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知道自己錯了
第5章 第5章 我知道自己錯了
昨夜在東宮,太子想留下裴陸戟同昌華公主好好培養感情,都已經安排好宮人替他回府同夫人交代了,可裴陸戟還是找借口跑了,留下昌華臉色不虞。
太子安撫好這個皇妹,對裴陸戟很是不滿,卻又拿不了他怎麽辦。
大年三十這天本來官員是休沐的,昨夜宮裏來了人,于是,戚央央只當他是在東宮陪着昌華公主未回。
祭祖的時候,甄氏問了一句,她還替他掩瞞道:“郎君衙門有急務要處理,昨夜天不亮就返回衙門了。”
英國公聽了也皺眉:“就算衙門再忙,今日三十祭祖的日子也不能不來啊!”
他話沒多久,裴陸戟就回來了,一身昨夜未脫的官袍。
“怎麽現在才回?趕緊下去換衣裳再來!”英國公道。
“兒臣昨天處理夏氏殺夫一案,上頭有壓力,讓我們盡快完結案子,所以待在衙門睡了,早上遇販夫撒了雞鴨苗,兵馬司在工作,路面有點堵塞。”
甄氏一愣,“央央不是說你大早上才出門的嗎?”
裴陸戟往戚央央的方向看了一眼,央央笑了笑又道:“可能...兒媳昨夜早睡,睡得暈迷糊了,聽見屋裏有動靜以為郎君回來過,這麽說來,兒媳昨日好像是有接到郎君派人來傳話說晚上不回,兒媳給忘了。”
甄氏不贊許地看了央央一眼,恨鐵不成鋼地“啧”了一聲。
裴陸戟則冷笑了一聲。
他更換完衣裳,站回戚央央旁邊,央央笑着給他遞來三支點燃的香。
“郎君好好祭拜,年三十給祖先許下的願可靈驗了,先祖定會保佑郎君未來一年裏平安順遂,心想事成的。”她笑容璀璨得像春日的陽光。
可裴陸戟一想到自己昨夜睡在衙門直房那張又冷又硬的小榻上,而她高床暖枕早早歇下連燈都不留一盞的情景,心裏就憋得慌,出口的話就不知不覺犯沖了些:“夫人對我可真是‘真心實意’啊,光想着讓我平安順遂,心想事成了,倒是我疏忽夫人了,昨夜可沒讓夫人白等吧?”
戚央央沒聽出他話語裏的揶揄,只是輕輕一笑道:“你好像...第一次喊我夫人,成親那麽久,你要麽叫我戚氏,要麽叫戚央央,從沒喊過我一聲夫人呢。”
裴陸戟一怔。
她又道:“昨夜你派人來同我說了之後,我就熄燈睡覺了,倒是沒等很久。”
“我派人?”他輕蹙眉頭,但很快就想明白,也沒往下問。
祭完祖後,戚央央本以為裴陸戟會喚她過去說昨夜未曾說的事,誰知她見他在葡萄架下同人說話,剛要走前去,一個晃眼就消失不見了。
之後問過府裏的人,都沒有人知道他上哪去,修竹也不在。
戚央央拖着繁重的禮服逛遍了一整個國公府,大冷天裏熱得汗都出來了,如蘭看不下去,拉住主子道:“少夫人,你才剛好沒多久,有什麽事情世子想找你說,自然就會來找你了,還用得着少夫人親自找他嗎?”
“奴婢看世子就是急着進宮陪那什麽公主去了!連待會的家宴也不參加,他就那麽着急嗎?”向來安分的婢子這會也忍不住跺腳抱屈道。
“世子要陪什麽公主?”一聲響若洪鐘的聲音從廊道口傳來,是濃眉白須的英國公。
婢子和戚央央都愣了。
“父親。”央央給英國公屈身行禮後,緩緩笑開道:“是父親聽錯了,兒媳跟如蘭剛剛是在聊起郎君要回宮裏給太子輔導政務上的事,宮中那些公主們也被太子抓去一道讓郎君輔導詩詞了。”
英國公蹙了蹙眉,臉上寫滿不信。
随後捋着胡子緩緩開口:“央央啊,你十歲不到就來國公府了,我和你姨母是把你當親閨女疼的,戟兒那家夥我是知道他性子的,他就仗着你善良好欺,老是欺負你,你要是受委屈了,別不同父親說啊。”
“看我不揍死那臭小子!”
戚央央笑,“父親過慮了,還真沒有。”
“待會開宴,母親現在一定忙不過來了,兒媳這就去幫她。”
說完,她一禮後,拉上如蘭就走。
如蘭卻還在憤懑,“少夫人,你咋不同國公爺說啊,還要替世子隐瞞,這國公府下人口中都傳遍了,世子他要...”
“如蘭!”戚央央停下來斥她,“你去把那些亂說話亂嚼舌根的下人給找出來,這裏是國公府,說話做事是有規矩的,今兒不罰,還像什麽樣了?”
“少夫人,可是...”如蘭委屈。
“你也不準胡說。”她用美眸瞪了她一眼。
見如蘭應“是”後,低落地轉身,她嘆息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是覺得我在自欺欺人,以為府裏的人不說,世子就不會娶公主,但我真的沒有這樣想,世子他既然決心要娶,我也絕沒有阻攔的意思...”
