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15

謝執風塵仆仆地從宿舍回班,這時正好能趕上上午的最後一節課,他進班級時發現自己位置上多了一堆禮物和情書,有種想一股腦扔地上的沖動。

當然,他也只是想想,這種極端的念頭在很多人的腦海裏都會一閃而逝,只不過區別在于會不會把它付諸實踐。

謝執是個情緒相當穩定的人,只不過是讀者能看到他心中所想,對于外人而言,看到的只是他慣有的懶散怠惰、玩世不恭的臉。

他把那些情書撕了,剩下的零食,不貴的拿去分給同學,看起來貴的由肖羽送去校園失物招領處,介于他見多識廣,奢侈品可以一眼辨真假,所以幾乎沒出錯過。也确實有不少假貨,不知道是送禮物的人本身被騙了,還是覺得他謝執眼瞎。

謝執看了眼盒子裏的寶格麗戒指,肖羽湊過來問:“喲謝神,這款不便宜啊,帶鑽的。”

“假貨。”

“你肉眼就能認出來?”肖羽:“可是這種奢侈品,哪怕是假貨也得三四位數吧?”

肖羽拿過去仔細看了看戒指內部:“有鋼印哎。”

“那就送去失物招領。”

肖羽是二年一學委,很受歡迎的尖子生,長相帥氣,性情溫和,熱情開朗,樂于助人,老實本分,所以他人緣好,有不少人說他是小程避愆,盡管倆人長得不像。

肖羽身高一米七出頭,中等身材,臉蛋更圓一些,雙眼皮和卧蠶都很明顯,笑起來臉上還有個酒窩。脾氣好,從沒發過火,溫溫吞吞,也很容易臉紅,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的,是南方過來的孩子,着急時講話會有一點口齒不清。

“謝神,你上午沒來,他們都問你幹嘛去了。”

“伺候了一個祖宗。”謝執清理好桌面,拿出了一本書看。

“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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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羽就坐在他隔壁桌,原本他位置更靠前,是主動和老師說要挨着謝執的。

謝執擡頭看他:“你知道程避愆嗎?”

“當然知道,整個一中應該沒人不知道他吧。”肖羽說:“他是當之無愧的學習天才,不過……他應該沒有謝神你聰明,你是我見過最神奇的人,他是人類大腦的上限,你就是神。”

“他以前處過對象嗎?”

“應該沒有吧。”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問,肖羽還是老實回答:“我是在初中時就聽過他的名字了,奧賽冠軍,全額獎學金,不談戀愛,拒絕過星探…”

“這些很平常吧,至于被全校知道?”

肖羽愣了下,“這些……不平常吧。”

“不過他被全校知道是有件事發生之後。”

“什麽事?”

肖羽說:“之前他初三的時候,那時候我初二,初中部校長的閨女,獨生女,為了他要死要活,還要跳樓,去了施工樓的天臺上,鬧得全校圍觀,高中部都去了。”

“嗯哼?”

肖羽:“張希兒非要見程避愆,要他答應和她處對象。”

“後來程避愆就去了。”肖羽說:“他當時穿着校服,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他就跟那白月光一樣,那些女生的眼神,說實話,我到現在還忘不了,他就是小說裏驚豔了很多人青春的那種角色,當然,謝神你也是。”

“接着說。”

“我們都不了解程避愆,他一直深居簡出的,整天在班裏不出門,有事兒找他也只能找到他哥們兒,就那個肌肉哥許擇凱。”

“那天我也在,我記得他當時臉上的表情特別冷漠,甚至還有點不耐煩,但是那天臺挺高的,跳下來真的有可能摔死。”

“張希兒說只要程避愆答應和她處對象,哪怕只有一年,甚至一學期,一個月,她也知足了,讓她去死都行。”

肖羽嘆了口氣:“我不賣關子哥,程避愆說上去和她聊,張希兒同意了。”

“他上去之後,說話我們就聽不見了,也不知道他當時說了啥,張希兒就嚎啕大哭,我從沒見一個姑娘能哭那麽慘,而且也确實,不管多好看的人,哭到這種程度都會變得很難看。”

“但她哭歸哭,她不打算跳樓,自己下去了。”

“之後我們不管誰去問張希兒還是程避愆,誰也沒問出來他到底說了啥。”

“他不怕把人刺激的直接跳下去?”

“我們不少人都這樣說,不過可能他有信心對方跳的話他能攔住吧,畢竟男女力量差距還是很懸殊。”

謝執:“這個張希兒現在怎麽樣了?”

