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本性

第七章 本性

次日清晨,芸香母子和陳氏夫婦用罷早飯,容少卿這邊才剛剛睡醒,依舊是一睜眼便要芸香進來伺候,穿衣、洗漱、用餐用茶,即便沒了昨晚的酒氣,仍然是一句好話沒有,一個好臉沒給,嫌棄飯食難以下咽,發了幾句牢騷便甩臉子走了。

這次沒到傍晚,才至午後,容少卿便喝醉酒晃悠悠地回來了,進屋照舊是沒事兒找事兒地斥了芸香兩句,堂而皇之地倒在她屋裏睡覺。

他這邊睡下沒一會兒,便有人找上門來,是福來飯館的夥計來要帳,說是這位容二爺中午在他家點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沒給錢,走前讓他們去容府結算,容府若是沒人應,便上這兒來找一個叫芸香的要錢。

福來飯館的掌櫃原并不知這位容二爺被容家趕出來的事,想着不過是大戶人家的爺出門忘了帶錢,不能是故意賴賬,甚至都沒想找人特意去容府要,只想着這位爺下次再來總會補上。只容少卿走後,才有旁的客人提醒,說聽聞這位容二爺被容家掃地出門了,欠了鴻運酒館好幾頓酒錢不說,甚至險些賴在他們那兒,鴻運酒館好不容易才把人打發走,欠的酒錢也至今還沒結算。

福來飯館的掌櫃的這才讓人去容府問,容府果真不認這位二爺的帳,掌櫃的想着容少卿的話,試着來這兒問一問。

這安平縣城并不算很大,福來飯館掌櫃的也認識開紙紮鋪的陳氏夫婦,原也不大信這一輩子沒出過安平縣的老兩口兒能與這才搬來沒多久的容府有什麽關系,只是聽容少卿連人家幹閨女的名字都叫得出,才讓人過來問。

來的夥計也是客客氣氣:“掌櫃的說了,若真是跟咱們家裏認識的,這頓飯錢便免了,倒也沒有多少錢。”

芸香聽完原委,沒等陳張氏開口,連忙自掏了錢與了夥計,那夥計也不多問,客套地推辭了兩句拿着錢走了。

福來飯館的夥計走後,陳張氏拉着芸香氣不過地說:“我說什麽來着?這是真賴上你了!你容他在這兒住兩日已經是夠仁義的了,還要自己往裏搭錢?你沒白日沒黑夜地給人家做活,省吃儉用攢下的錢,他一頓飯就給吃沒了!”

陳張氏氣得夠嗆,芸香卻并未顯得如何蘊惱,反而挽着幹娘的胳膊勸了好一會兒。

陳張氏怕她是因為顧念着舊日的情分或留在容家的那個兒子而被“前夫”拿捏。她讓幹娘不用擔心,說他不會過分到哪兒去,這次來鬧,最多也不過三五日。

幹娘并不十分相信,她也理解,但凡見識過容少卿的荒唐的人,也難信他的本性。

就像當年容老爺因怕老太太在家縱了他,把他送進管吃住的私塾。他為了歸家,明明三五歲便能倒背如流的詩文,卻偏裝個愚笨的糊塗蟲胡說一氣,還大夜裏不睡覺,拉着旁人上房頂上喝酒,最後被私塾先生退了回來。人家先生也是被氣壞了,一點兒不留情面地對容老爺說:“您家這位爺老夫教不了,天下怕也沒有先生教得了,品行頑劣不說,腦子也不靈光,趁早斷了進學的心思。”

後來,容老爺因聽同知大人家體弱的幼子因随着道士進山修行,非但練就了一身武藝,歸家不久就中了舉,便又多番苦求請人家收留,祈望着容少卿一番苦修也能脫胎換骨。不想不到一個月,這位小爺又被人家道爺送了回來,說貴公子沒有習武的根骨,且荒唐得沒了邊,竟然招了風塵女子來清修之地尋歡作樂,這樣的品格還是貴府自行教導吧。

容老爺氣得險要背過氣去,自然少不了容少卿一頓好打。容少卿一臉無辜地辯說:“那對姐妹孤苦無依,我只讓他們唱了半日曲,便給了她們三十兩銀子,這可是與人為善啊,爹娘不是常這麽教兒子嗎,怎麽又錯了?”

