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46

程避愆很快就醒了,他其實只是身體被折騰大勁兒了,他本來身體沒那麽差,他年輕,這種年齡應該是所有地球人一生中最健壯的時光,但謝執是個魔鬼,沒有什麽堅固的軀殼能遭得住那種連番折騰,折騰完還附帶一頓心靈刺激套餐。

謝執的嘴毒起來簡直沒有砒霜鶴頂紅什麽事兒了。

程避愆醒來睜眼就看到了個綠眼睛的外國男人,他愣了一下,以為自己去了西方極樂世界,但他尋思耶稣應該不長這樣。

男人殷勤地給他端水送藥,“程,我是醫生,你好你好,我會說C國話,我們用C國話交流,我的C國話很不錯吧?”

程避愆:“謝謝。”

“程,保持心态放松,easy,easy,呼,吸,跟着我一起來e on。”

“謝執呢?”

電飯煲:“……”

“你現在,不适合見他。”

“呵。”程避愆冷笑一聲。

電飯煲打了個哆嗦,他覺得謝執可怕,謝執的男人也挺可怕的,眼前的這個男孩,他甚至只能稱作男孩,笑起來簡直貌美如花,他們那裏的小男孩都沒幾個比得上。當然,他知道以謝執的身份和人格魅力,找的男朋友肯定不會尋常,可是為什麽謝執又把他折騰的這麽慘,渾身是傷不說,還要再刺激他,把他刺激到暈厥,電飯煲不能理解,他覺得純C國人的感情就是太過于彎彎繞繞了,他們那裏的男男女女看對眼可能只需要一兩次就可以讨論人生大事了。

“程,謝在強迫你嗎?”

“什麽?”程避愆在走神,“沒有,他沒有強迫我。”

“可是他傷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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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算什麽。”程避愆說:“我沒有覺得他傷害我。”

電飯煲目瞪口呆,完全無法理解:“程,這太奇怪了。”

“他分明那麽用力對你,我是說,他那樣……”電飯煲找不到措辭,抓耳撓腮:“Humiliate.”

程避愆笑起來:“你不是他的朋友嗎?”

“是的,但是……”

“那你了解他嗎?”

電飯煲遲疑一瞬,搖了搖頭。

“我們都在成長,他只是傲慢,但那很正常,因為他是謝執,他沒有經歷過任何的Humiliate。其實他是對的,從某種角度,他是對的。”

“程……你是為愛失去了頭腦嗎?”

程避愆有些累了,閉上了眼睛,聲音輕飄飄的,“我們都在成長,我不會離開他,我不會把他讓出去,他是我的,他就一直都會是我的,無論如何。”

他緩緩勾起了嘴角,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手段,都是為了達成那一個最終的目的——和謝執一直糾纏下去,無論用任何方法,無論經歷任何波折,一直糾纏,至死方休。

因為他只有謝執,他只有謝執,他一無所有,他本來一無所有,他甚至接受了自己的一無所有。

但謝執來了,他本可以一無所有,他本可以不見太陽。

他不會再回到黑暗裏去,哪怕去擁抱那滾燙與灼熱的日光,他寧願烈火焚身,也不願再度被黑暗籠罩。

————

————

程避愆在謝家的這棟莊園裏待了三天。

他基本在床上躺着,謝執給他找了本書看。

一開始謝執坐在床邊,企圖和他說話,但程避愆身體還殘留着對謝執恐懼的記憶,每次看到謝執就會下意識皺起眉,身體往後縮。雖然他盡可能不讓自己表現的抗拒,但他的身體反應騙不了人。

他這幾天一直在輸液,電飯煲太吵鬧,被謝執趕走了,拔針也是謝執給他拔。

他沒有問過輸的是什麽液,謝執一直坐在床邊,有時會很長一段時間裏持續注視着他,雖然他自己在看書,但餘光能感覺到。

他也是忍了很長時間,才終于忍不住看向謝執,開口道:“你能不能……”

“什麽?”

