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知曉

第 16 章知曉

以下是艾莉森·魯尼的口述,關于她和R先生的故事。

1936年,艾莉森出生于英屬印度一個英國軍官家庭,不久後弟弟出生,他們一家四口住在一座種滿玫瑰茄的漂亮院子裏。

然而本該無憂無慮的童年被戰争毀于一旦。

1944年,八歲的艾莉森和母親、弟弟被日軍俘虜,一起被關在某個無名小島上的集中營中。

她并不想再回憶在那裏度過的日子,你能想象任何可怕的事都不為過,沒有人想問一個八歲的孩子在那裏經歷什麽。

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艾莉森和母親被解救出來和父親團聚,然而弟弟卻被島上的熱帶疫病奪取了生命。

兩年後印度宣布獨立,父親被調往香港,艾莉森跟着父親去了那個陌生的東方城市。

母親因為過于傷心和戰時留下的精神創傷選擇了離開他們,她和父親離婚後獨自回了英國。

直到1954年,父親在香港因病逝世,十八歲的艾莉森才回到英國,第一次踏上這座獨立于大陸之外島嶼。

艾莉森找到改了姓氏的母親,母親已經有了新的家庭,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她正從悲傷之中走出來。

她不再打擾母親的新生活,獨自來到約克郡開始了自己的生活。

因為在熱帶長大,她對花卉十分感興趣,就在當地的花店找到一份工作,與鮮花相處的日子很美好,然後在二十歲時結識了一位在政治上嶄露頭角的男人,陷入一場如花束般美好的戀愛。

1957年,二十一歲的艾莉森步入婚姻的殿堂,成為年輕的古賓森夫人。

古賓森先生的事業也頗有成色,他婚後不久就當選了本地議員,那時他的工黨派別勢頭正盛。

兩口之家也很快添了一對可愛的兒女。

艾莉森自結婚後就辭去了花店的工作,專心作為議員的妻子照顧一家人的生活,全力支持丈夫的事業。

她的生活讓那些妻子們人人稱羨。

直到1966年,一個平凡的午後。

送完孩子上學的艾莉森趁着空當休息,然後準備接下來做剩下的家務活。

一陣門鈴聲響起,艾莉森起身去開門。

魯尼形容這次開門對自己的生活所造成的影響:

就像走在一條筆直道路上,你絲毫不懷疑會一直沿着路走到頭,但這時突然出現了一個指示牌,你發現原來前方存在一個岔路口,然後你就開始有選擇了。

門外站着一個學生樣的小夥子。

“你好,女士,您的花園漂亮極了!”

“你應該叫我古賓森夫人,請問我有什麽能幫到您的嗎?”

“抱歉,我下意識想用女士稱呼您,就像這些美麗的鮮花給我的感受。”那人俏皮眨了眨眼,“您可以叫我湯姆,古賓森太太。”

原來這個名叫湯姆的年輕人正在推銷他和朋友們新辦的報紙,他們需要足夠的訂閱資金才能維持報紙的運轉。

沒那麽多錢打廣告,只能一家一戶挨着推銷。湯姆在這個街區一直碰壁,那些富人甚至不願和他交談。

打算離開這片街區的時候,湯姆被這片鳶尾花吸引,突然有了希望般不由自主敲響了主人的房門。

雖然是為了推銷報紙,但湯姆顯得不卑不亢,自信演說着報紙的理念和宗旨——《約克新報》是一家致力于為英國國民發聲的報紙,它們支持建立完善的國民保障體系,以媒體的影響力維護底層人民的利益。

致力成為不僅在約克郡有影響力,用影響力建設約克郡的經濟,還要與那些固守倫敦的利己主義至上的保守派抗衡。

那種獨屬于十七歲這樣年紀的理想信念在這位年輕人的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你怎麽忍心嘲笑他的理想過于幼稚呢?