“她在三年級22班,藝術系的班,一直沒找到男朋友。”

謝執挑眉:“他不會說要等到高考結束再跟她在一起吧?”

“不知道,沒人問出來。”

肖羽:“自那之後,大家就都知道程避愆這號人了,主要還是他長得太好看了,現在網上美顏濾鏡泛濫,像你們這種長相就超越了一切特效,很難不被注意到,像我這種普通帥哥已經很受歡迎了,但在你們面前直接黯然失色,而且他還受男性歡迎,有不少人說他那顆淚痣是咒語,封印着什麽妖怪魅魔,哈哈哈,好多有關他的傳聞,有一些還挺有想象力和文采的呢。”

謝執點點頭,又端坐回座位,似乎已經對話題不感興趣了。

他在課餘時間總會拿起一本書看,有時他和肖羽小聲聊天,只要不影響別人,老師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班主任收過幾次他的書,發現都是名著之後也懶得搭理。班上看名著的學生有不少,但大多數都是為了完成老師規定的書單,其餘時間總會控制不住去刷各種短視頻,只有那麽幾個是不愛看短視頻,真心喜歡名著,但這一撮人裏,只有謝執的逼格足夠高,他似乎會不少種語言,比如他看《論法的精神》看的是法語,看《百年孤獨》又看的西班牙語。所以第一次收書時,班主任其實非常震驚,以為他在裝逼,但一翻閱,居然發現他會把自己的想法寫在書上,如果是裝逼,那成本未免太大了。

她又一想到校長的交代,幹脆只要他不影響到別人,他怎麽着都行。而且她也堅信,這種人是很難被網絡影響的,他們雖然年紀尚且在青春期的階段,但思想的高度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成熟的地步,這樣的孩子并不需要過多的幹涉和指點,那反而只能淪為阻礙。

謝執并不知道班主任對他的管理方式作了何種打算,他本人其實規律老實,實在沒什麽觸犯紀律的理由,因為他熱衷的如學習思考閱讀這些行為,根本沒有一條違背紀律。

只是他差點忘了自己還有個“委托”——晚自習放學時凸眼蛤蟆找了過來,行色匆匆,鬼鬼祟祟,生怕人發現他。

我們在一直說凸眼蛤蟆,可能就沒人記得他的本名了,這位名叫陸子軒的同學,有着非常通俗的零零後男生名字,他一米六多的身高,行走在謝執身邊,就像他拎着的一個保溫壺。

“謝哥,事情辦的咋樣了?”

“辦不了,錢退你。”

“別啊謝哥!我看他不排斥你,這事有門兒啊!”

“可是我已經厭煩了。”謝執說:“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不追究你,你也別騷擾我。”

他說着,湊近了保溫壺,低聲且帶着威脅的口吻說:“擔心你忘了自己說過什麽,我錄了音,回頭發你一份。”

陸子軒頓時臉色驟變:“哥!哥你不能這樣啊哥!哥我求你了哥!”

“噓。”謝執:“你別再打他主意,我就當沒發生過,我謝執說到做到,如果你還有什麽歪心思,你應該聽說過謝家,嗯?”

“聽過聽過!哥!您真的放過我了嗎哥?您放心,我再也不打他的主意!我以人格擔保!”

“得了吧,你的人格也不值錢。”

“哥!那您要我怎麽做您才肯相信我呢?我的把柄就在您手裏,我要不是瘋了,我就不可能不聽您的話啊,哥,您要我做什麽都行!哪怕是你要我……睡我都行!哥!”

他以一副豁出去的口吻。

“停,你倒是想得美啊,別惡心我。”

“哥,你是嫌我醜嗎?難道長得醜的人連這種話都不能說嗎?這個世界是不是太殘酷了?如果是程避愆說這樣的話就合理了吧?說不定他還真的有被您睡的資格呢,就因為他長得好看。”

陸子軒的聲音難過極了。

謝執想他可能是被嫉妒蒙蔽了腦子,“你是不是忘了,你除了長得不好看,人品也不怎麽樣,還是說你有什麽人格魅力能讓我對你另眼相看?就憑你那一眼就能被看穿的庸俗龌龊的想法還是你那逐漸扭曲的愚昧心态?”

“那又能怎麽樣呢?我又沒做過什麽壞事,嫉妒有錯嗎?嫉妒有什麽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還是說謝哥你更相信那些虛情假意的僞善人士,他們的言行從來都是一致的嗎?!”