謝執身體前傾,幾乎是貼了過來。

程避愆停頓了一下,他說不上來,感覺謝執有點像狗,某種很端莊地坐在那裏,也不搖尾巴,也不吐舌頭,就坐在那眼巴巴看着主人的大型犬。

這個念頭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想了想,程避愆還是說道:“你能出去嗎?”

“為什麽?”謝執不樂意了,他甚至不樂意到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往床的方向挪了一下,雖然早就沒有往前挪的空間了。

程避愆突然覺得謝執很幼稚,究竟為什麽他會覺得謝執時時刻刻都是成熟的?沒有任何人能做到時時刻刻都是成熟的,就連機器人都會陷入代碼混亂。謝執只是情緒穩定,但不代表他像個癡呆一樣一直都是同一種情緒。

“謝執,我現在不太想看到你,你難道…感覺不到嗎?”

“我得看着你。”他義正言辭,“你狀态不正常,行為不理智。”

“我累了。”程避愆說:“我已經沒力氣再作死了。”

“好家夥,你也知道自己在作死?”

程避愆無奈地看着他,好半晌,嘆了口氣,輕聲道:“謝執,你還覺得我不夠丢臉嗎?”

“什麽?”謝執一愣。

程避愆吸了一口氣,蓋在被子底下的手握成了拳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謝執,我…我在你面前什麽,什麽尊嚴都沒有,不過其實也不重要了,我本來就沒什麽籌碼。”

他低着頭,“你可不可以先出去,我知道,我沒有什麽話語權,我只是……謝執,我求你,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我知道了。”謝執起身,“那你需要我時就給我發微信。”

他聽到謝執離開的腳步聲。

過了好一會兒,他重新擡起頭,默默看着門口的方向。

有那麽一類人,習慣于把自己真正的觀點隐藏起來,藏匿于客觀理智的言論背後,這樣的人絕大多數時候都那麽清醒,甚至會讓人覺得太過冷漠——這不過是因為他們把真實的想法藏起來了。

想要看到,要付出很大代價才行。

他們已經習慣了用邏輯分析取代自身的主觀情感,他們一直如此,非要到和他們關系很近了,近到負數,這才有了窺探他們真實內心的資格。

你想試探,就要付出源源不斷的代價,去索取你想要的真正的信息,如果你不想要,那必然是很輕松的,一切都皆大歡喜,如果你想要,你就得這樣,像程避愆現在這樣——

他猛地把手上的輸液針一把薅了下去!

絕對沒有用上一秒鐘,謝執破門而入。

他跑到床邊給程避愆的手背止血。

他沉默着一言不發,他臉上沒有表情。

很明顯,房間裏安裝了監視器,而且謝執一直在看監視器裏的自己,但凡他走神一秒,都不會闖入的如此及時。

謝執一直在關注他,但如果程避愆不試探,就永遠不會知道,就什麽都不會知道。

謝執是個混賬東西,他會為你做很多事,而且絲毫不在意你會不會知情,但當你想進入他的內心時,他會用無數精彩絕倫的言論把你堵在門口,讓你看不清他心裏的真正顏色。

混沌。

一片混沌。

“我想吃馄饨。”

謝執:“我讓人現在做。”

“謝執,你不怪我嗎?”

“我怪你什麽?”

“我拔了針管。”

“疼的又不是我。”

程避愆眉心動了動,“謝執,你在監視我嗎?”

“對。”他堂而皇之承認了,“現在看來,監視器不可或缺。”

“監視器還有誰能看?”

“只有我。”

“謝執,你會把我沒穿衣服的錄像發出去嗎?”

“我沒開錄像功能。”

“段何怎麽樣了?”

謝執擡頭看他,“他還在療養院,吃的好睡得好。”

“哦。”

“怎麽,你心疼他?”

程避愆微微挑眉,“你在找我的茬。”

他像是突然抓住了謝執的把柄一樣:“謝執,你變得幼稚了。”

“我整死他有一萬種方式,他那幾斤幾兩,不配做我的敵人,程避愆,我不想讓你再看見他,我準備把他送出去。”

“不是不配做你的敵人麽,怎麽還要送出去呢?”

