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異食癖 芝麻饅頭
第22章 異食癖 芝麻饅頭
643寝室在六樓走廊的盡頭。
寝室上了鎖, 卻不用鑰匙,每間寝室的門前都有刷卡裝置。溫芷拿出學生卡打開了門鎖,剛要拉門, 裏面的人就将門推開了。
一個梳着馬尾的漂亮女生握着門把手站在門口, 看到比她矮了一個頭的溫芷, 有些驚訝地開口道:“你就是今天新來的女生嗎, 快進來吧。”
溫芷的便宜爸媽還是蠻有錢的, 他們雖然百般嫌棄她,但依然舍得為她花錢,給她選了一個條件較好的二人寝。
不過這條件好, 也是相對那些擁擠髒亂的四人寝和六人寝而言。
這個房間只有十幾平米大,兩側靠牆擺着兩張鐵架單人床, 中間有一張書桌,床邊放着兩個矮櫃子,用來儲存雜物,在牆角處擺着兩個立式鐵櫃,用來放衣服,牆壁上粘着一排挂鈎, 挂鈎下面有個鐵架子, 用來放洗漱用品。
除此之外,基本就沒什麽了。
見溫芷轉過頭,女生彎起眼睛,聲音溫溫柔柔的,“你好,我叫陳安柔,十五歲,來這裏有半年了。以後我們就是室友了, 要互相照顧,你有什麽事情不懂可以問我,我會盡量幫助你。”
溫芷輕聲回答:“我叫溫芷,十三歲。”
面前的女孩子雖然陌生,但臉上笑容明媚溫和,聲音也甜絲絲的,整個人如一縷暖風般吹過來,帶走了她身上的冷意。
溫芷喜歡這樣溫暖的人。
她走上前,将手伸進口袋,裏面有她在車上藏起來的糖果。一共只有五顆,她摸了三顆出來,放到陳安柔懷裏,“這個給你吃。”
說完,她小步跑回到自己的床邊,背對着陳安柔開始整理東西。
陳安柔看向手心,裏面是三顆用粉紫色糖紙包裝的糖果,糖紙亮亮的,很有少女心。
她眨眨眼睛,不由露出一抹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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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糖果放進櫃子的抽屜裏後,陳安柔走上前,幫溫芷疊衣服,“你還不知道學校的規矩吧,我先給你講講。”
光明學院規格嚴格,對時間更是有着明确的規定。
學生們每天早晨六點鐘起床,簡單洗漱,換好校服就出門;六點半的時候在操場集合,晨跑;七點的時候回去收拾床鋪;七點半食堂開始供應早飯,八點的時候就必須吃完。
從八點到十一點,學生們上課,光明學院是國學學校,教古文;十一點食堂開始供應午飯,十一點半的時候關閉;之後是午休時間,學生們可以自由活動。
下午一點,學生們換上軍訓服,去操場集合軍訓,三點結束;從三點到五點,可能有安排詩朗誦課或者合唱課,如果沒有,學生們會被安排清掃任務,打掃校園。
五點的時候食堂開飯,五點半結束;之後學生們要去教室自習,可能會默寫古文,也可能會寫學習日志;八點以後,學生們可以自由活動;十點之前回到房間休息。
溫芷聽着陳安柔的講述,默默記了下來。
從時間表上看,學校的安排除了嚴格古板、不近人情,倒也沒什麽不妥。
只是……
陳安柔:“你要記住,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要頂撞老師或者教官。”
時間已經接近五點了,溫芷換上了校服,陳安柔幫她系着上衣領口的扣子,兩人準備待會兒一起去食堂吃晚飯。
談到這個話題,陳安柔垂下眸子,聲音低了下來,“在這裏不比外面,挨揍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老師頂多踹你兩腳,扇你幾個嘴巴子,痛一痛就過去了,教官則會用皮帶抽你,一旦被抽,那個傷好幾天都下不來。”
“但是,無論你被他們怎麽打,都不要去頂撞他們,因為一旦他們把這件事告訴校長,那個可怕的老男人就會親自來處理這件事……”
溫芷開口道:“你是指電擊嗎?”
話音未落,她的肩膀就被抓住了。
陳安柔緊緊地抓着溫芷,緊張地打量着她的身體,“你去過管理室了,你不是新來的嗎,怎麽可能?”