“我可不想和你聊這些,我直接告訴你,你嫉妒他真的沒用,而且你嫉妒他的前提是你最好動動腦子去了解他一下,你這純屬盲目嫉妒,你在自己和自己玩兒。但凡你稍微了解他一點兒,你也能知道,就算你搶走了什麽保送名額,就算他真的被全校皆知他是個同性戀談了個男朋友,他都不會在意,明白嗎小子,他不在乎這些東西,他從來沒想過和任何人争什麽,名額還是名次,他眼裏沒這些玩意兒,他就只是在活着而已。”

謝執似乎對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表示非常的憤怒,“最後一年,你給我老老實實做人,別惹我,也別惹他,我真的厭煩你這種蠢貨,以後,程避愆的名聲要是沾染了一丁點灰塵,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對,我要你們陸家陪葬,聽見了嗎?”

謝執想了想,行走到校門口的腳步停住,轉身去了高中部的宿舍樓。

他敲門,是許擇凱開的門,看到他很驚訝:“謝哥?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

“不是,瞧你這話說的!我知道你肯定進的來,可是這都快十點了,這麽晚你來幹啥?”

“橙子怎麽樣了?”

“他挺好的,他在洗澡呢。”

謝執站在門口還沒進去,下意識往門裏看了眼,“那個孫一也在?”

“還沒回來呢,那小子每天都是熄燈前一刻回來,快十二點。”

“那不吵你們睡覺嗎?”

“他回來也就開個門,聲音不大,不洗漱,只在早上洗漱,确實有點影響,但沒辦法,誰叫他愛學習呢,忍了就。”

謝執微微眯起眼:“那我給他弄走?”

許擇凱一愣:“可以嗎?那太好了呀!”

“謝哥你先進來。”

謝執進了宿舍,狀似不經意問:“他洗澡出來不穿衣服嗎?”

“沒注意過,應該不光着吧。”

他倆說話時,浴室洗漱的聲音停頓了一瞬,随即嘩嘩的流水聲又繼續起來。

“他病好了?”

“好了,下午就去上課了,中午還讓我給他帶了食堂的飯。”

沒一會兒,水聲停了,程避愆打開門出來。

他身上穿了成套的白色睡衣褲,襯的他身材更加纖長,胳膊腿都很長。他頭發還濕着,臉蛋緋紅,帶着水汽,那顆淚痣在視覺上變大了一點,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種不屬于尋常男性的嬌媚動人。

謝執:“我有事和你說。”

“什麽事?”

謝執笑了一下:“要不你猜猜?”

“無聊。”

謝執雙手環臂:“怎麽會呢?我覺得挺有聊的啊。”

許擇凱撓了撓頭,分別看了眼他倆,頓了頓,突然說道:“對了!張清跟我說他找我有事兒,我先去他宿舍了哈!”

他說完一把拿過手機,開門就走了出去。

程避愆回過頭,看向門口的方向。

他不徐不疾的動作和許擇凱形成了鮮明對比。

謝執走過去,一只手繞過程避愆,把他身後的門反鎖。

程避愆下意識後退,和謝執拉開距離,皺起眉看他:“幹嘛?”

謝執伸手,要去掀他衣服。

“謝執!”

程避愆那一瞬間有些驚慌失措,狠狠拍了一下謝執的手,“你有毛病啊?”

“我看看什麽樣兒了,我掐的我不能看嗎?”

“跟你沒關系了,你回去吧。”程避愆:“不早了你該回家了。”

“程避愆。”謝執低頭看他,“你說我要是把你嘴捂上,在這把你欺負了,你也沒辦法吧?要不咱們試試?”

程避愆擰眉看他:“你到底要幹什麽?就只是想看我的腰?”

他說着,當着謝執的面掀開衣角:“看吧。”

那一大片青紫色在修複的過程中看起來更加嚴重可怖,任誰都會以為他受過嚴重的虐待。

“你這是什麽愛好,能說說麽?”

