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08
“橙子,你說這段時間謝哥咋不聯系我了?”
“嗯?”
程避愆還在刷題,聞言沒有擡頭,許擇凱把椅子拽過來坐在他旁邊,“我靠,你在刷蘇卷啊。”
“嗯呢。”
“你這麽一天到晚刷題不累嘛?”
“沒有別的事可做。”
“怎麽會呢?他們都去打籃球啊,乒乓球啊,聊天啊,參加各種社團活動的,還有談戀愛的,反正有的是事情能做,老班昨天還說了,咱班學生也不能一直刷題,你知道昨天呂燕都吐了,就因為一整天都在看卷子頭昏腦漲的,老班說最近要不就搞一搞集體活動,不然這樣一整年下來人還沒到考場就傻了!”
“是哦。”程避愆緩緩打了個哈欠。
“我是不是哪兒得罪謝執了?”許擇凱:“好像沒有吧,我沒感覺出他哪裏不樂意啊,雖然他從來不主動找我,但我每次給他發消息他回複都還挺快的。”
“會不會是那天我在他家喝多耍酒瘋了?我耍酒瘋了沒?”
“沒有,你睡的像豬一樣。”
“那就好那就好,但為啥我感覺他态度冷淡了?”
“我們本來就和他不熟啊。”程避愆擡起頭看他:“他有他的事要做,為什麽要找你呢,他能在你身上得到什麽價值?你這樣患得患失的,你喜歡他?”
“怎麽可能啊我湊?”老許壓低音量,“我的媽,我又不喜歡男的,我只是覺得他人不錯,又有錢,而且性格是真的好,雖然我不圖占他便宜吧,但總覺得跟他在一塊兒能學到不少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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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不說話了,我記得他還要追你呢,不追了做哥們也行啊,要是處對象分手了以後多尴尬,還不如一開始就當朋友呢。”
“我只是覺得最好還是別招惹這種人。”程避愆看着試卷,眉目低垂,長睫下看不到眼神,他聲音平靜:“你想和他交朋友就去交,我對他沒有興趣。”
“啊~”許擇凱失望地應了一聲:“那既然你不喜歡,我也不找他了。”
程避愆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開目光。
許擇凱為人坦誠,沒什麽心機,但交友眼光并不低,一旦遇到他看不順眼的人,他很難再改變印象,而且大多數同學在他眼裏也只會得到一般的評價,盡管在外他對誰都一團和氣,面子上過得去,但心裏卻頗為傲慢,很多人都不被他瞧得上。
程避愆覺得謝執深不可測也體現在這兒,他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獲得許擇凱的高評價,這其實并不容易辦到。畢竟以老許的人格魅力,巴結他失敗的有錢學生也非常多。
“黎雪好像看上他了。”許擇凱:“我知道你對這些八卦不感興趣,但這次是黎雪找我來問你的,而且你每天泡在卷子裏也不是個事兒,多接觸點外界不是壞處嘛,不然去了大學幹嘛?”
“看書。”
許擇凱:“……你贏了。”
“黎雪怎麽了?”
黎雪就在一班,是學委,和很多人們刻板印象裏的學委不同,她比文藝委員還要漂亮,雖然達不到校花的級別(因為一中有藝術班,而那些班裏的學生太會打扮了),但容貌漂亮大氣,皮膚白皙,黑長直,個子高挑身材玲珑有致,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沒有被近視眼鏡侵蝕,是很多人喜歡的對象。
學委負責分發試卷,班級前8名不定期會有小組組會,程避愆和黎雪都是小組組長,有不少交集。之前倆人還傳過緋聞,是黎雪主動幫忙澄清,還幫着程避愆宣傳說他并不想談戀愛,是個敞亮三觀正的聰明人。
“黎雪跟我說她想追謝執,但是前段時間謝執不是來找你嘛,就不少小姑娘磕你倆,她想打聽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的話她就死了這條心,這她原話。她沒直接找你估計也是不好意思,我發現黎雪平日裏大喇喇的,遇上喜歡的還真會害羞啊。”
“當然不是真的。”
“那以後呢?”
“這是她問的?”
“那倒不是。”許擇凱又說:“主要是,我沒搞清楚你們的性取向啊,感覺亂七八糟的,你說不就兩種性別嗎?為啥還會這麽亂?”
“m國有一百多種性別了,塑料袋也是一種。”
“啥?”
“現在不是真的,以後的事情我說不準,我很少對未來的事做承諾,能提出推測預測都已經很困難了。”程避愆又說:“她可以直接找我聊,我也不想每天過來的人除了問題的就只有你這張看膩了的老臉。”
“我湊!橙子你怎麽能這樣說我!你以前不這麽刻薄的!”
