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28
謝執定定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的神情是不知所措的。
恐怕連他本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如果給他一面鏡子,讓他看看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他一定會驚訝萬分。
良久,他閉了閉眼,說:“對不起,程避愆,我不該分析你。”
他無聲嘆了口氣,看起來有些局促,有些灰頭土臉,最後他只能看着程避愆,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眼神,“今晚別走了,好不好?外面冷,我睡沙發。”
“我明天就搬出去,我……我不會再出現在你眼——”
一股大力撲過來,謝執下意識想躲,——其實他能躲開——他以為程避愆要打他——他選擇不躲開,無論是一腳一拳還是一個巴掌,他都做好了迎接的準備。
但程避愆撲過來,是撲進了他懷裏,狠狠抱住了他!
沖擊力讓謝執後退了幾步。
程避愆開口,聲音在發抖:“我不是要趕你走,我沒有不要你分析,是我的錯,你不能什麽都不說,那樣我的世界就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謝執,你撕開了我世界的口子,你把光漏了進來,你走了,光也會消失,口子會閉合,我會死在自己的世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會繼續像死一樣活着,我不想這樣。”
“程……”
程避愆吻住他的唇。
他的眼淚從他的淚痣淌過,謝執震驚地任由他毫無章法地親吻,想說什麽,但嘴被堵的嚴嚴實實,完全沒有機會。
他幹脆把程避愆抱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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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避愆累了,他似乎很容易疲憊,他似乎有一部分或者整個的靈魂都活在另一個世界,只是在必要的時候來到這個世界看一眼,所以他不會有那麽多情緒,他甚至不會失望,因為他原本就不對這個世界抱有希望。
他是個看起來完美無瑕的人,卻偏偏擁有一副殘缺的人格。
他窩在謝執懷裏睡着了。
謝執沒有睡,他摟着程避愆,陷入了一種安靜的沉思狀态。
坦白說他不喜歡複盤,因為他很少犯錯,也因為他很少關注外界,但和程避愆不同,程避愆是不會,他只是單純的不想。
他分析程避愆的那些話,充滿了理性、犀利與涼薄,程避愆的回應恰恰證明了,他謝執不會愛人。
缺乏共情能力無可厚非,但這是自己想要用心呵護的人,如果還以如此冷漠的态度對待,那程避愆完全沒必要慣着自己,他一秒鐘都不用忍受,能聽自己說那麽多,都算給自己留餘地。
謝執摟着程避愆,低頭親了親他的臉蛋和額頭。
他香香的,軟軟的,帶着靜谧的呼吸和溫柔的體溫。脖子上還有幾個自己種下的草莓。
為什麽要傷害他呢?哪怕是無意間。謝執想,這不是一個聰明人該做的事,傲慢使人愚蠢,使人自以為是,自以為聰明。
第二天上午九點,程避愆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謝執已經醒了,正半躺在床頭另一側,手裏拿着本書看。
程避愆不太清醒,他試圖回想起昨晚上發生過的事,但他宿醉之後思維遲緩,幾乎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坐起來,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身體,似乎沒什麽變化。
“摸什麽呢,找自己腎在不在?”
“昨晚上都發生什麽了?”
謝執手一頓,驚訝地看着他:“你不記得?”
“嗯……我很少喝酒,喝完容易忘事。”程避愆說着,撓了撓頭,起身去浴室洗漱。
“昨晚上你對我投懷送抱,對我又親又抱,還想和我睡覺。”
程避愆回頭看了他一眼,謝執為了不吵醒他,沒有拉開窗簾,只是用另一側的床頭燈看書。
他臉上的笑容溫柔燦爛,大早上看到這麽個帥哥确實挺讓人心情舒暢,所以程避愆沒和他計較,“畢業了就睡。”
“好啊好啊,那我就等着了。”謝執在床上笑的很放浪。
程避愆洗漱回來,拿過手機看今天沒去學校有沒有耽誤正事兒。
小群裏黎雪彙報說還是講試卷,沒什麽出奇。
程避愆還發現,在早上八點左右,班主任給他發了消息。
李天闊(班主任):上哪去了?