“沒有這個必要。”

“要是我威脅你呢?強行要你說。”

“那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吧。”程避愆背靠着門,一副逆來順受的架勢:“随你的便。”

謝執:“啧。”

“我其實是想和你坦白一個事兒。”謝執說:“我原來還想着,要不就算了,不和你說,也不招惹你,後續不再和你有交集,說實話,我對你有點興趣,但還不至于打亂我後續獨立自我的人生規劃。”

“我的理念和你一樣,如果我想和一個人在一起,那勢必今後的人生都要有他的參與,就必須要規劃他的那部分,還要兼容對方的規劃,我們想法一致,這無疑是個麻煩事兒。”

“但我發現我對你興趣越來越大了,我覺得你在很多地方超出我的預期,我還是值得為你付出時間和精力的。”

“你那個傲慢的勁兒又上來了。”程避愆打斷他:“別在這裏自以為是了,你願意為我打亂規劃,我不願意為你打亂,你自己玩兒去,別來我這攪和我。”

“程避愆,是你親口說的,沒我不行,你忘啦?”

“誰會當真,難道你和那些青春期少男少女一樣,相信海誓山盟?”

“但你的依賴作不了假。”謝執得意地笑了:“還要我說的過于明白才行嗎?程避愆,你在我懷裏那種無助的樣子,那瑟瑟發抖的身體,還有那小羊羔一樣的眼神,都證明你依賴我,你離不開我,程避愆,嘴硬沒關系,讓我親幾次就軟了。”

程避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像是髒話太多一股腦擠在牙關出不來,好半晌才說道:“你可太逗了,說真的,要不是我知道你看的是名著,我都以為你看了什麽地攤咯噔小說,你在說什麽東西你自己知道嗎?還我離不開你,太搞笑了謝執,那時候我是發病了看不出來咋的?那個時候的我,不管誰站在旁邊,結果都是一樣的,理解我的意思嗎?就說旁邊站着的不是你,是許擇凱,甚至黎雪,都是一樣的!”

“只能感謝你,還好不是黎雪,不然我就成了耍流氓了。”

程避愆嘆了口氣,像是累了,“這個話題不聊了吧,我希望你能看得出來我不喜歡這個話題,如果你還要繼續聊,我只能連同你一起讨厭了。你不是有事要說嗎?就這事兒嗎?那就不用再說了,再見。”

“不是這個事兒。”謝執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要和你說一下,我為什麽去你們班找你。”

“嗯?”

謝執就把陸子軒找他的事情都說了。

包括他轉賬,錄音,甚至他一開始的想法,以及最後陸子軒剛剛找他的這一幕,包括他那一大段的分析,那些話本就不是說給陸子軒聽的,就是說給程避愆的。他帶着幾分邀功的心理,他覺得這些話應該會觸動到程避愆,因為像程避愆這樣的人,能出現懂他的人應該很不容易,一旦出現,哪怕僅僅只是猜中他某些想法或對他某些行為價值觀能做出合理的解釋,都應該是他半個知己了。

這期間程避愆一直安靜聽着,謝執的表述很清晰,他也清楚知道了事件的結局。

“好吧。”程避愆垂眸看着地面,神态一直很安靜。

等他聽完了所有,他擡眼看向謝執。

“理論上我們确實能成為朋友,但實際上我累了,我不需要一個太聰明的人相處,那樣并不舒服。”

“那以後誰抱你。”謝執定定地看着他:“他們真的可以麽?”

“程避愆,你可以騙我,你當然可以騙我,但我希望你能看清楚自己,你能做到別自欺。你是一個極其自視甚高的人,你的自尊心和心理防線都強到了可怕的程度,根本不容侵犯,所以有時候看起來會顯得不可理喻。你覺得我傲慢,可有一種人比我更傲慢,那就是不愛具體的人的人。”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悲憫,寬宏,與衆不同的人?這些人聰明,獨立,行走在孤獨的一方天地,享受着腦海裏屬于自我的空間。他們時常會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但看透了一切,他們的情緒冷淡,自以為一切都是正常的,因為存在即合理,他們覺得萬事萬物都在其本質上各行其道,互不侵擾,這是宇宙的和諧。”

“可是他們根本不懂什麽是社會,也根本不懂什麽是人類。我在說你,程避愆,想知道原因嗎?因為你只愛抽象的存在,只愛抽象的一切,你的生活根本沒有落到實處,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你從沒去感受過,從來沒有,所以你應該明白了誰是真正的清高。”

“如果有一天,你的靈魂能做到無堅不摧,那絕對不是強大,那只是一具雕塑,一具軀殼,那也就不再是靈魂。”

他說完轉身轉動門鎖,開門離開。

程避愆看着被關上的門,過了幾秒鐘,他猛地一腳踹在門上,又疼的龇牙咧嘴。

“媽的,教育我,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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