“少夫人!你怎麽能...”如蘭淚眼汪汪。
“我那不是傻,”戚央央繼續道,“是知道阻攔沒有用,他本來娶我的時候就不是情願的,只是那時候我比較傻,以為凡事只要費盡全力去争取,就總能看見希望,但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
“所以,他想另娶別人,我沒有任何意見,這也是我現在着急找他說清楚的原因。”
“感情,終究還是強求不得啊...”她哀嘆道。
到國公府的第一年,她第一次看見裴陸戟的時候,他正穿着一襲青色繡白鹇補子的學士袍,在廊下投影下一片少年隽秀修長的身影。
那時的裴陸戟,眼底是一灘幽漆無瀾的死水,年紀尚輕,竟然在他身上沒有看見任何少年人的精氣神,他像一尊廢廟裏被人抛棄的破爛神像。
他在廊下走過的時候,她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他腰上系的那塊魚鱗紋玉佩。
她七歲那年,被敵軍抓去羌北的活死人墓,一個同樣被羌北兵抓去那裏的小哥哥救了她,把逃出去的機會讓給了她,她承諾小哥哥自己出去了一定會叫爹娘帶兵回來救他,于是便把自己随身帶着的玉佩系在了他腰間。
就是這塊魚鱗紋玉佩。
可是,那次出去之後,她不小心從小山丘滾落,磕了頭,醒來後短暫地失去記憶,後來等想起來讓爹娘去救的時候已經晚了。
聽說羌北兵把活死人墓裏的大小戰俘,折騰得可慘烈。他們為了動搖晉兵的軍心,把戰俘拉到戰壕外充當“人肉壁壘”,晉兵不敢動,那些可惡的羌北兵便用燒紅的鐵鞭去抽打這些人,讓其發出慘叫,好逼迫他們的大将軍出城來談判。
夜裏,這些戰俘就被鐵索牽着鎖回那個黑漆幽暗的活死人墓裏,那裏又陰又潮,夜裏冷得可怕,遍地都是些餓死的、被折磨死的戰俘屍骨,一股子惡臭腐爛味。
那時戚央央被抓去也在裏頭待過一陣,那是個比煉獄還要可怕的地方,到了夜裏整個墓穴裏都是哭嚎聲,人在裏頭帶上一陣子不死也會瘋的。
那年她才七歲,在漏光的洞道口,被幾截腐爛的肢體和一雙血絲浮突的眼珠給吓得蹲在原地哭。
然後,一位比她大幾歲的小哥哥渾身血污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看見她在哭,第一時間跑過去将她拉了起來。
“我帶你看些東西,你不要哭。”
然後,小央央便被他拉到另外一個穴室,那裏也堆滿了橫七豎八的屍塊,頂部三個透氣孔漏出一點點光,她看見有些屍塊都爛成枯枝一樣的骨頭了,她吓得忍不住往小哥哥身後瑟縮了一下。
小哥哥笑着拍拍她肩膀,“別怕,有我呢。”
然後,他小心地撥開一個牆角上的屍塊,喚她過來看。
“快,過來看!”
然後,央央她在零星漏出的光暈下,看見了在腐爛屍堆裏,竟盛放着一朵鵝黃色的花。
那花的花瓣上還帶着絨毛,乍然看去,就像蒙了一層光輝一樣,一下子把那顆萬念俱灰的心照亮了,有股酸澀湧上鼻頭。
“本來它長在墓道口那邊,就是你剛剛那位置附近,我發現它的時候,一位士兵差點将它踩壞,我救了它,牙齒是那時候被踹掉的,背部也挨了幾腳。”
“後來,我把它移到這裏,天天找水給它澆灌。”
時間過去了很久,加上她之前頭部受過傷,許多細節已經記不得太清了,可那朵開在墓室裏帶給她希望和溫暖的鵝黃小花,和男孩輕輕一笑露出缺口的牙,她依然記得很清楚。
當年在墓穴裏幫助過她許多,帶給她溫暖和希望的小哥哥,那時,他還會用背脊去保護一朵偶爾長在死人堆裏的花,絕境中依然樂觀,有着一顆對生命充滿了熱切的心的人,如今竟然變成了這副看一眼都讓人覺得壓抑得慌的死沉。
表面看來他是光鮮的,生在簪纓世家最鼎盛的裴家,才學才幹也受朝中諸臣贊嘆,是名臣喻鴻輝親自挑選出來的唯一入室弟子,年紀小小還為大晉和羌北的戰事中立過功。
要不是年紀尚輕,皇帝怕他資歷不足,加之他剛從羌北回來那會身體狀态和精神狀态都不大好,皇帝這才暫時安排了個相對清靜事少适合養病的職務給他。
但實際上,他病發起來的時候,會一次又一次用利器刺自己,把自己刺得鮮血淋漓,那時府裏已經不許出現一切帶尖銳的東西了,就連牆角都被打磨圓潤,府裏人一律不得戴簪。
然後,他開始用自己尖利的牙齒,企圖把自己身體咬出個血流不止的窟窿,流血至死才肯罷休。
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讓他暫時從十歲那年那場災難中,緩解一下。
戚央央既心疼又愧疚,倘若不是他把唯一能逃出去的機會給了她,最後她又忘記承諾回來救他,他就不用遭受後面的那些折磨,原本那樣溫暖陽光的人驟然變成這樣。
她覺得,是她虧欠了他。
所以那段時間,她一直不敢跟他提在羌北的事,見他不認得她,加之姨母又告訴她,不能跟他說一切關于羌北的事,她這才一直不提,一直默默地對他好,來彌補。
到後來,她慢慢地就覺得,這個她罩着長大的少年,看着他一日日從不愛待見人,到慢慢能跟她說一兩個字的對話,她想永遠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