“你舍不得他走麽?”

程避愆忽然就樂了,“謝執,你不會是吃他的醋吧?”

謝執看了他一會兒,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臉上是一種程度輕微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在想什麽難聽的話,可以說出來,說我自作多情,自我感覺良好,自大,什麽都可以,謝執。”

謝執嘆了口氣。

他忽然就坐直了身體,雙手搭在自己的衣服下擺。

程避愆猛地一抖,随着他擡起的手臂往後躲,以為他要打自己——然而謝執只是掀起衣服,把上衣脫了。

程避愆剛想說別再來了自己身體根本就吃不消,就直直地愣在了那裏。

謝執的心口處,皮膚特別脆弱的地方,有三個設計的很好的黑色簽名,是他的名字——程避愆。

紋身的周圍是深紅色,肌理分明,顯然還未愈合,剛紋不久。

“你的筆畫太多了,他媽的。”謝執罵道:“你要叫程一,我就不用多遭那麽多罪。”

“你、你……謝執。”程避愆茫然地看着他,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快要碰到時又縮回了手。

“想摸就摸。”

程避愆嘴唇動了動,“謝執,這……這裏不好洗,洗會更疼,而且有疤……”

“你挺懂啊。”

“…謝執!”

“我還沒送你生日禮物呢,程避愆。”

程避愆心緒混亂,甚至沒聽清他說了什麽。

直到他感覺到手上一涼,程避愆卻像是被燙到一樣回過神來,猛地就要把戒指從中指上撸下去,“謝執,你別送我,你別這樣,你又紋我的名字,又送我這麽貴的東西,等以後你再找別人,他會怎麽看你!你才是蠢!你比我還蠢!你比我蠢多了!”

謝執輕而易舉就握住他的手腕,不讓他亂動,他還想用腳踢,謝執沉聲說了句“乖點,別逼我上床。”

程避愆哆嗦了一下,安靜不動了。

謝執重新給他戴好戒指,認真看了尺寸,确保不會掉也不會勒到他的手,說道:“別弄丢了,最好也別炫富,不過倒也沒事兒,你的人脈圈子裏,估計都會以為是假的。”

他想了想,“沒關系,不要有負擔,我是怕你丢了會自責,唉,我不該告訴你有點貴的,我還是不太成熟啊,可是我又怕你當個塑料扔了,這可是我親手磨出來的,全球只此一枚,我第一次給人做東西,你必須一直戴着。”他笑道:“萬一咱倆哪天穿越到另一個時空,你戴着它,咱倆就地就能當財主。”

“謝執。”程避愆聲音很低,語氣也帶着疲憊,他頓了好一會兒,又說:“謝執啊。”

“就算你送我塑料,我也不會扔的,我不要錢,我想要的東西,是最貴的,比錢貴多了。”

“寶貝,你真是浪漫主義。”謝執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得提醒你,我能做到的,你未必能做到,我只怕你對一段感情這麽嚴苛,到時候你自己先退場。”

謝執看着他,臉上是很深沉的笑容,那種難以言說的魅力和成熟感,絕對讓人難以置信是出現在一個18歲的男孩臉上,他說:“你把話說的太絕對了,如果你後悔了,你會陷入前所未有的自責,你現在每一次說的這些不離不棄的話,都是在給自己挖坑,說一次,就往下挖一點,它已經變成了萬丈深淵,變成了束縛你身體的牢籠。

“程避愆,我其實并不相信人性,我不是說你的人性,我的人性,我是說人類,全部的人類。18歲時的想法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還能一樣嗎?如果不能,這些話只會害了你,你在自己身體上織網,可你的靈魂是自由的,如果它以後去了別的地方,你該怎麽面對我,怎麽面對你自己?”

