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出游 “我要表兄背我
第18章 出游 “我要表兄背我。”
書房裏的案桌前,年輕女子背對着門口,烏黑的長發如瀑散在肩後,身形娉娉袅袅。
扶春直起腰身,不動聲色往旁邊走了一步,裙擺微揚,其下一只腳踩住了落地的白玉碎片。
“大表兄不是出門了嗎?”扶春回過身來,一見他,臉上露出歡喜的笑來,格外妍美。
她緊着手指,攥住數張琴譜,面上雖是在笑,眼底卻無甚笑意,謹慎又提防。
謝雲璋似乎未有察覺,走進書房,徑直往案桌處去。
“落了東西回來取。”說着話,謝雲璋已摸索着打開了桌底的暗格。
暗格內放着兩個匣子,謝雲璋先打開一只,裏面是一堆信件,堆疊齊整,他從中取出一件封以嚴密的信箋。
再打開另一只,這只匣子裏面則是數枚印章與令牌,謝雲璋拿了一枚小印,連同那信箋一起收起。
扶春再遲鈍,也知道被秘密藏在暗格中的都是極重要之物,可謝雲璋無遮無掩,就在她面前将這些拿出,毫不擔心被她探去機密事。
扶春慌忙移開視線,沒敢繼續盯着再看。等到謝雲璋忙定,扶春與他解釋說道:“方才忽然起風,吹走了表兄琴案上的譜子,為此我才追到這裏來,不是故意擅闖。”
扶春舉起手裏的琴譜,上面的幾頁略有折痕且沾上薄薄的一層灰塵,這些痕跡足以證明她所言非虛。
謝雲璋掃去一眼,目中并無波動,“若是覺得無趣,可往院後走走。”
院後有一小閣,上下兩層有十數尺之高,登上其去,可俯瞰東苑松石流水的風光。
聽他說起這些,全然真切為她考慮,扶春心生遲疑,他……沒有發現異樣?
在謝雲璋眼皮底下将東西藏起,扶春尤然緊張,明明沒有做錯,卻還是生出一絲心虛。
“大表兄這般為我着想,我定當不負表兄的好意。”
将印章和密信放到一起,謝雲璋的目光随後落在扶春身上。
見她垂下頭,低眉順目,至少表面看來無比溫順。
謝雲璋的眸光沉了沉,沒有再給她留下只字片語。
他來時安靜,離開時也未有聲響,又或許是因扶春分心,才沒有聽到動靜。
隔了好一會,扶春擡起頭,環顧書房之內,不見有第二人的身影,她長長吐出一口氣,俯身拾起藏在鞋底的白玉碎片。
而在扶春的袖囊內還有一塊檎丹紅玉,沉甸甸的,亦如她逐漸沉重的心。
扶春沒有在朝晖院停留太久,既沒有等他回來,也沒有如他所說去院後一觀。
回到客居後,她一直在想謝雲璋的事,沒有注意太多,因此被廊道上突然出現的聲音吓了一跳。
“姐姐。”女聲中冷意甚濃。
這時,扶春才發現,孟玉茵正站在她房門外的走廊上,似乎是有意等候她回來。
“有事?”扶春回過神後看着她,不懂孟玉茵是有怎樣的話要與她說。
孟玉茵咬了咬唇,忽然之間軟下了眉眼,“姐姐,雖然我素來與你關系不睦,但身為姐妹你我血緣相牽,我還是想告訴你一些事。”
孟玉茵的聲音裏好像滿是真情實感。
“你說。”扶春面上平和,實則一個字都不想聽。
如今還與她談什麽姐妹情深?孟玉茵若真對她有半分姐妹情誼,又何故會與謝從璟在一起?