“我不是一直這樣嗎?”程避愆攤了攤手,“而且我也沒有死在試卷裏吧,我只是确實無事可做,別的事情更加無聊乏味,只不過是在一堆乏味的事裏面選擇了一個乏味程度最輕的。”
他說:“在我看來,喜歡學習我能理解,但喜歡做題就跟以後喜歡工作一樣,這類人是抽象的,偉大的,不可理喻的,是當代祥子,自帶鞭子,右手幹活,左手拿着胡蘿蔔吊在自己眼前,就可以一直轉圈拉磨,多好啊,和諧社會需要他們。”
程避愆目瞪口呆,愣愣地豎起大拇指:“……牛,牛逼。”
誠然,程避愆絕非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大多數時間旁人以為的安靜只不過是他神游天外的體現,大多數人以為的他熱愛學習其實真的只是他覺得深處校園這一方狹窄的空間,在身體極其有限的情況下,就只能被迫發展思想,而機械式的學習絕非發展的良方,但做題是必要的實踐途徑。有些細枝末節的內容需要通過刷題去解決,比如發現自己的錯誤與短板。
無論是天賦型還是努力型,都很難不産生短板,只不過優秀的學生能夠正視短板,想辦法給短板一個比較不錯的歸宿。
大部分時間,程避愆比較怠惰懶散,他喜歡高效率,但有時也會僵持在某種狀态裏不願改變,為此不惜浪費很多時間,甚至維持沒什麽意義和收益的狀态。人的複雜性在他身上有很好的體現。
比如現在他就放下了寫試卷的手。
這是一個十一月份的周六夜晚,班上有三分之一的學生放棄短暫的假期在這上自習,但氣氛相對輕松,這種時刻總會有低聲交談的聲音,無人管轄,他們更像是出于一貫養成的習慣——待在教室裏。哪怕什麽都不做,一道題都不做,只要待在這裏,就能得到什麽學習方面的提升一樣。
黎雪直接把桌子挪過來和程避愆拼到一起,倆人成了短暫的同桌。
“我要跟你聊聊,可把我憋死了,實在找不到人聊。”
程避愆一只手拄在桌面,手掌撐着臉,側身看向黎雪的方向,“你室友呢?”
宿舍是按照成績和學生之間的友好程度,每個人單獨和老師溝通之後的綜合分配結果,這樣是最合理的,既能減少互相之間的矛盾,也能少搬出去幾個人。
所以黎雪的室友是和她成績差不多又跟她關系不錯的。
“不行,不能跟她們說,免得以後不成還要被她們調侃,你想想,如果我沒追上,以後免不了她們就要隔三差五提一次,搞不好還要鼓勵我再嘗試,要是她們直接找過去,找到謝執那邊兒,那尴尬的只能是我,想想都可怕死。”
“我記得他好像只來了一個多月,你怎麽就看上了?你也顏控啊。”程避愆語氣淡淡:“一中追你的可不少,旁邊a大的學長也有很多,他不過是個學弟帥哥,怎麽就入你的眼了?”
“學長學弟不重要。”黎雪皺着眉,手裏擺弄着一只簽字筆,嘆了口氣:“他長得帥确實不假,但是我真不是顏控,哎,你知道我三舅有個射擊館吧?”
“聽過。”
“嗐,我上次邀請你去玩被你以要在圖書館看書的理由拒絕了,你別是忘了?”
“沒忘,咋了。”
“我上周周日,在射擊館看見他了,橙子你是真不知道,太他媽帥了,百發百中啊!我三舅親自接他,回來跟我說,他是玩兒真槍的,各種槍早就玩遍了,早年在x國培訓,全是荷槍實彈的真家夥,那個特訓營是簽生死狀的,死了殘了都不管,有的人出來都斷腿了。”
“哦豁。”
“你能不能不要以這麽平靜的表情說表達驚訝的詞???”
“總得給點反應啊。”程避愆:“所以你是覺得,這種有別于普通高中生甚至是普通人類的經歷足以吸引到你,讓你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有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的原因!”黎雪拍了下他大腿:“程哥,能不能不要這麽急着刻薄輸出啊!你這樣聊天我沒辦法往下說!”
“可以,但我建議你小點聲。”
“哦哦,我知道!”黎雪降低了音量:“要不咱倆出去咖啡廳聊?”
“懶得動,還有被傳緋聞的風險。”
“這都高三了,很難有人能和你傳緋聞了吧?估計要等到大一才會有新的一批緋聞對象,現在都排着隊等候呢。”
程避愆不置可否:“所以還有什麽理由?”
“他是一個人去的射擊館,我就去搭話了,我感覺他是個特別聰明的人,和你不相上下吧。”
程避愆哈哈了兩聲。
“對,他就是這樣,很多時候都不說話,就聽着你說,非得等你問他他才張口,所以你總覺得他早就把你看透了,只是在那沉默着,心裏指不定想什麽呢,而你卻對他一無所知,這種根本就不對等的感覺,導致這個人很神秘莫測,那種氣質真的太獨特了,我沒在其他人身上見過,老程,這到底是咋回事,你能解釋嗎?我真的太好奇了,我已經困擾一周了,我其實不是很想和他在一起,我就是想靠近他,了解一下這樣的人,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難道你不想嗎?你倆咋認識的?”