“我沒有質疑現在的你,我也不會懷疑将來的你,但未來有無數意外,你18歲做出的任何決定,在将來任何一天任何一刻都有可能被推翻,誰都沒有犯錯,誰都不應該被怨恨,那只是一種單純的推測出的可能而已。”

“那你又是憑什麽推測的?”程避愆看着他:“你說你沒有質疑我,那又是憑什麽去推測?你是覺得未來我會遇到一個更喜歡的人,比喜歡你還要喜歡他,所以我會移情別戀,是這樣嗎,謝執。”

“不是每個分開都有第三者。”

程避愆冷笑了一聲:“謝執,你覺得18歲的感情不作數,那你又為什麽要在18歲和我在一起?”

“我沒有說現在不作數,我……”

“那你就選擇活在未來是嗎?!”

“寶寶,難道你就不是嘛。”謝執無可奈何地看着他:“你的所有一切全部完美主義的想法,都是在用力釘死未來,所以一旦未來沒有按照你的想法發展,你會很痛苦,我只是提醒你,我怕你受傷。”

“可是你說過…謝執,你說過,我想分手你不會同意,你這輩子都只要我一個人。”

他眼神哀傷又迷茫地看着謝執,像是迷路了。

“前提是我知道你還喜歡我。”謝執也看着他,“程避愆,你什麽時候喜歡我,有多喜歡我,我能看得出來,如果我看得出來你不再喜歡我了,你覺得我還會不讓你走嗎?我不是變态。”

“謝執,你這麽理性,談什麽戀愛!”程避愆又去拔戒指,“現在就分!我現在就不喜歡你了!你放開我!”

謝執按住他的手,嘆了口氣,“我第一次見你,我以為你是個比我還理性的人,程避愆。”

程避愆:“不想聽!”

“等你真的不再喜歡我,我會同意分,在那之前絕對分不了,我是謝執,我有的是能力,我想做的事還沒有失敗過,程避愆,我他媽受過的挫都是在你這兒,我不知道別人談戀愛什麽樣兒,是不是也像你這樣神經質。”

程避愆掙脫不開他的手,“那你去和別人談。”

“沒興趣。”

“你去談呀,我要你去談,你去試試嘛!就去和那個劉什麽矜談,反正他還喜歡你,還能順便在那個唐博士面前耀武揚威一番,滿世界的人都喜歡你,都想做你的狗,我是那條最不聽話的,我發瘋,反複無常,颠三倒四,神經質,我就是個神經病,我早該死了!可是你不讓我死!你總想告訴我什麽狗屁理論,狗屁觀點,你讓我別太沉迷,清醒一點,我他媽真的有那麽清醒我幹嘛談戀愛!談戀愛多累啊!我暗戀不好嗎?我幹嘛要花時間去和你接觸?不,是你先找上我的!我本來安靜過我自己的生活!是你把我安靜的生活打亂的!”

“明天周一。”

“那關我什麽事!”

“周一要升國旗,橙子,我們回學校吧。”

“我不去,我要把你的戒指賣了,我這輩子不愁吃喝,我不讀書了,我退學,我要在家混吃等死。”

謝執伸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程避愆,我實話說,我不知道怎麽做,我在摸索,我沒有任何經驗,有時我覺得我已經傷害到你了,我很難過,很心疼,可有時我又覺得還不夠,我真的很想把你徹底收拾一頓,可你又很頑強,你躺了三天,吃了三天的流食,挂了三天的吊瓶,但你能把針拔了繼續和我吵。”

“你要我怎麽辦呢?你要我哭給你看嗎?”他看着程避愆,“我只想好好和你在一塊兒,如果你覺得讓我做什麽能讓你開心的話,我什麽都可以做。”

“我們都去和別人談戀愛試試。”

謝執:“這絕不是一個好方法。”

“我覺得挺好,我們可以把話挑明,如果還有人願意,那後果他們自己承擔,就不算欺騙感情。”

謝執猛地站起來,把椅子“咣當”一腳踹開,程避愆吓了一跳,下一刻,謝執沒看他,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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