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07

程避愆身體又僵硬住。

“你這麽小題大做到底咋回事?”謝執身體沒有多餘的動作,而且他自己的睡袍很嚴實。他接觸到的就只有程避愆的手腕和脖頸,“你把我當什麽,饑渴男還是猥瑣男?老是覺得我能對你怎麽樣,你确實長得好看,但我也不是見到美人就要做點什麽吧?我瘋了?”

“…我錯了。”

“什麽?”謝執是真沒聽清。

“我錯了!”程避愆以為謝執故意刁難他,所以這一聲帶着壓抑的憤怒和滿滿的委屈,隔了幾秒鐘,又恢複了很輕的音量,“你放過我吧,可以嗎?求求你……”

謝執像被燙到了似的“騰”地起來,光着腳飛奔出門。

程避愆聽到“嘎吱”一聲,還伴随着謝執的一聲悶哼。

沒一會兒,謝執又重新回來,站在門口:“床上躺着,別下來,地上有碎玻璃,聽到沒?!”

程避愆:“……哦。”

程避愆窩在床上,默默趴着,沒過多久,謝執進來,開了大燈,拿着笤帚清理玻璃渣。

程避愆窩在被子裏,看着他的動作,他走路一瘸一拐。

“你的腳處理了嘛?”

“處理了。”

“需不需要打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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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

“去醫院包吧?”

“不用,我受過特訓,這種小傷心裏有數。”

“對不起。”程避愆:“謝執,對不起。”

“知道了知道了。”

程避愆情緒很低落,他坐了起來,睡袍也沒整理,謝執也沒幹擾他,收拾完玻璃渣就出去了,倒是程避愆再也睡不着了,他走出去。

客廳已經收拾幹淨了,老許還在沙發上打呼嚕。

程避愆站在那看着謝執。

謝執看了他一眼,移開目光:“還有事?”

“你睡哪兒?”

“客房呗。”

“哦……”

程避愆想了想,他可能是嫌棄自己睡過他的卧室。他能感覺到,謝執确實是一個邊界感強又有潔癖的人,因為這兩種特征他也有。

“你怎麽了?”

謝執走過來,程避愆下意識後退一步,聽到謝執啧了一聲。

“也怪我,第一回見面就要抱你,你有戒心正常。”他說:“那你就一直把我當成混蛋吧,反正我本來就是。”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室友,就說許擇凱吧,他肯定看過你沒穿衣服,怎麽我就不行了?意思是咱倆還不夠熟?你知道東北有大澡堂子嗎?幾十人在一個澡堂子搓澡,白花花一片,誰也沒個高低貴賤,都是皮囊罷了,成分都不一樣嗎?不一樣的難道不是靈魂?”

“你非要上升到這種高度?”談到這樣的話題,程避愆恢複了幾分常态,“你看得見靈魂嗎?存在于人世的最直接表征難道不是軀體?”

“我沒說你不能看,你不要把許多個分支話題放到一起說,我很容易亂。”程避愆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你非要我說出來,我可以說。”

“我只是覺得在你面前羞恥而已,原因很簡單,你在我眼裏是深不可測的,我很擔心在你面前丢臉,因為我看不透你,我只能一直防備,我不想在你這裏失态,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怎麽面對那些事情,我不喜歡和人接觸,原因我現在還不想說。”

“而且我讨厭這樣的自我剖析,如果你沒理解,那就沒必要理解。你自己應該能意識到,你就是一個會讓人全神貫注充滿戒心的人,你的姿态很漂亮,看起來熱忱、謙遜、誠懇,你的僞裝很好,瞞過許擇凱足夠了。你很聰明,而且比我聰明,因為你見多識廣,人又外向,成熟老練,在這些方面我遠遠比不上你,我就只能戒備,我還能怎麽辦呢,你要我怎麽辦呢,我拿什麽和你對抗呢……”

他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已經幾近呢喃,根本不像是在和對方溝通,更像是自言自語,他似乎不知道說到哪一句的時候,覺得這些話根本就不适合和謝執說出來,他認為一旦說了這些話,那和繳械投降沒有區別。

他只是不想被騙而已,因為把姿态做的這麽足的一個本身又滿是優點和魅力的人類,太容易、太容易攻破任何人的心房了,他難道就不能自我保護嗎?

“那好吧。”過了好半晌,謝執幹巴巴說了這麽一句,随後又說:“那你怎麽還不高興呢?”

“我沒有不高興。”

“你是覺得我看不出來呗?”謝執:“我能感覺到你不高興,但我不知道在哪個環節。既然你坦白了一部分,那我也坦白一部分,我剛才跑出房間,是我硬了。”

“什、什麽?”

程避愆震驚地看着他,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那有什麽可疑惑的?你在床上哭着求我,誰頂得住?誰能頂得住?”謝執深吸了一口氣,“他媽的,我招誰惹誰了?我本來壓根從沒這毛病,你是不是從來不照鏡子?你壓根看不到自己的臉吧?壓根不知道自己哭起來什麽樣是吧,壓根不知道自己哭着求饒什麽樣是吧?程避愆,我謝謝你了,你倒好,先聲奪人,将我一軍,走我的路,讓我無路可走是吧?”

他用恨恨的目光死死盯着程避愆,過了很長時間,幾乎氣急敗壞地說:“你以後少幹這種事,我根本就不吃這一套!”

