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也知好歹了

第7章 第7章 也知好歹了

手心上的血一直滴滴答答地混合着酒往下流,很快地上就蜿蜒出一小片暗色。

旁座戶部的梅大人看得心驚,慌忙遞過一方帕子:“裴大人,要不還是先包紮一下...吧?”

裴陸戟又變回十年前那個,渾身陰郁死氣的裴陸戟。

梅大人不小心看了他一眼後,吓得帕子掉了,酒桌上的酒水、熱菜撒了一地,旁邊剛撿完酒杯碎片的宮婢趕緊接着來撿。

“慌什麽?這麽大個人還毛毛躁躁的,沒得被別人笑話!”梅大人那位小嬌妻在旁低聲嗔他。

梅大人心神還沒斂回來,看着裴陸戟那雙死人般的眼睛牙齒打震:“他他他他他...”

“他眼眼睛裏沒魂了!死死死...死了...”

梅夫人架不住好奇,不顧禮節探身而望,随後狠捶了梅大人心口一下,“做什麽咒人死!人好着呢!”

梅大人忍住內心恐懼,以袖拂面匆匆望了一眼,終于放下袖子,大汗淋漓。

倒是奇了怪了,剛剛明明...

往後好長一段時間裏,梅大人都不敢回想起這天夜晚看見的裴陸戟的眼睛,空洞得讓人頭皮發麻,哪怕只有一瞬。

裴陸戟慢慢笑了開來,依舊沒理會手上的傷口,拿過宮婢新換過來的玉瓷杯,一杯接一杯給自己倒。

三、四杯酒水下肚之後,他斂眉低頭看手邊的杯沿,放輕了聲音:“以為這樣說,我就會放棄娶嗎?你那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又仰頭一杯酒下肚,緋紅袖袍揩拭掉嘴邊酒液,唇角微勾,“你本來身份就和我不配,你不覺得這些年我娶了你,旁邊的人都替我惋惜嗎?”

“我裴家是百年大世家,不論是前朝,還是現在,都是百姓心目中當之無愧的大族,國可無君,不可無裴家,我裴陸戟不說資質,就單身份這一點,也是要和大族裏的女子才相配,婚後才能相得益彰,堪以共同進退,将來自當要共謀廣闊天地,謀前程事業,而你呢?你出現算什麽?”

他的聲音冷傲又孤高,很容易讓人忽略他尾音的震顫,

“你是要壞了我的事情的,絕對,你還荒謬地覺得,喜歡就要嫁給我是嗎?你那是同你姨母一起...”

“所以,我知道了呀。”央央打斷他,很認真地直視他的笑,“就算當年姨母拿肚子裏流掉的孩子做籌碼,逼父親讓我嫁你,我也不該就那麽輕易妥協的,我很自私地禍害了你五年,現在我知道錯了。”

“你...”裴陸戟臉上的笑容漸漸挂不住,捏着酒杯繼續一杯接一杯喝。

“和離...你真的是認真的?”

央央笑:“是真的,當然,這過程中母親那一關,可能會有些小麻煩,但我相信只要我堅定的話,這些都不是事,你都已經決定了要娶別人了,我總不能明知你厭煩我,卻還要霸占着正妻的位置。”

“其實你說的對,我确實不配,哪來的厚臉皮啊,敢當你五年的妻子。”

她輕松地笑了起來,“我這也算最後關頭給自己留臉面,不用等你降妾或休妻,也知好歹了是不是?”

裴陸戟欲言又止,握緊拳頭。

其實他還想說,他從沒想過将她降妾或者休妻,從來沒有。

但看着她輕松笑起來的表情,仿佛把過往的一切都輕輕松松抛開了,他又牙癢得實在說不出來。

把事情說出來雖然心裏空落了一塊,但戚央央覺得,總算是鼓起勇氣了結了這一樁本早該去做的事了。

她決定暫時先不管昌華公主了,反正她現在還沒和離,他們婚事也還沒公布,她現在還是他的夫人,那她就最後一次寵一寵心上人,當熱蝦端來的時候,她主動給裴陸戟剝起了蝦。

“郎君,你平日裏不愛吃肉,那就要多吃點蝦啊,蝦能生發陽氣,最好跟蝦眼一起吃,幫助運化,吃了人很容易開心,沾點醬和香油吃最好...”

她像往日裏一樣,一個勁地往他碗裏擺放菜肴,一邊叭叭着小嘴哄他吃飯,嘴裏仿佛有說不盡的話。

裴陸戟不想搭理她,她夾過來的菜都被他扔桌下喂宮廷犬了,可她仿佛習慣了一樣,完全不惱,依然笑着不依不撓地給他夾。

因為她認為,人只要能笑,就千萬別哭,不能氣餒,他與她和離了以後,他也還是她心目中永遠的裴哥哥,無所不能、拯救過她出水火的神。

心裏暗暗地喜歡着,不要驚擾到任何人,就好。

英國公夫婦倆在對面看着他們那一桌的氣氛逐漸融洽,欣慰不已,卻不知,二人已經私底下談過別離了。

一杯濁酒下肚,戚央央被嗆得滿臉滿腔都充斥着辛辣,裴陸戟在旁默默地注視着她。

“若你不想和離,那就說服你姨母以後不要再幹涉我們之間的事,我可以考慮...”