容老爺氣得推開家丁,自己拿了板子邊打邊罵:“一派胡言,你當我不知你那點兒鬼心思!與人行善,你直接在酒館裏賞了錢也未嘗不可,非要帶去道觀?明明就是故意搗亂,逼着人家把你送回來!今日我便把你打死,省得你到處給我散德行,壞了我們家的名聲!”

容少卿也不再詭辯,只呼天喊地哎呦呦喊疼,像是下一刻就要斷了氣死過去,惹得容老夫人心疼得忙讓四五個家仆把容老爺抱住攔了下來。

雖然所謂的風塵女子不過是山下酒館賣藝唱曲的一對姐妹,所謂尋歡,也只是容少卿故意關着門讓姐妹倆唱了半日小曲,但此事在潤州府傳開來,還是說容家二爺荒淫無度,居然在慈雲山道觀裏叫了七八個妓女白日宣淫。

也是經此一事,二奶奶嫁進門和容少卿一直夫妻不睦,一則是氣自己才進門丈夫就有了“她”這個妾,另一則也是早早聽聞了容少卿的“劣跡”,對他帶了些成見。

那次容少卿挨了打,事後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去他房裏,看他趴在床上養傷,容老夫人心疼又生氣地數落:“這次祖母也不幫你,你真真是鬧過了頭。想回來,給祖母寫信便是,祖母好生跟你父親說說,總能接你回來,何苦鬧出這些事來。不說別的,你只聽聽外面怎麽傳的,可與你臉上好看怎的?你這才定了親,王家那邊聽了直說要退親,還要你舅父舅母去跟人家解釋,舍了臉說了許多好話,這才算罷了。”

容少卿無所謂地回道:“退親就退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誰要求着娶他家女兒似的,我巴不得趕緊退了。”

“胡說。”容老夫人道,“王家姑娘是淩厲些,可也必要這樣的媳婦兒才能管得住你。再說,已然鬧出這麽大的風波來,若再要被退了親,還有哪個正經人家的女兒願嫁給你?你要真是個混賬敗家子,我和你爹娘倒也清淨了,橫豎鎖在家裏別到處禍害人便是,又不是外面那些那種終日吃喝嫖賭的公子哥兒,明明是心善正直的好孩子,偏生自己壞了自己的名聲。也不怨人家王家想退親,我若是個不相幹的人,只聽着你在外那些事跡,也不把自家的女孩兒許給你。”

一旁的容夫人接過話,接着教訓他:“祖母還是向着你心疼你,要我說,這話還是說輕了,咱們總說你本性淳厚,可回回被你做的這些荒唐事打了臉!還別說不認識的人不願把閨女嫁給你,縱是認識,從小看你長大的,誰又想把閨女嫁給你的?”

容夫人越說越氣,擡眼瞅見在容老夫人身旁伺候的她,沖口便道:“別人家的不說,芸香,你是從小在咱們府裏長起來的,就咱們家這位爺,你摸着心口說,你可願嫁給他嗎!”

她忽然被問了話,也是一怔,心知容夫人這是被氣糊塗了,才對她一個丫頭說這種話。她的身份,自然是怎麽答都不對,便忙賠笑勸道:“夫人消消氣,外面那些流言蜚語總有散了的一日,王家那邊不知道二爺的秉性才鬧了誤會,等将來二奶奶進了門,夫唱婦随,自然便知二爺的性情,到時二爺成了親,有了家室,也就穩重了。”

她說完這話,非但容夫人搖頭嘆了嘆,一幅“不指望”的神情,連容少卿自己也歪頭向她看過來,給了她一個“你在說什麽鬼話”的眼神。

她也和幹娘說了些容少卿的性情,說他不過是看上去荒唐頑劣,實則并非混賬無賴之人。幹娘說無論容少卿過去如何,過了這幾年,中間又出了這麽多事,性情難免會變,而且甭管多好的人,只要填了嗜酒的毛病,這人就算是廢了,好的指不上,壞毛病、壞脾氣全都來了。

