌尖斥出一聲笑,似乎是不信她所言。
飄蕩在空氣中的鐵鏽味實在令人難以忽略,扶春問他,“你受傷了?”
黑暗中,薛俨看不清楚。
連身體的傷處在哪,都只能靠感覺描繪。
應是脊背處被刀劍劃過,刺客下手狠辣,傷處裂痛生疼,但他還是沒所謂地笑笑。
“是啊,拜你那情郎所賜。”
“你說長公子?可他一直與我在一起,怎會害你?你們不是朋友?”扶春也不信薛俨說的話。
薛俨知道真兇為誰,胡編亂造,不過是覺得沒必要對這萍水相逢的女郎交心而談。
背後傷處實在是痛,又因扶春出現時的動靜提心警惕,損耗心神,此刻薛俨只能靠說些話來緩解疼痛。
想到扶春,他腦海中唯有一道窈窕身形,再多便是謝雲璋待她的與衆不同。
“你與謝雲璋究竟是何關系?”
“世子方才不還說長公子是我的情郎,怎麽現在自己反倒忘了?”
一回生二回熟。再見薛俨,扶春已經習慣被他調侃,反正謝雲璋不在,她順着薛俨的話往下胡謅,也無傷大雅。
沒想到薛俨竟真的因她的這句反問而生疑。或猶豫或驚異,最後他似感嘆道:“是了。他若無意,豈能容你在身側。”
他說話時近乎呢喃,不過碎語爾爾,但扶春因眼前無光,聽覺更要敏銳。
扶春聽清他的含混言辭,緩了片刻,低聲:“世子真覺得長公子對我有意?”
回想種種相處細節,扶春不是沒有知覺謝雲璋待她的寬仁與縱容,但經由旁人敲打,更添豁然開朗之感。
薛俨沒理她,更讓扶春确信他說這話和以往的玩笑不同。
就此被人勾出隐秘的心思,扶春心癢難耐,她現在就想見到謝雲璋,倘若他動心,他對她起意,那麽很多事情都能夠迎刃而解。
“我得離開,長公子一定在尋我。”扶春起身往外去。
解開船簾,只往外走了兩步,就有受阻之感。
扶春低頭,借着外面流溢而入的殘光,發現薛俨踩住了她的裙擺。
原本光鮮亮潔的衣料上,沾染上屬于他的泥濘和血漬。
這是新衣。
是扶春特意為了見謝雲璋穿起的新衣,這或許不是謝雲璋喜歡的款式,但一定是扶春鐘意的。
扶春怒瞪薛俨一眼。
“你知道回去的路怎麽走?”另一邊,薛俨慢慢悠悠地問。
“不勞您指教。”她的态度冷硬。
薛俨表面為她考慮,“你就不怕傷我的歹人,把你也傷了?好好一個冰肌玉骨的美人,若被傷了臉皮子,你覺得謝雲璋還會要你嗎?”
簡直是一通謬論!扶春惱火。
且不說她和謝雲璋八字還沒一撇,就算今時今日明定心意,扶春都沒想過要與他有将來可言……
扶春彎腰,扯開了被他踩髒的裙擺,接着頭也不回往船艙外去。
薛俨見狀,不顧後背重傷阻攔。擰住扶春胳膊的那一刻,他只覺傷處傷口裂得更大,不斷咕湧的鮮血浸透衣衫。
“先別走。”
薛俨習武之人,聽力遠超常人,在扶春未覺所以的時候,薛俨就知道外面正有數道腳步圍聚而來。
康定王莫非真要對他趕盡殺絕?薛俨心道不好。
他不讓扶春離開,是不想引來仇敵。然而随着扶春掙紮,船只晃動的痕跡越來越明顯。
“再等等。”
再等等,侯府家臣就能循着薛俨留下的線索找到他,可扶春顯然沒有這個耐心。
薛俨太無禮。
扶春盯着他扣住她胳膊的那只手,表皮下的筋脈若隐若現,同時扶春悄悄拔下別在發鬟處的桃花花釵。
她強忍住心中的膽顫,确認釵子的尖利端,手裏捏緊,再對準薛俨的手,只待狠狠刺下,當即便可血濺桃花。
電光火石之間,有人上船。
伴随“咣當”一聲響,船身搖晃,緊接着一柄開刃的長劍挑起船簾,攜清冷月色而至,再後來這柄劍垂在薛俨靠近扶春的那只手上。
“松開。”
青年聲音出現的一瞬間,扶春提起的心瞬間歸到原位,她大喘了一口氣,手裏的花釵也在松軟之際墜落。
得知來人是誰,薛俨卻沒有動作。他故意停留,向其探去目光,語氣意味不明,“來得可真及時。”
話音剛落,便感到冰涼的劍鋒從他的手面移去脖頸。如絲細的裂紋齊整出現在薛俨的脖子上,冒出一點一點豔紅的血珠。再深一分,赫然有取其性命之意。
“我說,松手。”謝雲璋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