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24
謝執很認真地看了眼他的臉,但程避愆已經恢複平日裏那冷漠到有些倦怠的神情了。
“忘了你要去清吧還是迪廳來着?”
“去藍鳥。”
謝執微微一頓,“行。”
直到倆人坐上了車,謝執才忍不住開口:“你之前去過?”
程避愆微微擡起嘴角:“謝執,不打聽對方過去是一種素養。”
“我沒什麽素養。”謝執說:“告訴我你以前有沒有去過。”
“當然去過。”程避愆甚至有些驚訝地看了謝執一眼,“你很意外?”
“确實。”謝執笑道:“我還以為好學生不幹這個。”
他又說:“程避愆,那種地方你都去過,根本也用不着你班那個陸子軒拿錢讓我勾引你吧?”
司機大叔猛看後視鏡,和程避愆目光對視後又轉移開。
“哪種地方?別說的像不正規場所,你不是也知道。”
“我剛回國知道個屁,還不是你說要去酒吧我做了功課。”
“謝少真愛做功課呀。”程避愆陰陽怪氣道。
Advertisement
“你和誰去的?自己?在裏面交過朋友嗎?”
程避愆看過去,緩緩挑起眉,“謝執,你管的太寬了。”
謝執略略拔高音量:“我不是你男朋友?”
“假的而已。”
謝執不作聲了。
程避愆不經意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一個冷峻的側臉。
他在心裏感嘆,謝執長得确實太好看了,這種人不應該長成這樣,按理說以他這種身家,給他一個普通的甚至有點醜的臉就可以了,都算是絕頂恩賜。
“謝執,你整過容嗎?”
謝執:“別沒事找事。”
程避愆差點笑出聲。
“謝執,我發現你有時候講話不太好聽呀。”
“整過容。”
“是嗎?”
“是,幾把鑲了鑽。”
“吱——”司機一個猛烈急剎,程避愆頭差點撞上前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堵車。”大叔倉促道歉。
藍鳥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同性酒吧,一開始總有不懂內行的人誤入,後來老板迫不得已在門口做了個明顯兩個男人影子接吻的标識牌,這樣誤入的人就大大減少了。但又多了一批因為好奇而進去的人——就是說,如果沒有這個标識牌,這類人是對酒吧沒興趣的。沒辦法,好奇心總是人類不可抑止的天性。
下了車之後,謝執就主動牽住了程避愆的手。
程避愆沒被人牽過,第一時間想抽回去,然而也只是徒勞,謝執反而加重了力道。
他倆上了二樓,在樓梯就能聽到吉他聲和男低音唱民謠。二樓面積比一樓大很多,視野十分開闊,人很多,舞臺有樂隊唱歌,有性感的女郎在跳慢熱又惹人蠢蠢欲動的鋼管舞。
程避愆看到謝執不知和吧臺說了什麽,那邊的小哥頓時笑靥如花,連連沖他飛吻,抛媚眼,又用帶着羨豔和敵視的眼刀橫了眼程避愆。
程避愆有些感慨,如果不是謝執站在這兒,自己的“型號”不可能就這麽被定了。
謝執牽着程避愆一路走到一處精致的沙發,這家裝修風格屬于重金屬色調,深色真皮沙發,吊燈和地板燈光交相輝映,這些光打在人臉上有種讓人心醉神迷之感,讓人看不清真容。程避愆偶然看過關于這種燈光的解說,它們可以掩蓋一些人頗有瑕疵的五官,讓裏面這些年輕的男女們縱情聲色更無負擔,至于出去之後發現和自己接吻打啵的人其實有多醜,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卡座的排布倒是幹淨工整,沙發最寬敞之處足可以躺下一個又高又胖的成年男性,如果是兩個都躺上去,那就得一上一下的姿勢才行。
程避愆坐下之後,就有侍應生特別殷勤地端上來精致的飲食和酒水。程避愆雖然來過,但都是在散臺找個最偏僻的地方坐,從沒點過這麽高級的配置。
他這就直接欠了謝執人情。
“多少錢?”他湊過去說:“我轉你。”
謝執搖了搖頭。
他坐在那,謝執也坐在那,兩個人像兩根木樁一樣坐在那足足五分鐘,像是各自不知道在心裏想着什麽事。
然後謝執轉頭看了眼程避愆。
程避愆也轉頭看謝執。
“咱倆是來觀察人類,還是冥想啊?”他說。
這時候,歌手換了個女低音,一下子安靜了不少,他們不用湊太近也能聽清彼此的話了。
“哎,謝執,你們公子哥來這種地方是不是都喝酒找鴨子吸——”
“停!”謝執:“我可從來不搞那一套,別先入為主扣帽子。”
“你這麽激動幹嘛?”程避愆說:“就算你有什麽不良嗜好,那又能怎麽樣。”
“跟你談個戀愛太難了,程避愆。”謝執拿過一杯剛才侍應生給他倒的酒,聞了聞,一邊說:“喝酒麽?有我在,不用擔心。”
“我酒量太差了。”
謝執把手裏的酒杯遞給他:“這杯酒精濃度很低,跟果汁差不多,最多微醺。”
“謝謝。”程避愆接過去。
“你以前來這裏不喝酒?”