古賓森太太很欣賞這樣的年輕人,但她雖然是議員妻子但是對時政并不感興趣,除了那些丈夫需要訂購的時事新聞報,她自己訂得都是面對家庭主婦的新聞雜志。

她需要問過丈夫是否需要後再決定是否為家裏增加這麽一筆開銷,不過作為工黨議員,她的丈夫肯定對此有興趣。

然而古賓森先生忙于大選,整日輾轉不同選區為自己的派別站臺拉票,她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和丈夫讨論這件事情。

在此期間,湯姆為了确定結果時常跑到古賓森家,古賓斯太太看他實在熱情,就為湯姆提供這片富人區的情報幫他找到推銷報紙的竅門。

後來終于她找到機會和丈夫說了這件事,古賓森先生對這樣一份報紙十分感興趣,于是用自己的影響力讓《約克新報》逐漸在約克郡立足。

一來二去古賓森太太和湯姆逐漸熟稔,兩人成了要好的朋友,互相來往信件。

偶爾休息日時也會找地方喝咖啡閑聊,這是古賓森太太忙碌無趣的生活中難得放松的惬意時刻。

“我原先只把他當弟弟看待,如果我的弟弟順利長大成人,也會像湯姆一樣神采飛揚,為了自己的目标奮鬥。”

艾莉森在腦海裏勾勒自己弟弟可能的模樣。

後來,兩人的關系迎來轉變。

一次出游中,他們突然遇到了爆炸事故,混亂的廢墟和受傷呼喊的人群喚起了戰争的回憶。

那恐懼被深深烙印在身體深處,創傷破土而出。

古賓森太太驚恐發作,湯姆一直陪在她的身邊,緊緊握住她的雙手。

“戰争過後,我第一次對別人說出了自己的過往,連我的丈夫都不知道這些。我忘不掉熱帶風中混淆的腐爛氣味,你們很幸運生于戰後,不必經歷這些。”

艾莉森對湯姆說了許多,不茍言笑的父親,溫柔和藹的母親,活潑可愛的弟弟。還有那片如紅寶石般在陽光下閃耀的玫瑰茄花園,用人會拿那些紅色花萼做連衣裙的染料,會把花骨朵曬幹做可口的花茶......

望着湯姆看向自己的眼睛,艾莉森意識到自己無法再把湯姆當弟弟看待。

湯姆對自己也有同樣的情感。

“後來湯姆竟抱着一盆玫瑰茄找我,那很滑稽,玫瑰茄可不是盆景植物,她不屬于花盆。”

艾莉森看着那盆玫瑰茄,突然有了想做的事,她要建造一座溫室,在裏面種滿熱帶的花卉。

她把想法告訴了古賓森先生,但古賓森先生并不關心,反而勸她把精力放在照顧孩子上。

艾莉森還是決定建立自己的溫室,同時還兼顧着照料孩子,湯姆忙于準備考大學也無法幫助自己,但她仍努力讓一個小小的花房在勒博星頓誕生。

那是1972年,湯姆結束學業回到《約克新報》工作,報紙最後的黃金時代即将落幕。

不過幾年,傳統報紙就受到電子科技的沖擊,電視新聞才是未來新聞的新方式,而随着工黨勢弱,再加上管理人員的經營不善,《約克新報》在八十年代伊始瀕臨倒閉——這幾乎是當時報業的縮影。