芸香知道幹娘的話在理,但她終不信容少卿會變得多壞,不僅僅是因少時在容家相處多年的熟悉,更因那日淩晨他悄然離開前随手為她蓋了下棉衣。

只這一個小動作,她就知道他還是從前那個容二爺。

只說容少卿酒足飯飽,在屋裏躺了一下午,這覺一直連了夜,晚飯也沒吃,到夜裏旁人正經該睡了,他又來了精神,吆喝芸香幹這幹那,直折騰了半宿。

第三日,容少卿未如前兩日那般吃了早飯便離開,而是一上午都在房裏躺着,也沒像前兩日那般使喚芸香,或是為了丁點兒小事兒便斥她一番,甚至午飯時候,芸香給他端了飯菜進屋,他也沒多嫌棄,好歹吃了些。

聽跨院沒了動靜,陳伯私下寬慰妻子,說或是真如芸香說的,他鬧了這三兩日便要自嫌沒趣地走了。陳張氏回相公:“最好是這樣,再敢鬧什麽幺蛾子,就是芸香不惱,我也不容了。”

芸香雖知容少卿未必會折騰多久,但也知他這會兒忽然安靜下來,肯定不是就此作罷,定是見她這兩日沒如他的願,又轉了別的主意。

果不其然,午飯過後,她去屋裏給容少卿收拾碗筷,容少卿臉上沒了前兩日正眼都懶得給她的不耐煩,一雙眼睛毫不顧忌地在她身上打量。

芸香假做未察,只才要端了東西出去,便被容少卿叫住:“你先把東西放外屋,進來我與你說句話。”

芸香應聲把東西放在外屋桌子上,轉身回了裏屋,端端地站在門口看着容少卿,等他吩咐。

容少卿歪靠在炕上睨着她:“你離我那麽遠幹嘛?”

芸香大抵猜到容少卿要做什麽,不動聲色地往前走了兩步:“爺不歇個晌覺嗎?”

容少卿懶懶地抻了抻筋骨:“歇,當然歇,只一個人歇着怪沒勁的,你陪爺一塊兒吧……”說完伸手抓了芸香的胳膊就往自己懷裏拉。

芸香擡手擋了一下,做了個驚愕的神色。

容少卿唇邊勾起一抹弧度,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樣:“怎麽,你是什麽冰清玉潔、守身如玉的大姑娘嗎?爺都還沒嫌你,你還不樂意了?”

芸香手上用了下勁兒,推開容少卿。

容少卿見芸香咬着嘴唇,覺得她終于要忍不下了,誰知她卻忽地開口:“沒不樂意。”

呃?容少卿怔了一下,沒明白。

“甭管前事如何,反正我這身子早就是爺的了,左右孩子都給您生過了,也沒什麽扭捏的,只不過這大白天的不合适……”芸香邊說邊脫鞋上了抗,爬到裏面去拉窗簾,“不過爺要這會兒有了興致,又不嫌棄我,我自然也樂意伺候您。”

容少卿沒想到芸香會是這個反應,後面更多想好的輕佻話全被堵在了嘴裏,嘴唇抖了抖,懵了。

他猶疑地打量對方會不會在說氣話,或是耍什麽花樣,卻見芸香并非嘴上說說,竟然真的開始自顧自地脫衣裳,毫不恥懼地道:“爺一會兒動靜別太大,我爹娘雖說都睡下了,但兩人白日裏都覺輕,有點兒動靜就能聽見,您要是想,我今兒晚上再好好伺候您一回……”

容少卿半張着嘴,怔着,眼見芸香脫完自己的外衣,還要上前幫他寬衣,下意識地蹬腿後退,擡手攔她,“哎……別……你別……”

他向後退得急,話沒說完後腦勺便硬生生地撞到了炕櫃上,吃痛之際,但見芸香停下動作,撂了手,歪頭看着他,淺淺地笑了。

容少卿反應過來,一臉讪讪地洩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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