程避愆搖頭。
“就純觀察人類啊?”
程避愆喝了幾口,把酒杯放到茶幾上,“其實不是,不全是吧。”
他說着,用手表看了眼時間。
謝執:“晚上還有別的計劃麽?”
“沒有了。”
他說完這句話,餘光裏瞥見有個男人過來。
這是個高瘦帥氣的年輕男人,看起來不到三十歲,樣子斯文,皮膚白皙,帶着金邊眼鏡,穿着白襯衫黑西褲,但是襯衫領口開的卻很規矩,走路的姿勢有點不自然,似乎有些局促。他目光直直朝程避愆看,臉上的表情看似很沉靜。
謝執以為這是來搭讪的,誰料男人自來熟地坐在對面,看着程避愆,開口:“這位是?”
“我男朋友。”
那戴眼鏡的男人似乎微微坐直了一點兒,不茍言笑的臉上露出一個很淡的笑,“阿罪,撒謊可不是好習慣。”
程避愆微微擡着頭,垂着眼眸看他,聞言眼睛一眯,盯着男人幾秒,忽然就伸手摟過一旁的謝執,找準他的唇吻了上去。
程避愆全無接吻經驗,但抛開技巧親個人不是什麽難事兒,就是開始時碰到了謝執那太高挺的鼻梁,好在謝執先偏了頭,摟住他的腰,從善如流地接住了這個吻。
這一次程避愆不至于像個提線木偶那樣渾身僵硬,他早已經對謝執很熟悉了,只是之前一直不想承認罷了。
謝執漸漸反客為主,把他推到了沙發背上。
其實在這一刻,程避愆腦海裏沒什麽複雜的念頭,他想的反而都是謝執。
這張異常精致的面孔如此近距離貼合,他能感受到在酒吧嘈雜渾濁的氣息裏,謝執身上的香氣如同沖破煙塵的一股最清新的氣流,像是清晨的雨後那山間幹淨凜冽的風。他就是有這種感覺,他也突兀地意識到,謝執是個很幹淨的人。
一個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卻如此潔身自好的人,即便對他再怎麽吹毛求疵,也都如同拿着放大鏡尋找白紙上的灰塵一般。喝下去的幾口酒帶着香醇之感,甜味中混合着淡淡的苦味,程避愆因缺氧加速了微醺之感,他不自覺稍微用力推謝執的胸口,謝執會意地把他放開。
程避愆抿了抿嘴唇,其實他想用手背擦一下,不知怎地就想起謝執說過的那句“你再蹭一下試試”,他就換成了抿嘴。
他吞咽了幾下口水,咳了聲,一邊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邊轉身看對面的男人,“我們以後別聯系了,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所以,我是被遺棄了?”
程避愆微微蹙眉:“這叫什麽話?我們本來就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又為什麽別聯系呢?”男人身體微微前傾,自始至終都沒看謝執一眼,他那雙鏡片後的眼睛黑洞洞的,緊緊盯着程避愆:“阿罪,你忘了自己的過去嗎?”
“我為什麽要想起來?”程避愆像是很驚訝也很不解,“怎麽?人活着要把自己的過去時時挂在嘴邊嗎?”
