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23
程避愆關了手機,起身站在原地足足用了五分鐘去排遣尴尬。
天地良心,他那條暴言完全是突發奇想,且沒有任何目的。
可能還算是有目的吧……
他覺得有時謝執有一種讓他不舒服的攻擊性,就是他分明知道這個人不會傷害他,更不會歧視他,或玩弄他的自尊,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有時他面對謝執時,會有些打怵。
所以盡管他不會在任何人面前承認,他确實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去“對抗”謝執偶爾給他帶來的壓力。
他知道,如果仔細研究一下他為什麽會這樣,實則是他自身軟弱和退縮的體現。
程避愆再次看手機時也不過才過去五分鐘,他發現謝執給他打了十幾個微信電話。
程避愆感覺自己有點兒玩大了。
等他準備去找謝執時,注意到椅子上還有那個景容給他的小袋子,他便伸手去拿——一只手比他更快,程避愆和他指尖相觸,他下意識擡頭,對視到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
謝執站在他面前,呼吸帶着微微的喘息意味,他應該是跑過來的,程避愆沒和他說位置,也不知道他跑了多少個地方。
程避愆愣愣地看着他,想象他一邊跑一邊給自己打電話的樣子,不知為什麽,心跳忽然就加快了。
謝執把袋子拿過來,目光還盯着他的嘴唇看,臉上是一種潔淨帥氣的笑容。
然後他伸手撈過程避愆胳膊,把他袖子撸上去一截,看他的手腕。
根本就沒有發紅,因為程避愆當時壓根沒掙紮,謝執也根本沒用力去握,其實當時如果程避愆想躲開,他一推就能把謝執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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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避愆把手抽回去,後退了幾步,別開臉,臉微微發燙。
“在這幹嘛呢,不接電話。”
程避愆:“咳,發呆。”
“買什麽了,我看看。”
程避愆心說我還沒看呢,就見謝執打開袋子低頭看去,結果直接就僵在了那兒,一動不動。
“怎麽了?”程避愆疑惑地問。
謝執僵了幾秒鐘,随後看向程避愆,說:“你……”
他聲音居然有些發緊。
程避愆驚訝地微微睜大眼睛,他發現謝執居然臉紅了。
謝執似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程避愆,你認真的?”
“什麽意思?”程避愆一臉茫然。
“我需要做一下功課。”謝執喉結滾動一下,說:“我不想弄傷你。”
“???”程避愆丈二摸不着頭腦。
“你在說啥?”
“我沒想到……”謝執神色有些複雜,“但是你想要,我不會拒絕,雖然有點突然,但……等等,我們都還沒成年吧?你是不是有點着急了?”
程避愆猛地一個激靈。
景容那句“這東西我估計你要等到成年才會用吧”突兀地湧現在他腦海,程避愆意識到袋子裏是什麽,頭皮瞬間炸起,他一把奪過袋子,幾乎是有些跳腳:“你在說什麽啊這是景容給的!我都不知道是啥東西我自己都沒看!我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和人交談時不用心聽的報應,這就是對他漫不經心最好的懲罰,否則他不可能忘了這袋子裏是什麽玩意,當時景容分給他一半的時候他是知道的,但他畢竟覺得這玩意和自己毫無關系,所以根本完全沒當回事兒!
他打開袋子看了眼,一時間說不上什麽心情,簡直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他本以為自己發的那條信息已經是今晚最尴尬了,“謝執,這不是我的!”
“好吧好吧,別急啊。”謝執笑起來。
程避愆看着他臉上那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又想起謝執剛才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猛然間意識到應該尴尬的是謝執才對。
“所以你剛才說什麽?什麽我想要你不會拒絕?”
謝執狀态已經恢複了,該說不說,他心理确實強大,他居然還戲谑道:“還能是什麽,咱倆現在就在一個宿舍,就看你床鋪結不結實就完了。”
程避愆懶得繼續再跟他說下去,他知道自己肯定說不過謝執。
“吃飯了沒?”
程避愆搖頭。
“想吃什麽?”
“吃什麽你也要管嗎?”
“我沒有要管啊。”謝執說這話時,口吻裏帶着一絲有點無奈又混雜着寵溺的笑。
很荒唐,程避愆居然能從這樣的笑聲裏聽出對方不加掩飾的縱容意味。
“那你不讓我吃辣。”
“過幾天再吃呗。”
“那還說不是管我?”