十幾年來在宋郡家中遭她們母女苛待,父親更是不聞不問,好不容易天降一門婚事,扶春本以為苦盡甘來,誰知還是被他人斷了出路。
不管是孟玉茵先有意,還是謝從璟主動,在扶春這裏一律算作她的阻礙。
若不是扶春提早發現他們之間的私情,待到來日東窗事發,以孟玉茵的性格,她是絕不可能做妾的。
屆時怎樣的髒水與計謀都會朝向扶春,扶春只會得到一個受盡屈辱而不得善終的結果。
“我近來發現表兄他……”孟玉茵還全然不知扶春的心思,故作欲說還休,結結巴巴好一會。
孟玉茵口中的表兄,當然是與其相親相愛的謝三郎。
眼看扶春即将有不耐煩,孟玉茵這才以為自己釣足了她胃口,說道:“表兄在外似乎有了人。”
近來謝從璟見她的頻率越來越少,孟玉茵愈加寝食難安,且她還不能正大光明去找他,所以只得從扶春這裏入手。
她使出的這招挑撥離間計并不高明,稍不留意還可能将自己拉入泥坑,但孟玉茵實在沒有辦法,誰讓他暗中不來尋她?
“哦?”
然而扶春的反應卻是出乎她意料的平淡。
孟玉茵赫然有些慌亂,她試圖再添一把柴火點燃,“那女子其實也不一定是表兄的外室,說不定只是表兄的一位友人,偶爾相約着會面……”
看似是在安慰寬解扶春,實則又添許多矛盾。
若扶春一點不知內情,聽孟玉茵這樣條理分析,一定會慘白了臉面,可是現在扶春卻很想笑出聲來 。
扶春不關心孟玉茵是出于怎樣的目的,才會對她說這樣的話。但孟玉茵非得把她和謝從璟的事情擺出來說一通,讓扶春不痛快,那扶春也要她不是滋味兒。
“妹妹說的那人我是曉得的。”扶春苦笑了一下,向孟玉茵投以真切的目光,“那女子的确是三郎的外室,我與三郎早已商議好,待我倆日後成婚,就将那女子以妾室身份迎入府。”
孟玉茵開了個頭,扶春亦順着往下胡亂編造。
反正這番胡言亂語,扶春自己是不在意的,至于孟玉茵……
“什、什麽?”孟玉茵膛目結舌,她完全無法預料到事情的走勢會是這樣。
扶春在胡言亂語什麽?
孟玉茵的第一反應便是如此,可扶春為了在她面前演出逼真,硬生生擠出幾顆淚珠,真真是傷心不已。
“妹妹既然已經知道了,可千萬莫要往外說,好歹在外人面前給我留些顏面。”扶春發揮的淋漓盡致。
孟玉茵徹底陷入恐慌,而後真的開始疑心謝從璟是不是也在騙她……
他能欺瞞扶春,與她私相授受,如何就不能為了旁人而欺騙她?而且謝從璟近來行蹤本就可疑,再加上扶春根本沒有理由要編造那名“外室女”的存在……
本就做賊心虛,越想越多疑,想到自己有可能遭受謝從璟的蒙騙,孟玉茵有如螞蟻啃噬般難受,近乎落荒而逃。
扶春以手拂拭眼角淚珠,一身輕松愉悅。他們鬧起來才好,最好再來她面前鬧一鬧,狗咬狗的戲碼實在讓人百看不厭。
*
淮雎山,春光時節四處生機盎然,群芳容色灼灼,鳥鳴輕啼悅耳。自山腳始一路環繞向上,建有一條春蔭小路,直通往山腰間的雲景臺。
天氣明媚和暖,出游來此之人将馬車停在山腳下,順着小路漫步而行,周圍環境怡然,頗有優哉游哉之感。
謝雲璋走在最前,一身霧藍色輕紗緞面常服,寬袖窄腰,襯他身材修長挺拔。
扶春緊随其後。
扶春起初倒是與他并肩走,但此淮雎山是她第一次來到,她不識得前面的路,久而久之便落了下乘,只得走在謝雲璋的身後。
她低垂下眼眸,看了看挂在腰間的紅玉,色澤均勻,光彩豔麗。結繩下是一片絲錦流蘇,于行走間孑然飄逸,稍有陽光拂落,則散發出星星零零的碎光。
因上回謝雲璋贈給她這塊紅玉,扶春心有惦念,借此來請他陪伴她出門。
扶春想請珍寶坊,把這塊雕琢完善的紅玉制成玉佩,她去找謝雲璋時,謝雲璋的本意是想讓府內婢子與她一道前往。
無奈扶春愁眉苦臉,悄聲說起上回燈會時未能與他盡興同游,倍感失落。
“若大表兄不能陪我,那這玉佩不制也罷。”
她倒沒有脅迫他的意思。
聲音軟軟的,聽着應是委屈居多,畢竟此前與她提過這事的,還是謝雲璋。
“也可。”謝雲璋望着她,最終颔首。左右不過是出去一趟,何況他送她未成之品時,不就早已料到會有這一出?
