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觀音土

第四十七章 觀音土

“站住!”二冬子放下筷子,起身就要追,“別跑!你給我站住!”

都不是富裕人家,一個油餅在縣城賣都要兩文錢,就是二冬子賺了些錢,也舍不得回回上街都吃油餅跟豆漿。

叢業扯住二冬子的衣袖,“追不上了。”

那小孩應當是極熟悉縣城地形,就在二冬子起身那瞬間,小孩已經竄過了拐角,消失在眼前。

“那孩子青天白日的就來搶吃的,怕是餓的極了。”蔣嬸也勸,她坐在叢業右手邊,那孩子離開前,她多看了一眼。

小身板看着有五六歲,就是瘦的厲害,顯得眼睛很大,往外凸,脖子細細一根,還沒有她手腕粗。

露在外頭的皮膚上都是傷痕,因着有些黑,傷痕離得近了才能看得清楚。

蔣嬸拿起自己吃了兩口的油餅,撕掉自己吃過的地方,将剩下的放在叢業面前,“桑啓媳婦,你吃嬸子這個。”

叢業沒要蔣嬸的油餅,她又讓一旁欲言又止的老漢重新做了一塊油餅。

老漢将熱乎脆響的蔥油餅端來,他搓着手,“也是怪我沒提醒你們,他好些日子沒來,我還以為那孩子離開這裏了。”

老漢指着桌上還冒着熱氣的油餅,說道:“這份油餅就不要錢了。”

“那孩子是經常來搶吃的?”聽老漢的語氣,那孩子來了不止一回了,蔣嬸好奇地問。

“也不是常來。”這會兒沒有旁的客人,老漢就跟蔣嬸多說些,“那孩子是三月前出現的,他搶客人油餅,被逮住打了一頓。”

都是有兒孫的人,總瞧不得小兒在面前被打成那樣,老漢嘆道:“他再出現是大半個月以後了,一瘸一拐的,這回怕是知道搶吃的又會被逮住打,就一直縮在牆角,等客人都走了,就把客人放在桌上,我還沒來得及收的馄饨湯給喝個幹淨。”

孩子就比桌子高出一個頭,他墊着腳,費力地将桌上的碗一個個拖到面前,将碗底都挨個喝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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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老漢又嘆了口氣,“那時候那孩子更瘦小,我瞧着也可憐,就給他重新下了一碗。”

“他沒吃,還問我能不能先把碗端走,過了會兒,他又端着空碗回來,我瞧着他嘴上都沒個油腥子,恐怕那碗馄饨是端回去給旁人吃了。”這麽點孩子,餓的只剩下皮包骨,得了點吃的,竟能忍住一口不吃,老漢就忍不住心軟。

之後那孩子又來過兩回。

有客人見那孩子直勾勾盯着他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揮着拳頭讓孩子滾。

那孩子人小,脾氣卻倔,就縮在牆角不走。

等那喝多了的客人過去,踹了那孩子兩腳,那孩子才龇牙咧嘴地爬起來,捂着肚子從客人腋下竄過去,端着那客人還沒吃完的碗跑了。

似乎他硬挨下那兩腳,就是為了能心安理得地搶走客人沒吃完的馄饨。

孩子跑的快,碗裏的湯竟然也沒灑出來。

那客人擡腳就追,不過他頭腦昏沉,腳步踉跄,沒追上孩子。

老漢為了息事寧人,又給醉酒的那客人下了一碗馄饨,沒要錢。

這才讓原本大喊大叫的客人閉了嘴。

那孩子知道他是何時收攤,等收攤前,他端着空碗回來。

他揪着自己的衣擺,站在老漢面前,勾着頭說:“你打我吧。”

老漢拍了拍他的腦袋,“不打。”

他将沒賣完的馄饨都下鍋,送給了那孩子。

之後那孩子就再沒出現過。

一個多月沒見,那孩子沒見長高,看着更瘦了。

這回不光是蔣嬸,就是二冬子聽了都一陣唏噓。

二冬子小時家窮,也有吃不上飯的時候,可總不至于餓成這樣,二冬子有些不太明白地問老漢,“我怎麽瞧着他肚子是鼓的?”

天逐漸涼,不少人都穿了厚衣裳,那孩子還是一身單薄,因着太瘦小,鼓起來的肚子就顯得格外惹眼。

“我估摸着他是吃了觀音土。”老漢來不及多說,又來了兩位客人,他滿含歉意地朝三人點頭,便轉身去招呼客人了。

二冬子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他聽說過有餓極的人會吃觀音土充饑,不過他還是頭一回見。

蔣嬸吸了口氣,頓時有些急,“看那孩子肚子大,恐怕是吃了不少日了,這,這再吃下去就沒救了。”

少量觀音土确能充饑,吃多了卻是能活活将人脹死。

“嬸子,為,為啥啊?”

連沒多少文化的叢業都讀到過這類文章。

古時常有饑荒,災民啃樹皮,吃草根,待樹皮跟草根都吃完,就開始吃土,吃了觀音土容易口渴,喝多了水,便使得腹中的觀音土膨脹,凝結,再無法從身體內排出,最後活活脹疼而死。

所以那時候有死亡枕籍的說法。

“我十來歲時,家鄉鬧水災,房屋跟田地全都給水沖了,我們全家逃到安和縣來,我也吃過觀音土,吃得少,活了下來。”蔣嬸沒細說當時的慘狀,二冬子卻也能想象得到。

他望着碗裏還剩下大半的馄饨,頓時吃不下了。

等老漢将另一桌客人的馄饨煮好,叢業朝老漢招手,等老漢過來,叢業問:“老人家,你可知那孩子住哪?”

老漢搖頭,“這我不知。”

轉念一想,老漢又猜,“我聽他口音,不是咱安和縣的人,應當是逃荒來的,咱縣城能讓他住的地方也就是縣西的臨水橋下,要麽就是東頭的破廟裏。”

“不過東頭破廟住的都是一直在縣城的乞丐,那些乞丐也都排外,那孩子要是住進去就得挨打。”

那孩子方才是往東跑的。

叢業吃了口馄饨,心裏琢磨。

按老漢的說法,那孩子身邊應當還有另外的人,那人必然是重病了。

否則怎會讓一個孩子出來搶吃的?

這個時候白日跟夜間溫差大,白日還好些,到了晚上,風一吹,好人都能凍出毛病,何況是個病人。

是以,那孩子必然是帶着病人住在破廟的。

他身上的傷恐怕也是這麽來的。

叢業問清老漢破廟的具體所在,便催促二冬子,“趕緊吃,吃完去瞧瞧。”

“嬸子,你先回牛車上。”叢業又對蔣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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