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以後不會了
第4章 第4章 以後不會了
年廿九這天開始,宮裏有宮宴,但只是君主款待臣子的宴席,年三十晚上才設家宴,臣子可以攜帶家眷參與。
昨天戚央央幫着姨母在府中操持年事,正是看賬看得累的時候,姨母過來奪了她的賬本,讓她去衙門接世子。
“你好久沒有去衙門了,是戟兒不允你去了嗎?”甄氏擔憂道。
戚央央很快就笑了起來,“母親說什麽呢?郎君怎會不允?他只是不希望兒媳太勞累罷了。”
在甄氏面前,戚央央從來只會報喜藏憂,有時還會故意撒謊替裴陸戟隐瞞,甄氏看的時間長了,又怎會看不出來?
于是,她接過她的工作,給她備好車駕,“今日戟兒不用去東宮了,應該很早散值,你夫妻倆趁機去城西新開的那家奇香樓嘗嘗那特色名菜吧。”
說完她還塞了她好幾錠金錠,“母親請客,不許不去。”
戚央央只好奉婆命去了。
昨日去完大理寺衙門,回來又打點了一些事情,累極了便早早睡下,睡醒門口的小婢女就來禀報,說是昨夜世子回來了,見她歇下又走了,還交代了今夜等他回來有事情要說。
“嗯,正好我也有話要同他說呢,他有沒說什麽時候回來?”
她問。
婢子答道:“沒有呢,不過奴婢聽修竹說,陛下今日會在宮中宴請臣子,怕是要等晚宴過後了。”
“好吧。”戚央央平靜地接受。
成親這些年,她等他的日子夠多了,如今也不差這一次半次的。
她大概能猜到他要跟自己說的到底是什麽事,她正好也是為這件事想找他好好說說,那就再等他這一次吧。
今日,裴陸戟在大理寺跟着大理寺卿審犯時,破天荒頭一回走神了。
待他回神,大理寺卿謝紹傑和右少卿張白石都在看他。
謝紹傑那老頭捋着胡子納罕地盯着他,調笑道:“少仲今日難得沒對犯人咄咄緊逼,難道是對囚犯生出憐憫之心了?”
囚犯是邢部一位堂主事的妻子夏氏,夏氏是個盲女,案發當日她和死者,也就是她丈夫待同一屋裏,被順理成章當成嫌犯抓了。
雖然有人證,有動機,卻遲遲找不到物證,被移交來大理寺之前,犯婦人已經受過刑,卻矢口否認,如今只能想辦法撬開她的口,此案才能完結。
邢部的人轉交過來是看中大理寺這邊有善于刑訊的裴陸戟在,聞聽裴陸戟的刑訊技巧堪稱一絕,就連京城第一惡賊婁義都受不住他的痛苦折磨而開口認了罪。
邢部的人與死者有同僚之情,對夏氏簡直恨之入骨,恨不得立馬能給她定罪。
裴陸戟回過神來,忽然想起先前彭華水利工程一案中,工部員外郎一家被問斬,戚央央在西市遇見行刑,回來後眼含淚花好幾天不同他說話。
甄氏跑來煩他,他煩不勝煩,只好問她是怎麽了,随後她哭着說,“員外郎一個人犯了錯,同他們家的女眷有什麽關系?”
“他貪了國庫的銀錢,他家中的女眷吃穿用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既享用了,就沒有不擔責的道理。”他冷淡道。
“可員外郎家的六姑娘一出生就被他們家老夫人認為是災禍,送至外宅不聞不問十幾年,她吃穿用的錢都是自己繡花賺的,哪曾用過他們家一分一毫?若說有關系的,大概就是骨子裏流着他家的血,但如若能讓她有選擇,她選一百次都不會願意成為他家的人,如今他們家獲救,為何連她也要問斬呢?”
“國有國法,律例規定是這樣,你別鬧了。”他眉心輕蹙。
那次是戚央央第一次在他面前發脾氣,“那為何上回戶部家的小公子,你們能盡力給他減刑呢,他爹不是犯了同樣的罪行?難道就因為他是男子,而且在朝中擔有職務,和你們某些人有同僚之情,所以值得被救?女子就不該浪費氣力去救?因為不值得嗎?”
......
見他又開始失神,張白石取了刑具上前道:“裴大人,今日邢部的人也來了,就在外頭等着消息,他們都是聽聞大人你擅長刑訊拷問,即使犯人是女子也不會手軟,才寄厚望于大人你的。”
“吳氏的老太和族人都守在大理寺外面了,這個吳氏雖然算不上大族,但以前在豐郡還是頗有影響力的,倘若處理不好這樁案子,我們也會很麻煩。”
裴陸戟良久沒接刑具,片刻,他淡道,“案子沒有物證,而且疑點重重,按規不能進行刑訊,吳氏人和邢部的人來了又怎樣?我們也只能按規矩辦事,沒有如此草菅案子的道理。”
随後,他請求謝大人給他單獨聆訊的時間。
他走向犯婦人夏氏的刑房,在夏氏耳邊說了幾句話,只見夏氏聽了後,立馬露出惶懼崩潰的表情,先前在邢部的牢獄遭受那麽多次拷打始終矢口不認,只字不提,如今終于肯哭着同裴陸戟交代出一些重要線索。
裴陸戟拿着口供從刑房走出來,謝紹傑看着口供上所述,驚愕地捋了捋胡子,“如此看來,此案确實值得重新審查了。”
“下官先前查過,夏氏的一對兒女确實這段時間被吳家的人送走,去向不明,而且死者當時死前顯然是搏鬥過,夏氏是盲人,又是女子,這本來就疑點重重,先前夏氏不肯承認自己殺人,又對這案子相關的事只字不提,只能是受人脅迫,要成為別人的替罪羔羊,此時只需對她恐吓幾句,不怕她不說。”
裴陸戟道。
謝紹傑捋着胡子點點頭,對這個學生露出滿意和贊許的目光。
結束審訊後,張白石三兩步追上來,“少仲兄!少仲兄等一等!”