“朋友才可以不聯系,不準備聯系也就不再是朋友。”程避愆說着,換了一種有點刻意的口吻:“我男朋友愛吃醋,不喜歡我和同性接觸過密。”
“而且,我叫程避愆,我不太喜歡以前的名字,你還是別叫了,我差點沒反應過來。”
“阿罪,你每次言不由衷的時候眼睛都會向下看,你為什麽要撒謊?”
“我撒什麽慌了?”
“過去對你影響很深不是麽,這一點你騙不了自己,也沒必要騙我。”他依舊看着程避愆:“我不是要提醒你回憶不好的往事,我只是不希望你忘了我,阿罪,不管怎樣,你對我很重要,我也一直把你當成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是,現在也是。”
他終于看了眼謝執,又看回程避愆:“你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我很高興,我畢竟配不上你,我清楚。”
程避愆臉上的表情有些冷,“我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
“是我這樣認為的。”他苦笑了一下:“有些人一旦做過選擇,就永遠不可能走另一條路了,對方也不會給他機會了,對嗎?”
程避愆沒說話。
“阿罪,如果我現在來找你,你會給我機會嗎?”
“我很懷念我們的以前,你知道,我是個很敏感的人,也很自我,我活在自己獨孤的世界裏,沒認識你之前,我以為我會永遠孤獨下去,我的生活不屬于我,我的精神世界也是一片廢墟,我活的沒有意義,我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我從沒想過傷害你,我一直在等你,我想着,等到合适的時候,我願意為你放棄一切,那樣還不夠嗎?”他摘下眼鏡,放在桌上,“剛才提起過去,對不起,我只是失态了,我不想看到你和人親密,就算你是為了氣我,為了讓我放棄我,我不想看見你這樣。”
“段老師,我剛才不是氣你。”程避愆心平氣和地看着他:“我是真喜歡他。”
程避愆:“你說這些話,其實沒有意義,我很難和你共情,因為你的人生是你自己選的,每個人都要自己去承擔他做出的各種選項不是嗎?你教會我很多道理,怎麽到自己身上就想不通了呢?”
段何看起來十分頹喪,他那雙溫潤的眼眸透露着疲憊與倦怠,微微發紅,眼底有一層明顯的烏青,他的語氣裏充斥着濃濃的哀傷:“阿罪,我離婚了。”
程避愆微微一頓。
段何嘆了口氣:“她出軌了,其實我早就知道,但是又有什麽關系呢,我本來就虧欠她,我們都不是好東西,哪怕我沒做錯事,但是我的精神世界太脆弱了。你說得對,每個人都要自己去承擔他做出的各種選項,有時候我覺得,人走錯了一步路,注定會造成一輩子的遺憾,那些痛苦已經讓我麻木了,讓我不知所謂,不知所雲,我想和你說很多話,尤其是今天,我感覺我的人生出了岔子,我甚至認真去回想,我到底都做錯了哪些事,我還有無法挽回的錯誤了嗎?”
“我選擇了淨身出戶,孩子歸她。”
程避愆猛地擡頭。
“是的,阿罪。”段何笑了一下:“既然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那我就叫你小程好了。”
“我總是會想起你,也總會夢到你,我像是被困在了自己編織的回憶,不,是編織的夢境裏,我太害怕未來了,我寧願活在自己的世界,我不肯面對自己的錯誤,不肯面對因錯誤導致的所有未來,現在你也不要我了,我的過去也抛棄我了。”
“我來a市的時候,看到這裏好繁華,也好陌生,其實我今天專門找人化了妝,買了新衣服,是不是還挺不錯的?我其實還挺帥的吧?”
程避愆伸手,擋住了自己的額頭。
“小程。”段何站起來,似乎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真的還有很多話想說,又覺得,這種時候,其實說再多也是沒有意義,但還是覺得,會有很多遺憾,因為我犯了錯,我沒辦法原諒自己,我就很容易害怕。我很懷念我們的從前,唉。”
他撿起眼鏡重新戴上,“a市挺好的,你別回了。”
“祝你們幸福。”
說完他就走了。
程避愆眼睛一酸,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