“不用了,”戚央央奪過他手裏的酒,一頃而下,小臉越發豔麗,笑:“受傷了別喝太多酒,我替你喝...”

一個滴酒不沾、沾酒就醉的酒鬼,要替他喝酒...

宴席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太子殿下和昌華公主從臣座領了一個年輕婦人過來,同他夫妻二人喝酒,戚央央也是笑得荼蘼一片,天上彩霞似的,“喝!太子殿下喝!”

站在太子身後的美貌年輕婦人一直沉默着。

“昌華...昌華妹妹我們也喝!”

“太子...太子殿下,我...我郎君智謀雙、雙全!為大晉立...立過功勞人...人長得美...美,你...你娶了我郎君,不、不虧!”

“我和離!讓你娶!”

小醉貓醉倒大酒缸裏,失了往日大家婦的風範,出奇地變得嬌俏頑劣可愛起來。

“好、孤娶,孤娶。”太子尴尬地笑着,順和着要接下她醉醺醺強行塞來的她和世子的定親玉佩。

快将接到手的時候,那玉佩“嗖”一下被裴陸戟拿走,小醉貓就被攔腰抱了起來。

“殿下,內子醉了,臣要先行送她回府,告退了。”

裴陸戟平日裏一個多理智沉穩的人,難得也會有心神慌亂的時候,他面上雖然不顯,但太子鮮少看見他這樣自持的人跟着喝那麽多的酒。

而且他留意到剛剛他不過是覺得裴少夫人醉酒的樣子好笑,多看了一眼,裴陸戟就立馬上前橫在他面前,用身體擋住他視線,還一把搶回玉佩,二話不說把人抱走。

第二天戚央央酒醒的時候,意識到自己睡過頭了,慌忙喚起如蘭進來幫她梳洗。

大年初一的早上,身為兒媳的她是得早早去給公爹、婆母拜年上供的,即便在國公府父親、母親都很寵她,但禮數不可廢,她一日還沒和裴陸戟和離,一日也還得遵守裴家的禮。

如蘭進來,見她着急的樣子,笑道:“少夫人,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早早派人來交代了,今日不必少夫人和世子早起拜見,少夫人可多睡會。”

“少夫人,你昨夜和世子爺...”

如蘭和其他婢女一臉興奮又期待的樣子看着戚央央,戚央央一時之間倒有些懵了。

“我和世子?我和世子怎麽了?你們知道了?”她一臉疑惑。

聽少夫人這麽一說,如蘭便知有戲,高興道:“太好了,少夫人!奴婢們真替你高興啊!昨夜世子是抱着你回來的,把你抱回鹿鳴苑後,就一直沒出房間,早上一早才出去的,國公爺和國公夫人知道了之後,不知道多高興,知道昨夜少夫人酒醉肯定難受,立馬派人來告訴,不讓少夫人你早起。”

戚央央感覺腦袋沉沉的,聽着如蘭七嘴八舌的聲音,耳朵有些嗡嗡,昨夜的一些記憶也慢慢回攏。

昨日除夕的夜宴,繁華絢麗,熱鬧歡慶,她不知不覺就喝多了酒,随後聽多了旁桌的人偷偷在讨論,裴世子和秦家大姑娘,秦蘭沁的一段情。

裴陸戟和秦蘭沁的事,她是了解的,畢竟那時候她已經來國公府了,年僅十三歲的裴陸戟和同齡的秦蘭沁已經時常出雙入對,少年少女都長得俊,且才學極高,是當時京城公認的極為匹配的一對金童玉女。

除了裴陸戟這人看起來冷一些,本身不愛說話外,二人倒是感情挺好。而他雖抗拒旁人靠近,卻由着秦蘭沁在旁,這就足以說明,秦蘭沁在他心中不一般了。

那時候,戚央央整日看着二人出入國公府,大多是秦蘭沁來找他,但裴陸戟并沒有拒絕,俊男美女時常在府裏那青蔥園裏一待就是一整天。

在裏面賞蘭花、作畫、詩詞歌賦,就算光拿本書,二人也能一起坐着看一整天,一點也不厭。

那時府裏的人就告訴她,秦大姑娘是先國公夫人崔氏在生前,給世子定下的未婚妻,二人青梅竹馬長大,感情好得很,後來世子去了羌北,生死未蔔,秦大姑娘就時常過來國公府陪着崔氏,日後等二人到了年齡就立馬要成親的。

那時候看來,裴家、秦家、崔家,都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世家,秦大姑娘又有才情,與裴陸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是後來,不知道什麽緣故,秦家突然來退了婚。

之後,裴陸戟就變得性子更獨了。

戚央央一直都知道裴陸戟喜歡蘭花,所以,她給他繡的帕子、荷包、香囊,乃及手爐上的絨套,都被她繡成各種各樣姿态的蘭。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朵偶然落到肥沃土地裏的小野菊,永遠比不上價值連城的蘭。

就算裴陸戟娶的是秦蘭沁的表妹昌華公主,她也知道他只是覺得昌華公主同他身份相配,只是合适,但如果是秦蘭沁的話,那就是天雷勾動地火了。

昨夜她終于從他口中聽得,他要“另娶”他人的話了,只是沒想到,他要娶的那個人不是傳言中的秦家的公主,而是秦家剛剛絕婚回來的秦大姑娘,秦蘭沁。

年少因為種種原因,不能相守的少年戀人,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

戚央央慶幸的同時,又感覺有種淡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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