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45
程避愆是被痛醒的,距離上一次承受還沒隔天呢,他又被這麽折騰一通,他醒來只感覺到自己被抱着,身體裏還有異物感,他想叫謝執出去,可是他根本沒力氣說話。
謝執還咬他,咬他脖子耳垂上的軟肉,他手上的束縛已經被解開了,但根本沒力氣,他很生氣,很想哭,因為他覺得謝執對他有誤解,他的那些話那些想法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被謝執撞擊的稀巴爛,他現在根本就不想再去重新組織語言。
他嘴裏也很疼,像是有傷口,還有血腥味,他痛苦地五官皺成一團,他半睜開眼,看到了謝執的眼神。
天,那是一雙漆黑的,晦暗到了極點的眼神,那種近乎于機械般冰涼入骨的冷漠,那種喪失了一切人情味和人性的涼薄,讓他渾身爬滿了寒意。
他忽然就不知從哪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瀕死般的力量,他想擺脫他,擺脫這個可怕的魔鬼。
他拼死爬到床邊,卻又被那只魔爪扯了回去——那只手像是來自地獄。
他有種正被深淵吞噬不斷下墜的感覺。
他昏了過去。
——
——
“我沒瘋。”
“謝執,你這樣我會認為是我的話引起的——”
“別把自己想的那麽重要,和你沒關系。”
“那你何必這麽傷害他呢?你明知道他很在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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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真實的我,我就給他真實,真實總是伴随着代價。”
“你就不怕他恨你?”
“他心懷大愛,而且要恨我也不會是第一個。”
“那就不怕他害怕你——”
“得了唐知逸,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喜歡多年的人一直對我念念不忘,你嫉妒吧,人都有劣根性,我認為人如果能直面自己的弱點,會少很多掣肘,希望你也能這麽想。”
“唉,你這張嘴啊……算了,我說不過你,我要去看看他。”
“看誰?”
“看看橙子,他可能會發燒。”
“電飯煲給他打過藥了。”
“謝執,你真不該這麽對他的!你會後悔的。”唐知逸嘆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麽不理智,簡直不像你了。”
“你要我怎麽做?!”謝執壓低聲音,近乎低吼:“我他媽都快把他供起來了,他不吃這一套管什麽用?他有受虐傾向,你不了解他,就別管我怎麽對他。”
“謝執,我只想知道,在你心裏,你們兩個是不是平等的。”
“當然,人人平等。”
唐知逸吸了口氣:“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我當然知道你是什麽意思,唐教授,我不知道你怎麽看待平等這件事,但你知道,平等這個詞在任何關系裏,都他媽是相對的,不管是社會秩序,朋友,戀人,還是他媽的你家的狗和你鄰居家的狗。我喜歡他,我是真的喜歡他,可是他不相信我,你能明白嗎?我非得對他粗暴一點,差勁一點,他才能踏實,他就會那麽想——你看吧,這才是真實,這他媽才是真實,因為真實是壞的,真實總是伴随着各種各樣的壞,完美絕對不存在,完美等同于虛假,等同于無法相信。”
程避愆迷迷糊糊醒來了。
這一次是他主動爬起來找水喝。
他身上被穿好了衣服,手背上有針孔。
他一瘸一拐地下了床,卧室門開着,但出了門之後有一道屏風,人影晃動,他能看到兩個人坐在地桌的兩側,正在聊天。
他慢騰騰走出去,看到謝執和唐知逸正坐在那,兩個人在下圍棋。
程避愆身體打了個晃,差一點摔倒。
謝執那邊下意識想要起身,又坐了回去。
“我……”程避愆張了張嘴,沒說話話來,嗓子很疼。
唐知逸起身去扶他,“你是想去廁所嗎?”