李天闊(班主任):謝執那小子給我發信息,說你在睡覺,你倆可別給我搞事,聽到沒?
程閉千:老師,我倆之間清白的像是陌生人
程避愆走過去,随手把看書的謝執和謝執看的書都發了過去。
程閉千:趁着我睡覺,偷偷看書
他把照片發過去,才從照片裏看到了書名,忍不住驚訝地看向謝執,“你都能看《尤利西斯》了?你是變态吧?”
“我就看看,又沒說能看懂。”
程避愆:“呵!”
謝執打量着他,“你昨晚上真的不記得了?”
“忘了,就像做夢一樣,醒來記不清。”
謝執面皮抽搐:“你挺渣的我發現。”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沒啥。”謝執自嘲一笑:“感覺自己像個小醜。”
“昨晚上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我只是感慨,真有人斷片了說話還能那麽有邏輯?還炮語連珠的,你上次在這兒喝完了不是直接睡覺了?”
“我不記得我說過什麽了,我怎麽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有邏輯呢?”
“程避愆,你真不是在騙我呢?”
程避愆茫然無辜地搖了搖頭,很真誠地看着他:“我說什麽了?”
“你喝醉過多少次?像你這樣,以後想套你什麽秘密,請你喝酒就行了吧?”
程避愆笑道:“謝執,你以為我喝醉過多少次啊。”
“是啊,你喝醉過多少次?”
“兩次啊。”
謝執一愣。
“就是你看到的這兩次啊。”
他笑眯眯看着謝執。
他沒說謊,真的只有這兩次。他不會允許除了謝執以外的人見證他的失态,因為他自視甚高,覺得其他人都不配,當然,也确實是他沒什麽朋友。他的同學也沒機會看他喝醉酒,和同學之間不可能無話不談,作為同齡人,他很清楚,把秘密暴露給這群同學,無非是給他們增添不必要的壓力。至于段何,那更不可能。他對段何的防備一直很高。
男人了解男人,他時常能從段何的眼神裏看出對他的那種不幹淨的欲念,雖然很淡,被隐藏與克制過,但想要徹底瞞過他是不可能的。這種欲念很難說清楚,并非純粹的喜歡與侵略意味,而是給人一種充滿了私心與功利的感情。就像得到程避愆完全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某種目的,而絲毫不會考慮對方的感受和雙方的關系,這種完全自私自我的欲念,他很不喜歡。居高臨下,卑鄙龌龊。
但謝執不同,謝執看他的眼神就複雜多了。有欣賞,有蠢蠢欲動的征服欲,還有着血氣方剛的渴求,也有對他們之間未來的那種隐性思考。當然這些都只是程避愆個人的感受。有時他看謝執看向他的眼神,他甚至很難形容。他總覺得下一刻謝執就會侵犯他,卻又不會真的傷害他,而是想和他綁定在一起,試圖進入到他的領域,在一種叫做“未來”的詞彙裏占有他的一切,身體和精神,時間與空間,完全的一切。
謝執的感情不遮掩也不私藏,一直都存在,并不強烈,因為他足夠自信,确信自己勢在必得,所以他不徐不疾。只是這樣的感覺,會讓程避愆誤認為傲慢與不近人情。甚至有幾回他分不清這和高高在上有什麽區別,可無疑謝執很尊重他。只是謝執本人過分聰明,條件又過分優渥,他不習慣體恤和憐憫,他的這些功能很弱,這是他的先天條件和生存環境與方式共同造成的。
他不讨厭謝執這樣看他,他甚至不反感謝執想要對他做些什麽,因為他總覺得,他需要這樣一個聰明強大的人,作為能夠支撐着他的一種特立獨行的存在。甚至他們不需要在一起,只要謝執不時看他一眼就夠了。
“那你主動親我,到底是出于什麽原因?”
“不知道,有這回事嗎?”
