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P.07 我叫江昊,江是長江的江……
第7章 P.07 我叫江昊,江是長江的江……
商務車搖搖晃晃地往前開,聞顏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脖子朝車窗的方向歪倒,很不舒服地用額頭靠着玻璃。
聽節目組的人說,這裏前幾天都在下雨,今天才剛剛放晴。
陽光帶着高溫曬下來,烈得像一場大火。聞顏胃有些痛,一只手捂着小腹,把車窗往下按了一些。
潮熱的空氣沿着縫隙鑽進來,很快蓋過車裏的冷氣,聞顏又認命地把窗戶關上。
坐在後排的助理秦羽看見聞顏的動作,小心地問他:“小聞總,您不舒服嗎?”
是很不舒服。
昨晚整個節目組的人都住在鎮上的招待所裏,導演還特意關照了聞顏,讓他住最好的房間。床板太硬,聞顏睡不好,第二天醒得太晚,收拾東西的時候不仔細,把胃藥落在了招待所床頭。
已經戒酒一段時間,他原本以為不會犯病,沒想到中午吃完那頓農家菜就開始覺得胃疼,想找藥的時候才發現忘在了招待所。
節目組的車已經帶着他們朝村子裏走了快半小時,現在回頭會耽誤拍攝的進度。
這瓶胃藥,最快也要等他們到了村子裏,節目組不需要用車的時候,聞顏才能回頭去找。
後座,兩個抱着設備的攝影還在七嘴八舌地讨論着接下來的拍攝計劃。
哪一個部分是要重點拍的,哪一個部分今天嘉賓發揮得要是不好就先算了……那些聲音錯雜地在聞顏耳邊響起。他再一次後悔聽了他爸聞天朗的話來這裏,簡直是沒苦硬吃。
聞顏從小就生活在上海,父親聞天朗是一家娛樂公司引力星空的老板,母親鐘婉華是息影多年的影後。
他的父母奉行精英教育,聞顏本科就讀于國內的頂尖大學,在國外留學兩年後,他又在投行工作了兩年,一路飛升,事業正紅火,忽然被聞天朗一個電話叫回國內,從他手裏接下引力星空。
然而圈子裏封閉傳統,即便他是聞天朗的親兒子,公司裏那群“叔叔伯伯”,仍然不肯就這樣接受他一個才将将二十六歲的“小屁孩”成為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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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天朗早知會有這樣的局面,只袖手旁觀,看聞顏怎麽做。
前幾天一場飯局,公司裏資歷最老的一位編劇廖維明敬聞顏一杯酒,提到隔兩天就要開始拍攝的一檔綜藝節目。
“小聞總,您才入行,不了解我們行業的生态,這樣,過幾天有一檔綜藝要拍攝,我們給您安排,您要不要親自去看看,參與參與整個節目的制作流程。”
“紙上得來終覺淺啊,”廖維明先幹一杯,“這次他們去的是泸城,一個小城市,好山好水的,您剛從國外回來,就當放放假,順便感受感受祖國的大好河山嘛。”
聞顏的手在酒杯口劃了劃,心中嗤笑。
廖維明在編劇行業裏浮浮沉沉二十多年,他初入行業時,是作為公司打算培養的新人編劇被簽進來,唯一大爆的知名作品也是他剛加入引力星空時創作的。
不能否認在引力星空尚未成熟的時候廖維明對公司的貢獻,也正因如此,即便現在廖維明落後又固執,還掌握了公司裏幾乎所有項目的話語權,聞天朗也沒有輕易削弱他的權力。
但聞顏明白聞天朗想讓自己做什麽,引力星空需要的是“變”。
他知道自己行業經驗不足,原本就有親自跟一個項目的打算。而廖維明說的那檔綜藝,裏面最大牌的人當屬影帝方知閑。
想要引力星空有新的發展,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方知閑和他目前公司的合約馬上要到期了,聞顏想把他簽下來。這位影帝行事低調,平日沒有什麽特別愛好,就是童年出身不好,空閑時間喜歡陪伴孤兒院的小孩。
聞顏去了幾次想和他偶遇,奈何運氣不好,次次走空。
廖維明想給他下馬威,對于聞顏來說,反而是一個機會。
聞顏笑着,接下廖維明的酒,但也只用酒杯沾了沾嘴。
泸城那是一座小城,因為生産白酒而聞名。
飛機上,他望見雲層下那一座連着一座的青山,山早已不像山,反而像海,突起的山脊是一層層波浪,在雲間翻滾。
商務車繼續搖晃,前面是一個很大的轉彎,聞顏抓緊車門的扶手,整個人被車帶着轉了一大圈,但視線裏的景色似乎沒有太大變化。
天氣太熱,道路兩邊的樹蔫巴巴的,只在汽車駛過的時候被帶起的風吹得左右擺動。
“這裏是個釀酒廠,只不過現在還沒開工,過不了幾天就要開工了,到時候一路過這裏就能聞到酒香。”司機是個本地人,看起來快有五十歲了,很熱情地和他們介紹。
但此刻聞顏沒心思聽下任何,他忍着疼,額頭上布滿了冷汗,聲音很弱地問司機:“還有多久?”
“快了哈老師,就幾分鐘。”
“小聞總您怎麽了?”秦羽越過椅背,來觀察聞顏的情況。
聞顏擺了下手,說:“沒事,胃痛,下車可能就好了。”
“您的藥……”
“落在招待所,有時間再去拿吧。”
聞顏在心裏倒數,半分鐘過去了嗎?一分鐘過去了嗎?到底還有多久。
好在司機說的時間很切實,聞顏忍了一會兒,前面的車終于緩緩停下,他們也跟着停下來。
目的地就到了,他們要住的房子在一個山坡旁邊,聞顏等司機剛剛把車停穩,就推開門下了車。
盡管外面很熱,但總還是比車裏讓他好受一些。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在往外下器械,每個人手上身上都是箱子,聞顏站在樹蔭下,看他們往山坡上走。
演員們都在開着空調的車裏等着,只有導演下來看現場的情況。他見到聞顏,還很驚訝地走上來,問:“您怎麽不在車裏多坐一會兒。”
“胃疼。”聞顏說。
他臉色不好,導演趕緊問:“有藥嗎?”
