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P.20 他不敢睜開眼,怕淚水滾出來……
第20章 P.20 他不敢睜開眼,怕淚水滾出來……
僵持了一會兒,一個服務生從江昊身後走過,似乎是發現了這裏的氛圍不同尋常,問了聞顏一句:“您好,是還需要什麽嗎?”
“沒事。”江昊打斷那個服務生,又拿了一只空杯,給聞顏倒了一半熱水一半涼水。
服務生有些奇怪地離開了。
江昊摸了摸杯壁,水溫溫的。
他又把杯子推到聞顏面前,聞顏卻說:“不想喝了。”
是聞顏送他來這裏上學,是聞顏給了周文芳工作。所以聞顏現在生氣,跟他發脾氣,甚至罵他打他,江昊也覺得沒什麽錯。
“那就不喝了。”江昊把三只水杯都挪到桌邊,豎着擺成了一排。
聞顏沒看他,好像絲毫不關心他是否還在這裏。
等了片刻,鍋底和菜都端上來,聞顏又開始往鍋裏下菜。
他點的是紅鍋,鍋底熱得很快,氣泡咕嚕咕嚕,一連串地冒出水面,又很快破掉。
江昊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就盯着那口鍋,時不時也看一眼聞顏。但聞顏似乎完全當他不存在,他把盤子裏最後一筷毛肚夾起來,在鍋裏涮了幾下,又放回碗中。
“毛肚還要再煮。”江昊忽然說。
“哦,”聞顏看他一眼,“所以我帶你來上海,是為了讓你學習怎麽煮毛肚的?”
他低頭,很快把那一筷子毛肚吃掉了。
因為已經在別墅簡單吃過一點,聞顏并沒有太餓,點的東西也不多。不到四十分鐘,他結束了這頓“晚餐”,起身去前臺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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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沒有跟上去,他還站在那個位置一動不動,視線落向聞顏在前臺結賬的背影。
油煙的味道像有實體,就那樣漂浮在空氣裏,黏住了江昊的皮膚。
來火鍋店的第一天,他就感到很不舒服,但這樣的不舒服對他來說,又其實不算什麽。
好一些的餐廳并不會招一個剛滿十七歲的高中生,只有這家藏在小巷裏的、有些髒和舊的火鍋店願意。
因為江昊還未成年,老板說他可能會給他們帶來一點麻煩,所以給他的工資比一般人少了幾千,但剩下的數字對于江昊來說還是很多。
他沒有見過那麽多錢,何況在火鍋店裏做服務生這樣的事比在農村種梨樹要簡單更多。夜晚快下班的時候基本已經是淩晨,他和幾個同事一起坐在店門口,大家聊天時,他後背抵着不太平整的水泥牆,望向被燈光照得有些亮的夜空。
這就是上海的夜晚,他讀書時坐在教室邊,也曾透過窗戶凝視,可是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會屬于這裏。
在考試成績發下來的那天,是他這種感覺最強烈的時候。
江昊不算是很有學習天賦的人,他見過一些不需要很努力學習,也能取得好成績的同學,但他自己不是其中一員。
最困難的學科是英語,初中以前江昊都在村子裏的學校上課,他的英語老師也沒有很标準的發音,能夠教給他們的只是一些課本上的簡單內容。高中以後的英語課程對于江昊來說更艱難了,老師在課堂上會要求學生多說,但他幾乎沒辦法張嘴。
為了彌補弱勢,他每天都會保證固定的英語學習時間,他早上起得很早,晚上又睡得很晚,都是為了考試。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他原本是沒有資格坐在那間教室裏的。
但是為什麽,越想要的,好像就越得不到。
江昊還像木頭那樣僵硬地站在原地,而聞顏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門外。從結賬到離開,他沒有再看向江昊一眼。
餐廳裏還有好幾桌客人,路過的一個服務生拍了下江昊肩膀,問他愣着幹什麽,江昊才回過神,又走上前,繼續工作了。
等收拾好所有東西,時間已經快到十二點,江昊獨自站在員工的宿舍裏,換回自己的衣服,抱着髒了的一團工作服往外跑,經過餐廳時,被同事叫住:“你不吃晚飯了?”
江昊搖搖頭,拉開玻璃門走了。
聞顏還會在嗎?