謝執嘆了口氣:“下次我就開攝像頭了。”
“開呗。”程避愆說:“最好發到小網站,我長得這麽好看,點擊率肯定不低。”
他正一邊口嗨,一邊随手翻看這本《尤利西斯》,這是他一直想看但沒有勇氣翻開的書,因為他真的看不懂,一本書如果有一點點看不懂,還可以通過反複閱讀和查閱資料去彌補,但大部分都看不懂,那還不如把時間騰出來,留給別的能看懂的書,等到把門檻提上去再來看。很顯然,謝執的門檻要比他高。
他說完這句話,謝執好半天沒動靜,他剛要擡頭,猛地被一股大力拉扯——他被迫坐在謝執的腿上。
他有些吃驚地要起來,被謝執扣在原地,“別動,掙紮也沒用。”
“你要幹什麽?”
“開攝像頭,現場錄片。”
“謝執?!”
好在謝執并沒有下一步動作,沒有對他動手動腳,只是抱着他。
“你還記得小貓的名字嗎?你記得我們撿到一只貓吧?”
“嗯?當然,我得去看看貓怎麽樣了,謝執你放開我……”
他有點慌張。
“我看過了,能吃能睡。”謝執握着他有些細的手腕,“沒讓你跑,就別亂動,不然我做點什麽你再哭出來。”
“謝執!我惹你了嗎?”
“當然沒有,但是我也沒把你怎麽樣。”謝執語氣慢悠悠的:“我就是心情突然有點壞,随機找個出氣筒。”
程避愆磨了磨牙:“好啊,那你想怎麽出氣?”
“你剛才洗臉的時候是不是沒照鏡子?”
“沒有。”他背對着謝執,看不見謝執臉上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和他們之間早就暧昧不清的沐浴露香氣,他很不适應,但又不敢扭動屁股,他怕給謝執扭出什麽意外狀況來。
“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沒什麽,這麽好看怎麽不照鏡子?”
“我沒那麽自戀。”
“好吧。”
“謝執,你還不放開我。”
“抱一會兒嘛。”謝執把胳膊放到他腹部,摟着他,手握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拿過書,“你把我頁碼打亂了。”
程避愆低頭看着自己胳膊上那只手,那無疑是一只漂亮有力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手背上的筋絡線條流暢極了,像是一只工藝品。
“程避愆,你別亂動。”謝執聲音很平和,“我對你實在沒多少自制力。”
程避愆憤怒了:“我根本就沒有動!”
“我提醒你,你也別渾身繃緊,這樣很累。”
“那你放開我不就好了?!”
“我想抱你,怎麽男朋友抱抱都不行麽。”
“謝執,咱們之間沒必要這樣,你和我都不是喜歡親密接觸的類型,你——”
“橙子。”謝執打斷他:“你不是,但我沒你想的那麽冷淡,你大概是忘了,我第一次見你就想抱你。”
“那也沒必要一直這樣……”
“你放松點不行嗎?我又不會對你怎麽樣。”
“他媽的,你自己說的你沒多少自制力。”程避愆:“講話颠三倒四的人到底怎麽能讀《尤利西斯》。”
“也是啊。”謝執恍然,恬不知恥地轉移了話題:“你好輕。”
程避愆頓時警覺:“你還抱過誰?”
謝執笑了:“程避愆,你和段何抱過,我可沒有,我所有的親密接觸都只有你一個人。”
程避愆:“……”他感覺剛挖了個坑就被謝執一腳把自己踹進去了,“那你要我怎麽樣,穿越回去殺了自己?”
“別。”謝執:“我沒有譴責你,沒關系的,只是抱過,我沒那麽傳統。你說沒做過別的我也信你。”
程避愆猛地站起來,轉頭看他:“你說這種話分明就是不信!”
謝執也看他,臉上的神色很寡淡,但很柔和:“确實有點不信。”
“就只是抱過一次。”程避愆用力抿了下嘴唇:“那次我、我很難過,心情很差,他主動伸手要抱我,我就沒拒絕,這其實和他沒關系,謝執,那種時候,對面是個什麽東西根本不是重點,就算是只貓是條狗也是一樣的,是個陌生人也是一樣的。你為什麽不問問你自己,為什麽那時候你不在我面前呢?”
“那我從現在開始不離開你了。”謝執看着他:“以後你想有人抱你,我都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