溫芷:“不是我,是別人。”
溫芷擡起眼眸,看着陳安柔緊張的神情,平靜地描述道,“我來報到的時候,一個男生頂撞了校長。校長把我和他帶到了待客室旁邊的一間房,用電擊器懲罰了那個男生,同時殺雞儆猴,恐吓我,讓我乖乖聽話。”
陳安柔松了一口氣:“那不是管理室,只是臨時懲戒室而已,那個男生也算是幸運了。”
這話勾起了溫芷的好奇心,“管理室難道不只有電擊器嗎?”
她卷子上有一道填空題,就是問管理室的懲罰手段有哪些。
陳安柔沉默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麽不願想起的回憶,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瞳孔微縮,呼吸都跟着緊促起來。
她張張口,想要克服這種反感,艱難地說出些什麽,但她一垂眸,就看到了溫芷的臉。小姑娘正仰頭看着她,白皙的臉上,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透着清純的稚氣。
她才只有十三歲。
陳安柔擡起手,揉了揉溫芷的頭,聲音又變得輕快起來,“好奇心害死貓,這種事你不需要知道。我們快去食堂吧,再晚些,可就沒什麽吃的了。”
食堂位于教學樓和宿舍樓之間,裏面還算明亮寬敞,擺着一排排桌椅。
兩個女孩子走進去的時候,裏面已經有很多學生在了。
這麽多學生一起吃飯,本應該很熱鬧,食堂裏卻安靜極了,只能聽見筷子和勺子與餐盤相碰的聲音,就連坐在一張桌子上的學生也都只是悶頭各吃各的,不和旁邊的人說話,将“食不言,寝不語”的傳統貫徹到了極致。
這種沉默壓抑且古怪的氣氛會瞬間影響到剛進來的人,溫芷跟在陳安柔身後,默默放輕了腳步。
食堂的最裏面是打飯的窗口,左邊的一排窗口裏是各種炒菜和米飯,和普通學校的食堂差不多。
溫芷拿起學生卡,剛要刷,就被陳安柔拽到了右邊。
陳安柔:“媽呀,那邊是只對老師和教官開放的,你怎麽突然跑那裏去了?”
陳安柔拽着溫芷快步往右邊走,時不時回頭看,見沒人注意到她們倆,才松了一口氣,“幸好沒有老師或者教官注意到,不然你就該挨打了。”
食堂右邊的窗口,畫風截然不同。
沒有菜品,不可自選,擺在窗口裏的只有一個個餐盤,裏面是配好的飯菜。
陳安柔拉着溫芷走到窗口前,拿着兩人的學生卡對着刷卡器一刷,拿了兩個餐盤。她遞給溫芷一個,帶着她走到角落裏的桌邊坐下。
“咱們學生吃的是套餐,一張學生卡只能領一份。”陳安柔喝了一口米粥,開口道:“食堂的菜你就不要指望了,将就吃吧,多吃幾頓就會習慣的。”
溫芷拿起筷子,看着盤裏的食物。
一大碗稀到米水分層的米粥,兩個好像面沒發好、梆梆硬的、和豆包差不多大的小白饅頭,半塊紅腐乳,一小疊菜根腌的鹹菜。
見她沒有動筷,陳安柔皺了皺眉,溫聲勸哄道:“你還是吃一點吧,雖然菜不好,但是也沒有別的吃的了。”
“不,已經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了。”溫芷搖搖頭,捧起粥碗,為了活躍氣氛還笑着道:“你的饅頭怎麽比我的好,還是芝麻的。”
來光明學院,是她“自願”的。
為了完成那份死亡考卷,為了活下去,這點苦對她不算什麽。
“芝麻饅頭?”