“你知道的,情緒不好的時候容易胃疼,再加上吃辣,就更容易胃疼了,防患于未然。”
“去酒吧吃。”程避愆說,“喝酒也會胃疼,你怎麽不管?”
“不能事事插手,你會厭煩的。”
“我現在就厭煩。”
“那你忍忍吧。”謝執指了指程避愆手裏拿着的袋子,“先告訴我,他為什麽給你這個玩意?”
“不知道,他說他交了男朋友。”
“拿來給我揣着,你別掉出去被人看見。”
程避愆把袋子遞給他。
謝執接過去,随口問:“程避愆,咱倆會有一天用得上吧?”
“想都不要想。”
“那還不如扔了,一時半會也用不上。”謝執說:“你要是想留着,我就幫你留着。”
“快扔快扔!”程避愆當時沒拒絕實在是犯懶,覺得這些東西好像和自己沒關系似的,本來也沒關系。
謝執擡手一個抛物線精準投放垃圾桶,“回宿舍換衣服。”
不能穿印着一中的校服去酒吧,說不定到門口都會被攔下來。
程避愆的常服普普通通,但酒吧屬于人來人往的公衆場合,他沒有穿白衣,就穿了身棕色風衣,修身褲,運動鞋不用換,他的衣服全都是某寶貨,物不美他也能穿的美,要緊的是價廉。
謝執的衣服則很是奇怪,因為程避愆偶爾會在網上刷到有關男生的穿搭,他看書累了也會看幾個這樣的視頻,還有銳評一些照片身上的牌子是真是仿的,程避愆看到那些标簽品牌知道大多數都是自己買不起也不感興趣的,就根本沒去記。
他知道謝執有錢,所以本以為也會在謝執身上看到很多潮牌字母,但并沒有。
謝執的衣服幹幹淨淨,素的可怕。只是程避愆能感覺到衣服的質感絕對一流,他雖然不認識牌子,但他不瞎。
“你的衣服都是哪買的?”他好奇問了一下。
“我嗎?”謝執說:“不知道,家裏人弄的,有什麽穿什麽。”
“哦~”程避愆湊過去,伸手去扒謝執後衣領的标簽,沒看見,“你标簽在哪啊?”
他突然離得很近,謝執看了他一眼,可能是感覺有些癢,就下意識想伸手拂開,手摸到程避愆的手背,又放開了,“标簽在衣角。”
程避愆沒察覺到這種輕微的觸碰,因為他對謝執其實沒什麽防備。他也不知道謝執在碰到他手的那一刻很想整個握住。
“還真的在衣角。”程避愆低頭去看衣角的印記,那只是一個印在上面的字母,X。
他百度查了一下,查不到。于是就查了謝家人穿什麽衣服。查到說是裁縫定制,X就是謝家的家族姓氏。謝家的衣服源自F國某個中世紀王室禦用的制衣家族,連國內的明星都高攀不起,只有國內零星幾個家族有合作的單獨制衣生産線,不外供。
程避愆長舒了口氣,感慨道:“你還別說。”
“說什麽?”
“還真像兩個世界的。”
“是嗎?”謝執:“那你想被我包養嗎?”
“不想。”
“現在開始,我是你男朋友了吧?”
程避愆一愣,随即和謝執拉遠了距離,回到自己床鋪下方,“所以呢?”
“你這麽怕我啊。”謝執笑起來:“程哥,你是不是忘了,這事兒是你先提的。”
程避愆:“那咋了,你有什麽想法?”
“我沒什麽想法,只是想提醒你,情侶之間有些相處模式和朋友不一樣,你想要扮演到哪種程度?”
程避愆看着他:“你很有經驗啊。”
“我只是提醒。”謝執說:“因為怕你不舒服,寶貝兒。”
程避愆低着頭,似乎思索了幾秒,随後輕聲說:“不會。”
“是嘛?”謝執語氣有些戲谑。
“嗯。”程避愆擡頭看他,眼神清澈明亮,“是你的話,就不會。”
謝執愣住了。
他那一向漫不經心的面部凝滞了一瞬,忽地蹙眉,眨了幾下眼睛,又驟然露出一個極燦爛的笑容:“真讓人受寵若驚呀寶貝兒,這麽說,你喜歡上我了?”