艾莉森想說服自己的丈夫幫助湯姆的報社,但被拒絕,即使曾經是合作關系,他也不會拿自己的利益去冒險。

而那時艾莉森自己的溫室也事務繁多,她也沒辦法分出心幫助湯姆。

直到1981年末,一則署名為Roselle抨擊斯蒂芬的報道讓《約克新報》站到了風口浪尖。

艾莉森知道那篇報道出自湯姆之手,但她很生氣,她并不想讓玫瑰茄這個對她意義獨特的名字沾染上政治的是非。

更令她在意的是,這篇報道牽扯的主要人物都是自己丈夫時常說起的政敵,之前他們從古賓森先生手裏奪走了選票。

她想找湯姆問清楚,如果事實真如報道如此,那也至少不要使用那個筆名。

但艾莉森先被丈夫攔住,古賓森先生說自己早已知曉她和湯姆之間的事,但他并未表現出生氣,反而洋洋自得。

因為他和湯姆做了一場交易,只要湯姆想辦法寫出點能滅那些保守黨威風的報道,他就和艾莉森離婚,成全湯姆名正言順和艾莉森在一起。

古賓森也沒想到事情能鬧這麽大,但他很滿意,所以他決定把艾莉森讓給湯姆了。

所以那篇不僅是挽回報社的新聞,還是賭上愛情的報道,所以湯姆才用了roselle作為筆名。

湯姆顯然易見成功了,随後他就趁名聲大噪之際勸管理層賣掉了報紙。

————

“我和古賓森離了婚,但我也和湯姆提了分手。”魯尼頗為遺憾說起最後的結局。

他們此時正坐在花房的茶餐廳裏,這是魯尼和兩人分手後才新添置的,她今年開始對花房進行改造,計劃借鎮子不遠處那個公爵莊園的名氣把自己的花房打造為旅游景點。

斯克內爾和萊德坐在花叢之間喝着玫瑰茄花茶靜靜聽着魯尼的敘述,聽到故事的結局後都不禁表示驚訝。

“為什麽?是因為湯姆沒有堅持理想賣掉了報社嗎?”斯克內爾疑問道。

“并不是,理想只存在于年輕時。盡管可惜,但即使那篇報道讓報社有了社會關注也改變不了撐不下去的事實。湯姆以此作為籌碼進行交易是明智的選擇,畢竟那不只是他的報紙,所有員工都得吃飯呢。”

斯克內爾點點頭,的确,《約克新報》被集團收購後逐漸盈利,從生死邊緣活了過來。

萊德這時說出了自己的見解:“我想,您是對自己的感情失望了吧。”

魯尼肯定了萊德的說法,然後說出了真正的原因:

“我只是讨厭他們拿我作為交易籌碼罷了。我雖然是古賓森太太,但絕不是古賓森的附庸,将來也不會是湯姆的附庸。”

“我更讨厭湯姆自以為是以那種賭上我的心情使用Roselle這個名字。”

斯克內爾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忽視了魯尼女士本身的情感。

“比如你們,萊德和斯克內爾,作為朋友的你們都不獨屬于對方,然而我只是産生了愛情或結了婚就被像私有物般推讓。”

說到這些時魯尼的語調變得高昂,她把被子裏剩餘的殘渣倒在垃圾桶中,為自己續上一杯新的花茶。

然後不好意思道:“抱歉讓你們聽到一個中年婦女的牢騷,就當我在發洩情緒吧。我可再沒機會能逮到別人說我的感情史了,畢竟出軌這種事可沒人願意讨論。”

斯克內爾知道因為他和萊德對魯尼來說只是陌生人,陌生人才是最無所顧忌的理想交談者。

因為訴說者不需要評價,傾聽者只需要閉嘴。

“我很遺憾聽到這些。”斯克內爾和萊德都盡量顯得禮貌。

“哈哈,我知道你們也只能說這些客套話。但沒關系,我很喜歡你們這對可愛的組合,當然,不是對湯姆的那種喜歡。”

魯尼十分爽朗笑着說道,她的笑容與玫瑰茄相比毫不遜色。

說得足夠多了,魯尼不再占用斯克內爾和萊德的時間,得知他們對湯姆使用他人身份得取新聞的懷疑後,她表示不為湯姆的誠實打包票,即使相處那麽多年誰又能保證自己足夠了解另一個人呢?

但她還是為湯姆對萊德造成的困擾表達了歉意,如果那時她能多關心些,也許湯姆就不會選擇寫那篇報道了。

“不過我只能告訴你們這些了,分手後我就和湯姆斷了聯系,我也不知道他的現狀。我告訴你們他的真實名字,如果他還在為報紙工作的話你們說不定能找到他。”

說完,魯尼從記事本上撕下那一頁遞給了斯克內爾,那上面用漂亮的花體字寫着:

Rob Toms

羅伯·湯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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