程避愆點點頭,感覺到一陣輕微的暈眩。
他體力枯竭,腳軟沒站住,唐知逸扶着他,他沒有力氣,但控制自己朝着另一側倒過去,唐知逸的手剛要碰到他的腰,謝執開口:“別碰他。”
唐知逸手一僵。
“謝執,他站不穩。”
“我說別碰他,你敢碰他腰,就去醫院給你的手接骨。”
他惡劣地笑了一下,“然後我做到他三天起不來床。”
唐知逸搖搖頭,松開了程避愆。
程避愆手扶住屏風,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還是僵硬的,他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然後看向謝執,啞聲說:“老公,帶我,咳,去廁所。”
他聲音微微發抖,“老公,我……咳,快憋不住了。”
謝執擰着眉,低聲罵了一句,站起身走過來,一把把他公主抱起來,大步朝着廁所走。
程避愆嘴唇動了動,聲音很痛苦,“我,難受。”
謝執沒說話。
“我要,尿了。”
“那你就尿。”謝執說:“我找人清理。”
“弄髒,你會,咳,打我嗎?”
“我不打老婆。”
“但是你會……我,咳咳咳。”中間那個字他說的很含糊,但謝執耳力極佳,還是聽清了,輕笑了一聲:“爽嗎?”
程避愆哭腫的眼睛再一次紅了,聲音裏重新帶上了哭腔:“謝執,你是個混蛋。”
“是啊,終于被你發現我是個混蛋。”他打開廁所門,依舊抱着程避愆。
“出去。”
“我把着——”
他爆發出尖銳的叫喊聲:“謝執!滾出去!”
謝執趕緊出來關門。
過了好一會兒,程避愆顫巍巍走出來,踉跄着去洗手。
謝執就跟在他屁股後頭,“感覺如何?”
程避愆沒搭理他。
謝執等他洗完,又把他攔腰抱起來,“走了寶貝兒,帶你去吃飯。”
程避愆下意識摟住謝執的脖子,謝執又問他:“感覺如何?”
“什麽?”
他皮膚白的離譜,稍微有點紅都異常明顯,現在眼圈嘴唇鼻尖甚至耳垂都是紅的,脖子上更是不堪入目的一大片,像是得了什麽嚴重的皮膚病。
他剛才洗手時照鏡子也看見自己的模樣了,但他只是靜靜地看了幾秒,繼而完全視若無睹,就好像打心裏接受了這個樣子。
“問你被我那什麽的感覺,非要我說的很明白嗎?”
“不好。”程避愆說。
謝執一笑:“那就對了。”
“謝執,你不行。”程避愆像是故意氣他一樣,又重重說了一遍:“你、不、行!”
“你知道的寶貝兒,這招只會害了你自己。”
程避愆憋着嘴,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他就那麽仰着頭,直直地看着謝執,眼淚一顆顆落下來,哪怕他的胳膊還摟着謝執的脖子,他哭的幹脆利落,絲毫不加掩飾,也沒有一點不好意思,“謝執,你兇我,謝執,你吓唬我,謝執,你弄疼我了,你還罵我,你說了那麽多難聽的話,我再也不想理你了,我再也不想理你了,我們分手,嗚嗚嗚,我們分手!”
他把頭埋進謝執的胸膛裏,悶聲抽泣着。
“是你自找的,橙子。”謝執依舊抱着他,語氣平和極了:“你覺得哪個是真正的我?程避愆,你看清我了嗎?受不了這樣的我是不是?”
“橙子。”
謝執停了下來。
“你要和我分手嗎?”
程避愆把頭擡了起來。
他哭的梨花帶雨,他去看謝執的眼睛,可是他看不到謝執眼裏有任何情緒,這讓他難受極了。
“謝執,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愛上任何人。”
謝執古井無波的眼眸似乎有了些暗流湧動,過了好半晌,他開口:“如果你不信哪個人的話,你就靠自己去感受,你就要更相信自己,去相信自己的分析和判斷,就別再問我這種問題。”
程避愆挺翹的鼻翼翕動了兩下,嚷嚷着:“我要分手!”
“我說過,你沒辦法甩開我。”
程避愆臉上露出一個又快哭了的委屈表情,“可是你欺負我,你又騙我,又欺負我,我好疼,你又罵我,你說我是一個蠢貨,你分明就是讨厭我,你那麽讨厭我,為什麽還不讓我走,你放我下來,我要離開你!”
謝執把他放下去,他直接雙腿一軟跌倒在地上。
“你看看自己在幹什麽,程避愆,你不停地哭,站都站不穩,像個瓷娃娃,在這裏反複控訴,卻什麽都做不了,被欺負了也只能哭着喊分手。”
謝執彎腰,雙手按在大腿上,低頭看他:“你不軟弱?我說錯了?”