江昊站在門口,左右看了一圈。
巷子裏還有幾家其他的店鋪,此刻都已關門,路燈不是很亮,小巷被埋進夜裏。
江昊租的房子就在巷子外、馬路的對面。
他不敢給聞顏打電話,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一邊走一邊看。
路上有幾個腳步匆匆的行人,還有互相攙扶的醉漢,以及一些渾身疲憊往家趕的加班的人,而江昊伸着脖子,走一步回頭三次,穿過馬路時也不認真。
他身上的羽絨服很薄,是好幾年前的冬天,和周文芳一起去趕集時周文芳給他買的,當時衣服還是全新的,很蓬松。周文芳說他這個年紀長得快,衣服要買大的,于是那件羽絨服松松垮垮地落在江昊身上,風大時他還能感覺到。
周文芳的話沒錯,這件衣服到現在,對于江昊來說的确是小了,袖口只是剛好能夠到他手腕,手感也變得硬硬的,即使風不能從縫隙裏吹進來,仍然像能穿透江昊整個人那樣,如同細小卻尖長的針,一道一道地刺進他。
江昊幾乎跑起來,跑進另外一條更黑的路,可是不是因為黑或者亮的緣故,這條路上就是沒有人。
聞顏憑什麽等他,也許他今天就是想來吃一頓火鍋,于是在店裏和他偶遇。
想到這裏,江昊的腳步又變慢了,有些重地喘着氣,走進樓道裏。
爬了一層樓、兩層樓,到第三層樓,他看見門外有一道很高的影子。
那人擡起手,吸了一口指間夾着的煙,煙尾的一點火星很亮很紅,随着他吸和咬的動作明明暗暗。
是聞顏。
江昊想。
他額角的汗水驟然滑落,之前很快、很急促的腳步,在此刻卻變得千斤重。
他低下頭,緩慢地往前走,直到視野裏出現聞顏的一雙鞋。
聞顏今天的香煙是奶油味道的,江昊聞到了,煙像棉絮一樣鑽入他的鼻腔。
“哥……”
“別叫我哥。”聞顏的嗓子有點啞,江昊靠近時,感覺到從他身上冒出來的涼意。
他擡了擡手,對江昊說:“開門。”
江昊很快把鑰匙摸出來,門一開,聞顏反而先他一步走進去。
這個房子基本上只有江昊一個人住,他又很愛幹淨,把房間裏的一切都弄得整整齊齊。
門邊是一個鞋架,但只擺了一排,聞顏瞥了一眼,從裏面抽出一雙,揚手就往外扔。
“你這雙鞋是我買的。之前在街上看你鞋子壞了,我就折回去買,然後再讓節目組送給你。”
聞顏抓着江昊的衣領,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拉開一點他外套的拉鏈,從衣領的缺口看見他裏面穿的那件衣服。
那也是他前段時間從網上挑的。
“脫了。”聞顏很幹脆地說。
之前這個房間燈光很暗,江昊買了一個新的燈泡,早早換掉。
此刻,白熾燈的燈光毫無阻隔地照下來,把他眼睛刺得很痛很酸,他不敢睜開,好像只要微微一動,淚水就會滾出來。
江昊咬着牙,嘴唇抿得很緊,他偏過頭,眼睛死死盯着旁邊,和聞顏僵持了一會兒,才垂下臉,手指顫抖但又很急切去拉外套的拉鏈。
可是外套真的太舊了,拉鏈卡在偏下的位置,他拽着拉鏈,手指從冰涼又窄小的鐵片上滑掉幾次,還是沒有拉開。那件衣服拱起來,衣領的位置翹得很高,需要禦寒時它顯得那麽單薄,此時卻這樣臃腫,讓江昊的姿勢看起來更加滑稽。
不要再丢臉了,不要更丢臉。
江昊心裏反複念這句話,牙齒死死咬着嘴唇,好像嘗到了鐵鏽一樣的血味。
拉鏈清脆地響了一聲,一下落到底端,就那樣滾出去了。只聽得一小塊拉鏈頭在地上翻滾幾圈,江昊再也看不見。
但衣服總算是拉開了,他脫下來扔在一邊,揚手拽掉了毛衣,朝門外一丢。
室外接近零度,這間房子裏溫度也不會比外面高多少。
江昊擡起眼,眼眶已經完全紅了,滾燙的眼淚滾下來,像珠子那樣觸感很足地順着江昊的臉頰重重落地。
“脫了。”江昊聲音很低也很弱,這一聲幾乎聽不見。
但他仍然倔強地看着聞顏。
相比江昊,聞顏要顯得平靜很多,他煙還沒抽完,此刻竟然也沒有忘記,咬在嘴裏,很輕很慢地吸了一口,再把煙霧吐出。
“琴呢?”聞顏問。
“我送你的那把口琴,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