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屋內,被陳張氏拽進去的兩個孩子都好奇地扒着窗沿,隔着窗紙往外看。

冬兒問奶奶那人是誰。陳張氏哄說:“跟咱們沒關系,瘋言瘋語的,怕不是個瘋子,讓爺爺他們打發走他便是了……別看了,小心沖進來把你們搶走賣給拍花子的。”

冬兒被唬住,容嘉言年紀大些,雖然覺得姥姥在騙他們,卻也聽得稀裏糊塗,似懂非懂。

屋外,容少卿走過去拉了芸香,這一拉才發現,芸香看似用力地推搡着馮寄生,實際上人卻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像是一棵無所依傍的羸弱蘆葦,他手上輕輕一帶,便将她拉倒自己身邊。

馮寄生這會兒也才仔細地打量容少卿。

初見是前兩日在官道上,那會兒心裏全是再見着芸香的震驚錯愕,并沒太在意跟在她旁邊的人,倒也猜得多半是她再找的男人。再見是在火神廟前,對方回頭看見了他,從芸香匆匆拉他離開的樣子看,應該是還沒對家裏說過。

她不說,那就由他來。

“你就是芸香現在的男人?”馮寄生下巴微揚睨着容少卿,趾高氣揚地模樣好像他才是這裏的主人,而對方才是擅闖民宅的那個。

容少卿沒答,反問:“你是?”

“我是芸香以前的男人。”馮寄生擡手指了指陳張氏領着孩子進去的屋裏,只話到嘴邊才意識到自己并不知道那孩子叫什麽名字,甚至,他也并不十分确認那孩子就是他兒子,但還是一幅理直氣壯的模樣,“那小子的親爹!”

容少卿看明白了他擡手那一瞬間的語滞,帶了些嘲諷地反問:“哪個小子?叫什麽名字?”

馮寄生一擺手,“你少給我揣着明白裝糊塗。甭管芸香跟沒跟你說,我今兒來了就得讨個說法。芸香是我的女人,花了錢明媒正娶的,就算後來我走了,也是為了讓她過好日子,我在外頭為她們娘兒倆奔命,回過頭來,她倒跟了別人。這話怎麽也說不過去吧。”

芸香上前往外拉他,“你這話在這兒說不着,有話咱們外頭說。”

“我怎麽說不着?你不帶着兒子跟我走不就為了他嗎?你敢說你不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婦兒?既然是明媒正娶的媳婦兒,男人還沒死呢,媳婦兒就找了別人這算什麽,這話不讓在這兒說,那是逼着我到縣衙門裏去說?”

芸香抓着馮寄生胳膊的手微微顫了顫,馮寄生這話分明是在威脅她。

容少卿站在芸香身後,再次拉了芸香到自己身邊。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憑對方這話他也能看得明白,所謂要個說法,無非是要錢,如此,事倒好辦了。

“你想要什麽說法?”容少卿問。

馮寄生見對方上道,也不繞圈子,“一百兩,你出一百兩銀子,芸香就歸你。”

芸香想開口呵斥,被容少卿攔下,不想在馮寄生面前與他起争執,也便沒急着說話。

容少卿道:“一百兩可以,不過沒有歸誰的混賬話,願意怎麽過活全憑芸香自己,你拿了一百兩,往後兩不相幹。”

馮寄生見對方應得痛快,意外過後,倒有些後悔了。他确實是想着人哄不走,幹脆要些錢。打量着這家小門小戶的,未必能出多少,開口一百兩,不過是擡個高價,沒想這人應得這麽痛快,可見自己竟是要少了。

馮寄生琢磨着怎麽能再提些價,“好啊,痛快,我也把話說明白,我當日為娶芸香花了不少錢,她進了我家門,吃的用的也都是頂好的,細算下來,可不止這個價錢。”

芸香聽了氣結,想要斥罵,當着容少卿又不好分辨。

馮寄生瞥了她一眼,知她不敢說出過往實情,便愈發有恃無恐,“不過大丈夫說一不二,既然應下一百兩,那就是一百兩,搭進去那些銀子,便算我們夫妻一場的情分。但是情分歸情分,道理還是要講,老婆我可以給你,兒子不行。”

“馮寄生!”芸香忍無可忍,卻還是壓低了聲音怕被屋裏孩子聽到,“我已跟你說明白了,這裏沒有你的兒子,別說一百兩,一個銅子兒你都休想拿走。你才說得那些訛人的屁話有什麽證據?你是攥着明媒正娶的婚書呢?還是手裏有我的賣身契?你自己是什麽底細你自己不清楚?當初為什麽走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不與你論罷了。你若是再糾纏,那咱們就去官府,你不是說要衙門說理嗎?那咱們就去!”說着便上去拉他。

馮寄生被芸香的決絕震懾住,下意識地擡手甩開她。她怕報官揭出舊事,他當然更怕。适才說去官府,不過是見她現在過得安逸了,肯定怕舊事揭發毀了她現在的好日子,所以才說那話吓唬吓唬她,未料竟把她逼急了反将他一軍。只恨自己太急,該把那一百兩拿到手的。

兩人這番話容少卿聽得糊塗又明白,糊塗是一時間二人氣勢的忽然逆轉,明白的是他二人之間或非他想得那麽簡單,似是拿捏着彼此的短處,又或是藏着什麽共同的秘密。

芸香一邊說着見官一邊把馮寄生往外拉,一幅真的豁出去要去衙門的架勢。馮寄生一時沒了主意,被芸香推搡着拉到門口,便用力一甩,撂了句狠話,“你別逼我,逼急了我什麽都做得出”,便悻悻走了。

芸香看着馮寄生走遠消失在巷口才關門,插上門栓。腳下卻邁不開步子往院子裏走,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容少卿,也怕孩子在屋裏聽見什麽,跑出來問。

她站原地站了片刻,轉身,發現容少卿在她身後靜靜地看着她,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了。

芸香下意識地回避了他的目光,走回院子裏,時陳張氏已從屋裏出來,迎上前。不用芸香開口問,便知她的心思,對她搖了搖頭,讓她放心,孩子那兒沒事兒,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不知道。

芸香略松了口氣,想容少卿必要跟進來說話,幹爹娘和孩子都在,也不方便,索性回了跨院。

容少卿心裏一百個疑問,自然跟上,見芸香不聲不響地回了自己房間,猜她也是有話想單獨與他說。只是他跟着進了她的房間半晌,也不見她開口,只是随手收拾着屋子,及又進裏屋坐在炕上,仔仔細細地疊着孩子昨日換下來準備洗的兩件髒衣裳。

容少卿走過去,站在房門口靜靜地看了她片刻,開口,“你這兩日神不守舍的,就是為了這事兒?”

芸香沒言語,雖然知道容少卿一定會進來問,也知道自己逃不開,可她這會兒最不想見的就是容少卿。不單單因為那些說不出口的舊事,更因為馮寄生這一鬧,像是在容少卿面前扒了她的衣衫臉皮,倍感羞辱。

他大概會詫異,她怎麽就跟了這麽一個人,一個把她當牲口貨物一般待價而沽的流氓無賴。然後會怎麽看她?

見芸香不應,容少卿走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想以此給她些安慰和依靠:別擔心,有我呢。

只是他這輕撫在此時此刻的芸香看來,卻更似同情與憐憫,于是,有些執拗地扭了一下肩,閃開。

理解她這會兒的心情,容少卿沒再多說什麽,想着等她心情平複了,自然會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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