程避愆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
“也沒有那麽神秘,我的個人見解就是,他見多識廣,人又聰明,很多事情就會有比其他人更深刻更全面的見解,聰明的程度影響了看待事物的深度,而見多識廣又增加了廣度,如果有了這兩樣,他就會看起來讓人猜不透,因為他能夠輕而易舉看透別人,并早早做出應對,而在同一時刻,對方還對他一無所知,所以你才會覺得他神秘,因為也許你還在試圖分析他或者思考自己應該做出什麽回應的時候,他已經預判到了這些,他永遠快你一步,你當然會覺得他與衆不同。”
黎雪陷入沉思,好半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橙子,你真的太牛了,真的,還好我來找你了,不然我怎麽也理不清,我根本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想明白,橙子!嗚嗚嗚嗚我的橙子啊!我好想抱抱你!”
她說着就把手伸過來,被程避愆用一本書擋住:“請你矜持。”
“那我是追還是不追啊,他不會是同性戀吧?他到底喜不喜歡你啊?”
“他應該是很難喜歡任何人。”
“跟你一樣?”
“他和我不一樣,但不妨礙他很難喜歡上別人。”程避愆:“如果你認可我的分析,我能給出的建議就是不建議你追,但我的建議就只是建議。”
程避愆打了個哈欠:“如果你覺得事情造成困擾了,你就只能去直面它,怎麽都要解決。”
“你說的對,我一直很重視你的建議,說實話,聽你這麽一說,我反而覺得你倆更有可能,你好像很了解他,他應該會喜歡一個能了解他的人吧?”
黎雪趴在程避愆的桌子上,聲音變得悶悶的,“我感覺我追不上,我已經在腦子裏幻想過很多遍他會如何拒絕我的場景了。”
“那怎麽辦呢。”程避愆說:“可能每個人的一生都有永遠無法得到的東西和得到的人吧?比如我,我真希望自己能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起,但真可惜,就算我生活在他的時代,也不可能,因為他是個直男。”
黎雪頓時側目:“你可以去找毛姆。”
“我對刻薄男興趣不大。”
“那刻薄的舔狗呢?比如王爾德。”
程避愆“啧”了一聲:“黎姐,別追了,他配不上你。”
“你真會安慰人啊程哥。”黎雪:“你這種說反話的死德行我可太熟了!”
“我說真的,就算他答應你,你們的付出也可能差距懸殊,到時候你會面臨巨大的損耗,而只能獲得微小的收益,當二者嚴重不匹配的時候,他就很難配得上你了。”
“我有點兒沒聽懂。”黎雪擰眉:“你是說他有可能會玩弄我的感情?”
說完黎雪又嘆了口氣:“他估計壓根看不上我,哪怕是抱着玩弄感情的目的,程哥,你說怎麽會有六邊形戰士呢,他好像什麽都有,你知道a市謝家,隔三差五上財經報和央視會堂的家族,根深蒂固的,他還能長得那麽好,他還那麽聰明又自持,真的絕了。”
“所以他性格上必然會有常人同樣難以理解的瑕疵,你要相信上帝是公平的。”
“咱們國家可不提倡上帝,要不然你改成玉帝。”
程避愆:“聊完了,你該把桌子拿走了。”
“你急啥,程哥,我想去試試,如果不行,我就撮合你倆。”
程避愆終于有了反應:“試試可以,但不必撮合我倆,你不要成為這麽流俗的好事者。”
“你還是沒告訴我他來找你幹什麽。”黎雪斜眼看他:“橙子,他是不是追你了,你實話告訴我。”
“他的話你能信?”
“他的話我不信,你的話我信啊。”
程避愆笑了一下。
“啧啧啧,美人一笑,我感覺我都黯然失色了。”
“他是說過要和我處對象,但也确實不是發自內心的,如果我連這都看不出來,我就是真的瞎。”
“他為啥要這樣?覺得好玩兒?他應該不是這種人呢。”
“我們很難精準評估他人的全部階段,哪怕某個階段或者某件事猜中了,人的想法何其複雜,也一直在變化。”程避愆:“不過,只要知道結果,就能反推。”
他說:“他并不喜歡我,所以他說要追我,不管是怎麽緣由,都不會是出自喜歡。”
黎雪默默看着程避愆,“程哥,如何做到像你一樣聰明?”
“我有時候也挺蠢的。”
黎雪:“恰恰如此,只有聰明人才能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啊。”
“聰明人不可能一直聰明。”程避愆:“回去吧,還有五分鐘就放學了。”
“程哥,耽誤你半小時,我真是過意不去啊!”
“沒事兒,你長得不醜,就當養眼了。”
黎雪嘶了聲:“程哥,要不咱倆在一塊兒吧?”
“不行。”程避愆:“我發現我還是對男的興趣大些。”
“哼,我早就猜到你是gay!不過是眼光太高,才說自己不喜歡人。”
黎雪站起身:“我明天就去試試,不過二年一有雙休啊,我得等周一了。”
程避愆伸出手,懶洋洋擺了擺,示意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