“落在招待所。”聞顏希望這是他最後一次說這句話。
他畢竟是投資人,導演不敢怠慢,四處問現在有沒有能用的車,回複是都要等一會兒。
聞顏擺擺手說算了,他站一會兒就行。
整體的布置大概花了半小時,演員們一個一個下了車,帶着墨鏡口罩遮陽帽往前方那棟磚房裏走。
聞顏還站在樹下,就在要去磚房的必經之路上,演員們看到他,無一不是紛紛摘下口罩問好。
這位年輕的總裁雖然從來沒在圈子裏露過面,但嘉賓們在第一天就被各自的經紀人叮囑,千萬要好好對待他,不能得罪了。
走在這群人最後的是方知閑,他只戴了一個墨鏡,穿着簡單的短袖,手裏握了一把扇子。
方知閑已經快要四十歲了,紅氣養人,他狀态一點也不差,舟車勞頓後,反而比現場絕大多數人精神。
聞顏遲遲不往裏走,就是為了等方知閑。他還沒開口說話,方知閑反而先說:“小聞總看起來不太舒服。”
此時此刻,聞顏只想找面鏡子好好照照自己,看看自己臉色到底是有多差,怎麽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胃病,很長時間了。”
聞顏跟上方知閑,和他并肩沿着滿是石子的土路爬了一個矮小的坡。
“以前我因為拍戲作息颠倒,又經常飽一頓餓一頓,胃病也很嚴重,”方知閑很和善,“但你還年輕,又不是做演員的,還是盡量保重身體。”
“好,謝謝您關心。”
與人打交道要慢慢來,聞顏深知這個道理,這趟也只是想和方知閑成為朋友。
磚房旁邊還有幾個用磚頭搭建起來的小屋子,裏面堆着雜亂的稻草,喂了成群的雞鴨。再過去是一個小小的蔬菜棚,上面覆着白色的塑料。
磚房的外牆是灰白色的,如果不是這個房子有三層那麽高,房頂又是平的,可能看起來會很像江浙那邊的建築。
節目組的人已經在院子裏架好了攝影機,等嘉賓們都到位就可以開拍了。
導演知道聞顏不舒服,看他和方知閑站在一起,讓人過來問:“小聞總,您的房間在樓頂,可以先上去休息。”
“沒事,我在這裏站一會兒,等你們把開場這一段拍完再上去。”聞顏說。
方知閑已經被節目組的人叫走,聞顏挑了張椅子,在攝像機後的樹影裏坐下。
天氣太熱了,工作人員給聞顏遞了一只小風扇,風扇吹得嗡嗡直響,但好像也沒有帶來可以讓聞顏感到涼爽一些的風。
樹蔭下陽光也刺眼,聞顏眯了眯眼睛,導演站在他旁邊,拿遠了手裏的擴音器,和工作人員說:“把這家人叫出來吧。”
聞顏閉上眼躲開光,很快,他聽見木門推開的聲音,那道門中走出來了三個人。不,準确地說是兩個,還有一個是坐在輪椅上被推着出來的。
輪椅上的是一位身材幹瘦的中年男人,他身上披着一張毯子,是那種大紅色、繡着一團牡丹的,看起來很有年代感的毯子。站在他旁邊的婦女穿着一條長至腳踝的青色中式連衣裙,領口有幾顆盤扣,看起來很新,連衣裙上的折痕都還沒消。
而推着那把輪椅的,是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年。
他明明不矮,卻勾着背,握着輪椅的手很用力,快要攥成拳。他的皮膚是被太陽曬出來的小麥色,很瘦,頭發也剪得很短,身上是一件幹淨普通的黑色T恤,下半身穿了牛仔褲,腳上一雙洗過很多次,都有些褪色的帆布鞋。
他的視線落向遠處,不知道在看什麽。
工作人員在現場協調了一遍,分別給嘉賓交代第一場要拍攝的內容。他們一家人就那樣站在院子裏,太陽很大,院子的中間毫無遮擋。
烈日下,那個男生擡起眼皮,目光在院子裏掃了一圈,他的視線也劃過聞顏,好像不經意那樣,停住了。
那一瞬間,聞顏好像短暫地獲得一種能看得很清楚的能力,他眼見幾顆汗珠從他的額角滾下來,順着他的眉眼,到臉頰,滑過唇角,最後落到地上,變成一個圓的、深色的點,又在下一秒蒸發掉。
過了一會兒,那個男生動了動,走到輪椅旁邊,他的影子落下來,遮住他的爸爸。
聞顏又想起剛才的對視,對身邊的一個工作人員揚了揚下巴:“麻煩你,讓他們進去等吧。”
他故意用有些大的聲音這樣說,果然旁邊的導演副導演都看過來,連忙招呼人去給他們撐傘遞風扇,就連方知閑也回了一下頭。
等到可以正式拍攝,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汗水從聞顏額頭上不斷往下淌,已經弄得他後背完全濕透了。
腳邊堆了好幾團餐巾紙,都是用來擦汗的。
每個人都熱得在喘氣,除了那個無所适從地站在鏡頭前的男生。
場記板一響,工作人員站在鏡頭後,對他說:“請先和我們介紹一下你們吧。”
男生停頓一下,才說:“我叫江昊,江是長江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