去過一趟珍寶坊後打道回府,不過馬車卻在途中調轉方向,來到淮雎山。
因為她說,來到上京兩月,卻從未游覽過此地風光,面露哀戚。
在他面前,扶春表現出的想法純粹無遺,她就是想纏住謝雲璋,讓謝雲璋不要那麽快回到謝府。
她想與他多相處,但若在謝府中往來過多,難免會惹來旁人非議。扶春不想在事成之前,就引來不必要的紛争,只好在外面另尋機會。
今日央求他陪她一道出門做成紅玉佩,扶春就沒想輕易回去。
謝雲璋不是不知道,他等着扶春提出再多的請求,最後應允。
他素來喜愛清靜,淮雎山風景雖好,但因地處偏遠,所以相較旁的地方游人稀少。
他們一路走過來,也不過寥寥十數人,往淮雎山上走一走,各自一散,便也見不得什麽人影了。
這樣對扶春來說倒是正好。
“大表兄等等我。”謝雲璋身後,扶春喚道。
謝雲璋回頭看了她一眼,等了一會兒,她氣喘籲籲追上來。扶春緩了又緩,擡頭見他氣定神閑,不由訝然。
山路長遠,她早就走得出了薄汗,實在是撐不住才叫停了謝雲璋。而謝雲璋面色無異,連呼吸都未曾有分毫纭亂。
“我走不動了。”扶春報赧,但還是實話實說。
謝雲璋眼中似乎揉雜笑意,“那要如何?”
他居然問她?
扶春啞然,她以為他至少會說一句,暫且歇息片刻,諸如此類的話。
她在上京人生地不熟,淮雎山是他挑選的同游之地,如今她走得累極,他都不為她想一想,擺明了是在欺負她。
扶春有些埋怨,“大表兄只顧着自己尋山色風光,哪裏管過我?”
謝雲璋笑了笑,“那你想要我怎樣管你?”他早已有意放慢腳步,可她還是無法适應。
“好了,且省些力氣,再往前走一走,我便與你一同坐下歇息。”謝雲璋好聲好氣,似有哄意。
扶春心中一動。
他忽而感到身上一重,是扶春扯住了他的袖角。
謝雲璋擡起眼眸,聽她輕聲細語,“大表兄帶着我走。”
她的雙手并不安分,在他袖口處蹭了又蹭,指尖好幾次都劃過了他的手背。蜻蜓點水一般,僅有轉瞬即逝的觸感。
“……沒有旁人。”她小聲,雙眸中含有謝雲璋的身影,極其專注。
大抵猜到扶春想做的事,謝雲璋放任縱容,但她的雙手勾弄許久,都沒有探入他的袖中,反而卻緩緩收起。
是他多心了?
謝雲璋靜望着扶春,緊接着懷中一軟,她如綢的發絲抵靠住他的脖頸,令他喉結滾動。
“山路不好走,我要表兄背我。”她在他懷中,是這樣說的。
為了避免謝雲璋覺得她無理取鬧,扶春又柔聲補充:“反正四下無人,也無不可,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