他說完急匆匆一瘸一拐跳進了一個房間,簡直像是火燒屁股。

程避愆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但并沒有理出什麽頭緒。

程閉千:謝執

程閉千:你還好嗎?

程閉千:你的腳還疼不疼了

程閉千:我剛才不高興,是因為我覺得你嫌棄我,你不肯睡你的卧室了,但是是你自己指錯了地方,不然我不會睡到你的床上,你也有錯,而且你也嫌棄我了,所以我們扯平了。

程閉千:對嗎?

好半天程避愆都沒等到回複,他坐在床上,看了會電子書。

他把謝執從免打擾裏拉了出來,半個多小時之後,謝執發來了消息。

謝(別亂加):房間不是亂指的。

程閉千:?

程閉千:什麽意思?

謝(別亂加):這個房子戶型很大,但是他媽的并沒有客房,我原計劃就是讓你那個室友睡沙發,你去我房間睡,我去他媽的影廳的沙發睡,哪有客房?我是會呼朋引伴讓他們踐踏我家的人?你覺得我外向,你不是看出我邊界感強了嗎?那我會設計客房?如果不是你,你這個朋友他進得來嗎?非要我這麽直白說出來

程閉千:0.0

謝(別亂加):別在這裏裝可憐程避愆你真是夠莫名其妙的!

程閉千:為什麽你不嫌棄我呢,如果我是你,我不會讓任何人睡在我的床上

謝(別亂加):笑死了,那就別以己度人了,我的小聰明蛋子。

程閉千:那我們以後還能做朋友嗎

謝(別亂加):我想泡你,你怎麽想的我不清楚

程閉千:我配不上你。

謝(別亂加):那就努努力,争取早點配得上我

程閉千:感情很複雜,我不想觸碰,那會多出很多麻煩,而且我不需要感情帶來的好處,我本來的生活很平靜,我很知足。

謝執把手機丢到一邊。

有那麽一瞬間他産生了兩種很是分裂的念頭,一種是退錢→坦白+道歉,另一種是繼續引誘,直到讓這個小東西真的喜歡上他,甚至愛上他,沒有他就活不下去。要他每天為自己流淚,每個夜晚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對自己求饒。

那種刺激過于強烈,是這十多年來謝執頭一次産生的如此清晰強烈又明白無誤的體驗,簡直像一把尖刀直插心髒,沒有任何其他情緒能夠相提并論。

剛才那一瞬間,謝執對着那張帶着淚痣哭泣求饒的臉,産生了直至頂峰的毀滅欲,而與此同時,他對程避愆的憐愛之心同樣達到了極致。

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才足夠精準,那大概是很典型的卡拉馬佐夫式情感,天堂與地獄就在一念之間。

他此時此刻居然有點恨那個凸眼蛤蟆,但同時又不得不感激他,因為要是沒有這位老哥,以他謝執這種眼高于頂的德行,真的很難和那只深居簡出整天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的小兔子遇上。

然而有些緣是良緣,有些緣來了就帶着孽。

他沒想好接下來怎麽對待小兔子,倒是不怕凸眼蛤蟆的催促,那熊孩子太嫩,不知道他早就錄了音,有把柄在手,如此重視名譽的年級第二無論如何都不會想錄音曝光出去而身敗名裂,而且那幾萬塊的定金他也根本用不上,他不缺錢,也不是這小孩兒能拿捏的,他根本無需擔心。

但小兔子那裏不行,小兔子過于純粹,但又是個聰明人,他所指的完全不是學習成績,否則那凸眼蛤蟆也能算作聰明人之列了,他指的是智慧,對看透表象探尋本質對真理追尋的智慧。

然而純粹與智慧的結合,有時未必是好事,這可能會導致他過早将一切都拒之門外,很多事情他會拒絕嘗試與實踐,陷入屬于學者的傲慢與自我,這很正常,不僅在17歲的人身上常見,在70歲的人身上也會出現諸如此類的毛病。

所以,如果直接坦白,他很可能會再也沒機會和小兔子做朋友。

但如果一直拖延着不坦白,等到小兔子愛上了自己,離不開自己時再解開真相,那時小兔子也只能認栽,手段可謂是卑鄙至極,但起碼小兔子不會離開自己。

這種做法的難點在于耗時長,需要反複拉扯,中途是否會出現意外也全然無法把控,而且對自己的能力要有強烈的自信,自己必須憑借完全的個人魅力與手段,讓小兔子真心實意愛上自己。

而且還有一點,或許是算不上問題的問題。

他也沒喜歡過人,他純粹産生欲望的真正顯現,就是在這一次,不久前在小兔子的床前(盡管那是他謝執自己的床),這種欲望顯然是大多數來源于生理。他謝執絕對不可能輕而易舉愛上某個人。

但萬一呢?

萬一他也栽進去——畢竟做假設就是要排列出所有的可能性。那他怎麽面對自己的卑劣,怎麽面對一個被自己愚弄過的愛人,他明白自己是什麽樣的人,要麽不愛,要麽一生,也許這種極端粗暴的臺詞放在哪裏都會看上去滑稽可笑,但總歸是在某些人身上會得到完全的應驗。

那他餘生都會與這種無法剝離的愧疚相伴,難舍難分。

看似複雜的念頭其實也不過是幾個瞬間,甚至謝執手裏的煙還剩下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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