陳安柔的聲音打斷了溫芷的思緒。
溫芷剛回過神,就看陳安柔拿起她的饅頭,一邊掰開一邊狐疑道:“食堂哪能給我們做芝麻饅頭……”
說着說着,她忽然臉色一變,将手裏的兩半饅頭丢到餐盤旁邊。
溫芷拿起一半饅頭放到眼前觀察,只見那些芝麻粒不僅在饅頭的表層,最裏面也有,每顆芝麻的下面,還有幾條更細更短的黑腿。
那是黑色的小蟲。
溫芷平靜地放下饅頭。
陳安柔的臉色不太好,她把盤裏的兩個“芝麻饅頭”都放在了桌面上,“食堂真是慣會惡心人的,這兩個饅頭都不能吃了。”
溫芷把自己盤裏的兩個饅頭放到了陳安柔的盤子裏,嘴邊露出淡笑,“這個給你吃吧,我的胃口比較小,喝粥夠了。”
陳安柔連忙拿了回去,“不用。”
每個人的分量都是有限的,這點食物剛剛夠一個正在發育身體的青少年吃飽。
兩人為了這兩個饅頭客氣了半天,最後溫芷嫌煩,撂了筷子,不裝了,攤牌了,“安柔姐,實話和你說吧,我是暴食症,吃多少都不會飽,吃多少都會吐出來,這東西給我吃也會浪費,還是你吃吧。”
陳安柔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溫芷會對她這樣坦誠。
她靜默了片刻,嘆了一口氣。
“那我也和你說實話吧。”
“我是異食癖,吃這些東西對我來說也沒用。”
最終,那兩個饅頭,溫芷和陳安柔一人一個。
吃飯的時候,她們倆都沒有再說話,但在兩人都将自己的秘密暴露給對方、共享了彼此難以啓齒的疾病後,她們倆的感情就在這短短一頓飯之間迅速升溫,無需言語來證明。
溫芷徹底融入她的新寝室了。
溫芷是新生,第二天才正式上學。托她的福,作為室友,陳安柔今天的任務就是幫她熟悉學校的各種規則,不用去上晚自習。
吃過飯後,兩人回到宿舍。
溫芷坐在床邊,看到對面床上的陳安柔從書包裏拿出筆記本,小心翼翼、不留痕跡地撕下兩頁紙,又把這兩頁紙撕成好幾塊,團成團,放到嘴裏慢慢地咀嚼。
吃到紙的時候,陳安柔的臉上才露出了滿足的表情,和她吃飯時的面癱截然不同。
溫芷挑眉,“你每頓只吃兩頁紙就夠了嗎?”
陳安柔艱難吞咽下一個紙團,苦笑了一下,“不,我還想要更多,但我只有這一個寫日志的本子,如果紙頁沒得太快,就會被老師發現的。”
溫芷眨眨眼睛,“我有紙。”
溫芷打開放到床上的背包,把裏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這個背包是她從校外帶過來的,裏面有很多她的便宜媽給她買的文具,幾個筆記本,一個裝滿筆的文具盒,還有幾本配有精美繪圖的故事書。
看來她的便宜爸媽在物質上沒有虧待她。
換做大數人,看到這些東西,可能會心生感動,甚至會生出“不管父母感情如何,他們心中至少還是有她這個女兒的”、“父母其實對她也沒有那麽壞”的想法。
但溫芷不會。
她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的,不會卑微到給點陽光就燦爛,當然,最主要是她天生心腸夠硬。
看到溫芷拿出本子,陳安柔走到她旁邊,打開了一本故事書。
看到書頁上油墨印刷的黑體字和旁邊花花綠綠的配圖,陳安柔的眼睛都直了,她情不自禁地把臉埋進書頁間,像個瘾君子一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陳安柔:“好香的油墨味。”
溫芷:“這些本子随便你撕。”
陳安柔咽了一口唾沫,眼裏充滿了渴望,但還是有些猶豫,“沒關系嗎,這些本子都蠻好看的,你平時留着寫點東西……”
溫芷笑了笑,“我們之間不用客氣的。”
陳安柔滿眼感激,她捧着那本故事書回到了床邊,撕掉一頁紙放到嘴裏咀嚼,神态快樂得就像好久沒吃到肉的孩子終于過了年、吃到了肉餡餃子。
溫芷看着她吃,默默喝水。
其實她該勸阻陳安柔的。
畢竟吃紙對身體的危害還蠻大,尤其是上面印滿了東西的紙。
但陳安柔有異食癖。
這是病,她能怎麽勸呢?
難道她要對陳安柔說“紙有什麽好吃的,吃點飯不好嗎”。
就像普通人一樣,對抑郁症患者說“有什麽事情是過不去的,世界多美好,你不開心,還是你自己太敏感太矯情”,對暴食症患者說“吃到撐了就停下來呗,還在胡吃海塞,不就是因為自己饞”。
那個舉動,就相當于對哮喘發作、痛苦不堪的人說“周圍都是空氣,你快呼吸啊,你為什麽不呼吸”,對變成植物人的人說“你怎麽不醒過來,一看就是想逃避社會給你的責任”。
一樣的。
一樣的落井下石,一樣的愚蠢惡毒。
陳安柔是病,溫芷治不了。
她不會在這裏待太久,在短暫的時間裏,讓這個可憐的姑娘快樂一些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