“你沒有父母,你的父母早就死了,程避愆,那個人用鞭子打你,你不報警,你選擇了逆來順受,你分明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你有無數種能擺脫他的方式,而你在幹什麽?你選擇承受這麽多年。我幫你打點一切,我為你找好借口,我安慰你,我把胸膛給你依靠,我說尊重你,我誇你堅強。”
“可是你他媽不信,你他媽不聽,你聽不懂好話,這很正常,因為你從小到大就沒聽過好話,你有羞恥症,受不得別人對你好,因為沒人對你好過,你害怕的要死,翻來覆去懷疑這種好的真實性和持久性,你覺得它是惡魔,是糖衣毒藥,因為你他媽的過去一直在吃毒藥,你沒吃過糖,一丁點甜頭給你齁壞了,齁的你暈頭轉向,所有的智商都他媽被齁死了。”
“如果我是你,就盡你所能去利用那個叫謝執的他全部的資源,把你的仇報了,去撈盡可能多的錢,去撈各種各樣的好處,去肆無忌憚揮霍,因為那個謝執是他媽一個心甘情願的大傻子,他樂意極了,他樂意為你做任何事。”
“去反擊痛苦,而不是逃避痛苦,去打碎痛苦,而不是吞噬痛苦,去迎接你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去反刍那操蛋的過去,把自己活活憋成一個變态,一個喜歡痛苦的變态,一個沒有痛苦就誠惶誠恐的變态!”
“沒有痛苦你害怕極了,雙腳都落不到地上,程避愆,你這個可憐蟲,你想把施加痛苦的對象轉移,你想轉移到我這兒是不是?你想讓我對你兇狠殘暴,因為老子喜歡你,老子還要承受着心疼和自責的折磨,程避愆你缺不缺德,你這沒安好心的壞東西,憑什麽要老子承擔這種罪?!”
程避愆抱住自己,低着頭,眼淚在他面前滴落,聚成了一個小水窪。
“可是我就是……軟弱。”他低聲說着,聲音顫抖哽咽,“我也想堅強起來,可是我,很難……我有時控制不了自己,我總是做夢,我動不了,那間屋子,黑的…好多蜘蛛,疼,抽打的聲音,血腥味,皮肉綻開的聲音…謝執,我堅強不起來,我沒有…我沒有依靠,我沒法求助,對不起,對不起……”
他說着,說着,忽然就爬起來,朝着茶幾猛地撲過去——
“程避愆!”
他沒得逞,他不可能得逞,就算他現在渾身是力,他也不可能在謝執眼皮子底下把這種事做成功。
他絕望地躺在謝執懷裏,神神呆滞,雙眼空洞無神,他像是魂魄離家出走了,他一動不動,渾身僵硬,手指冰涼。
“電飯煲!電飯煲!”
謝執尖叫起來,猛地一用力,甩手給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
電飯煲沖進來:“Oh,holyshit!”
他一進來就看見謝執在打自己,吓得他用力揉了好幾下眼睛,“Motherfucker!How the fuck can you hit yourself”
“別他媽廢話!看他怎麽樣了!”
電飯煲一個滑鏟過來,事實上他早就被謝執叫過來随時待命,哪怕他剛才正在玩兒國際象棋對着唐知逸大殺四方。
“驚恐發作。”電飯煲的C國話字正腔圓,“謝,能不能不再刺激他,他不是你的愛人嗎?”
“我不知道。”謝執心煩意亂,情緒差到極點,“我不知道怎麽對他,我沒有愛過人,我是第一次……他媽的,你問那麽多幹什麽,趕緊給我治!治不好他我就弄死你!把你五馬分屍!”
電飯煲驚恐極了,他對C國刑文化了解的不多,但也聽過這個非常殘忍的酷刑,“不存在治不好!只是驚恐發作,對我來說都算不上病,你不要急,謝,幫我把他抱到沙發上,那裏柔軟,盡量不要扭到他的頸椎,要保持他呼吸通暢。”
等他當完了苦力,聽到電飯煲說:“謝,我建議你出去,短期內別回來。”
“你說什麽?”謝執一臉不可置信。
“他的狀态不适合見到你,如果一睜眼還能看見你,可能不利于他……”
“媽的!”謝執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