他喘着氣道,“我很好奇,你剛剛到底對那夏氏說了什麽?”
裴陸戟緩步,冰渣子似的俊臉在這森嚴的牢獄裏,莫名讓人望而卻步。
他冷淡地回眸,“不過是一些替她分析權衡的話罷了。”
張白石又道:“以前我只知道少仲兄除了辦案神速,還擅長權衡大局,每次的選擇都能替大理寺順利渡過一個個難關,但是這一次,少仲兄為何要花心思替一個婦人翻案?”
“礙着你了?”裴陸戟懶得搭理,轉身離開。
邢部的人聽聞今日大理寺不但不曾給夏氏刑訊,還要推翻之前邢部查出的證據,很是生氣,同吳氏的人在宴席上大肆給裴陸戟參了一本。
太子不滿裴陸戟的行為,宴罷私下找了他。
太子找完他,昌華公主便在殿外求見。
太子的臉色稍稍變好,對他道:“昌華是這些姐妹中,孤最疼愛的一位妹妹,你好好待人家,今夜別回府了吧,留在東宮,孤讓你和昌華多培養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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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宵禁還有不到兩刻了,戚央央還坐在院中等着等着差些睡着。
她今日一日幫着甄氏去看新年新訂的一批料子,然後看廚房的采買單子,同府裏的管事們一同研究新年那幾天家宴的菜式,又跑酒樓裏嘗試新菜,忙到連晚膳都差點忘了吃。
後來甄氏特意打包了奇香樓的香酥雞到城外自家的莊鋪去給她送飯,她才驚覺天色已晚。
“不好了,母親,兒媳答應過郎君,今日要早些回府等他回來,兒媳來不及了,回府再吃!”
甄氏心疼不已,“傻孩子,他讓你等他,你就飯也不吃趕回去,可他爽你約的時候還少嗎?你趕回去了,若是他爽約了呢?”
“以後不會了,”戚央央還是像以往一樣的笑,“就算他真的又爽約,那是他的事,兒媳遵守約定那是兒媳的事,兒媳只要守好約定,問心無愧了就好,他來不來也沒有關系。”
甄氏忽略了她說話态度上細微的變化,還以為她像往常一樣,愛極了裴陸戟,還在縱容姑息着他對自己的冷淡和随意。
搖了搖頭,“這孩子真可憐,都怪我。”
宮裏派了人來給裴少夫人交代,裴大人酒醉,今夜宿在東宮。
那公公身後有幾個小太監對裴少夫人流露出憐憫之色。
“既如此,請公公替臣婦謝過太子殿下,那今夜就勞煩殿下和公公照顧郎君了。”
戚央央一副溫婉大家婦的風範道。
這些年她為了更能配得上裴陸戟,咬咬牙把自己年少那些沖動勁和莽撞行為都改了,甚至為了警醒自己的行為,她用繩子綁着自己走路足足一年,那一年裏,她摔得皮青臉腫,身上就沒有一處是完好的,這才能在表面上勉強騙得了人。
那公公來傳了話就要走,有個小太監于心不忍,趁公公不留意偷偷在戚氏耳邊說了一句:
“裴大人是在宮中同昌華公主一起。”
戚央央臉上笑意不減,只是眼瞳驟然一黯。
等笑着送完宮裏的人,她走回鹿鳴苑的路上,突然失笑地同如蘭道了一句:“本想今日同他說的,結果他好像急不可耐了,連個交代的流程都顧不及走完。”
“不過好像也不能完全怪他呢,畢竟一開始是我死皮賴臉纏上去的。”
戚央央笑道。
而此時,裴陸戟正在趕回府的路上,因為半道宵禁了,五城兵馬司的人要看令牌才能放行,他不欲鬧起大動靜,只能放走了馬徒步,在巷子口偷摸着回去。
等他回到府裏,發現今夜連鹿鳴苑院門前挂的宮燈都熄滅了。
他在院門前靜站了一會,臉色越發陰沉得厲害。
一旁的修竹瑟瑟發抖,膽寒道:“許是...許是少夫人忘...忘了,小的馬上讓人通傳...”
“不必,走,回衙門。”
他黑着臉往外走了幾步,又轉回來咬牙告誡修竹道:“萬勿告訴她我回來過,聽見沒有!”
“是...是...”修竹點頭如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