程避愆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變化,心裏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針刺了一下,不是很疼,但是讓他呼吸有短暫的困難。
在這一時刻,他腦海裏想到的是——當他想要敞開心扉的時候,卻發現謝執在回避。
他很少,極少像現在這樣有真正敞開心扉暴露自己脆弱和依賴的念頭,但他發現當他這麽做的時候,并沒有從謝執那裏得到自己想要的回應。謝執發現他認真了,也同時很快地退了一步。
是在怕什麽呢?怕自己賴上他甩不掉嗎?
程避愆垂下眸子,默默吸了一口氣。他承認,他感覺到自尊心受到了挫傷。但為了讓自己不繼續受辱,他只能裝作若無其事。
可他一想到謝執在樹林裏說的那句“但是你想要,我不會拒絕”,又覺得一時之間真的很難看清謝執這個人。分明是個看得見摸得着的大活人,卻給自己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明白,這是難以掌控的感覺。
他無法駕馭謝執這樣的人,豈非再正常不過?不僅僅是他,在絕大多數人眼裏,謝執配得上任何人。但他程避愆就很難配得上謝執了,他有這個自知之明。
程避愆有一瞬間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怕表現在臉上,就背過去整理桌上的書本,他的眼睛有些酸澀。
是,他覺得有點委屈,因為是謝執親的他,在他的床鋪上,在圖書館裏……是謝執先主動的,這不是在玩弄他,又是在做什麽呢?
像謝執這樣的人,就有權玩弄他人的感情嗎?
“怎麽了寶貝,嗯?怎麽不回答?”
一具身體貼在他後背,一只手摟了過來,勒住了他的腹部。
程避愆瑟縮了一下,沒有掙紮,也沒有回應。
謝執在他耳邊吹了口氣,弄得他很癢,不自覺偏開頭。
“啧,怎麽跟一塊木頭一樣啊,男朋友。”
程避愆咽了口唾沫,低聲說:“我後悔了。”
“什麽?”
“我們不扮演男朋友了。”程避愆說着,就要把謝執推開。他去拉腰間的胳膊,沒拉動。
“程避愆,你覺得我是那麽好說話的人嗎?朝令夕改,哈,別逼我欺負你。”
程避愆渾身一僵,感覺自己脖子被咬了一口,有點疼,但更多的是渾身發麻,無法動彈。就好像一條毒蛇,帶着體溫的毒蛇,纏繞住自己,在自己脖子上注射毒液一般。
随後,程避愆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他在閉着眼,緩緩調整自己不自然的呼吸。
謝執的呼吸始終落在他脖頸,也沒有動,抱着他的手臂卻越收越緊,等他悶哼了一聲才驟然放松。程避愆聽到他嘆了聲,聲音很輕,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老是覺得你身上很香,到底咱倆誰的問題?”
“話說,你穿的太少了。”謝執說:“要不你穿我衣服,我沒帶幾件過來,但給你一套沒問題,你要新的還是我穿過的?橙子,我想要你穿我穿過的衣服,我穿你穿過的,我想要你身上都是我的味道,可以嗎寶寶,嗯?”
他就貼着程避愆的耳朵,聲音像帶着笑開口的撒旦:“嗯?怎麽不說話?不說話我親你了,脖子上吻痕遮不住哦,寶貝,放松點,別抖。”他說着,去親吻程避愆臉上那顆淚痣,帶着幹淨的溫熱的觸感。
“謝執,別這樣……”程避愆低聲呢喃着:“放開我,好麽…我,我不習慣,我想一個人待會兒,謝執…謝執……”
腰腹部的胳膊撤離了。
“我去走廊等你。”
聽到開門又關門的聲音,程避愆心髒懸空在那裏幾秒鐘,又猛地落到地上。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拿起扣在儲物籃的鏡子,看着鏡子裏表情冷淡又頹喪的自己,他像是在仔細端詳着被自己釋放了幾分鐘的已經關押十幾年的一種很陌生的情愫。
那是依賴。
這可憐的犯人出來放風,和他對視,和他相對茫然。
這不是它出獄的時刻,如果它現在出來,它就會死無葬身,它太可憐了,它從沒有一個家。
正視自己如此隐晦壓抑的情緒,對程避愆而言是一種勇氣,但也是一種徒勞。
他收好鏡子,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