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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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北疆的路上。
卓祁一馬當先走在前方,他的身後是一輛接一輛的馬車,自他們離開京城,已然過去了三日。
這三日裏,他們幾乎是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趕路,無論是侍衛還是馬匹,都已疲憊至極。
“大人,要不咱休息一下吧。”一名侍衛使勁拉着那匹不肯再前行的馬兒,高聲叫住卓祁。
卓祁聞聲掉轉馬頭,只見跟在後面的馬兒有的已經原地趴了下去,任憑侍衛如何驅趕,都堅決不肯再挪動兩步。
卓祁微微撇了眼頭頂的太陽,又轉頭看了看路旁的石碑,心中了然,是自己太過急切,短短三日竟走出了将近五日的路程。
“原地休息片刻,然後繼續趕路。這條道上有許多驿站,天黑時再找地方好好休息一晚。”
侍衛趕忙抱拳道:“是。”随後轉過身去,一邊跑一邊扯着嗓子喊:“原地休息,原地休息。”
“真的嗎?太好了!”
“累死我了,終于……”
身後陸陸續續傳來各種如釋重負的聲音,卓祁無奈地笑了笑,翻身下馬,走到一處濃蔭蔽日的樹蔭下,緩緩坐下,拿起水囊喝起水來。
此時,天空中有一群大雁飛過,時不時發出聲聲嘹唳的鳴叫。
卓祁望着那群大雁,思緒飄回到去年的這個時候,那時陸淮還未從北疆歸來,他也如眼下這般,仰頭望着天空中的大雁,滿心期盼着陸淮的歸來。
自從他與陸淮心意相通之後,陸淮總是提及醉仙樓初見的那日,還為此讨要些“補償”。
其實最初,卓祁并不相信陸淮所謂的一見鐘情,只當那是為了調笑他而故意說出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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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誰家一見鐘情想的不是獲取對方的真心,而是得到對方的身子?長此以往,卓祁逐漸發現自己錯了。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是無法隐藏的。陸淮能力超群,向來不會讓自己吃虧,在口舌之争上他從未畏懼過,卻一次又一次地在朝堂争論中率先認輸。
但卓祁未曾意識到的是,他自己亦是如此。他向來不屑與人争辯,性格隐忍,能動手絕不動口,卻偏要和陸淮唱反調,親手将自己推向了自私、要權力不要命的形象。
可他當時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或許,就只是想與陸淮多說幾句話,哪怕是互相謾罵……
卓祁默默地搖了搖頭,估摸了一下時辰,覺得休息得差不多了。
一陣冷冽的秋風從身後呼嘯而過,将馬車上的簾子猛地吹到了一側,他正要移開視線,卻瞧見一只手慌亂地抓住簾子,又迅速拉了回去。
一只手?
卓祁:???
馬車裏裝的是糧食,侍衛都在車外休息,那這只手是誰的?
他猛地一驚,起身朝那輛馬車走了過去,就在他正要掀開簾子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麽,無奈地笑了笑,又将簾子整理好,轉身命令侍衛啓程。
當天夜晚,馬車在一處驿站停歇。
建在官道上的驿站,通常是為朝廷官員長途跋涉後提供休憩之所,但偶爾也會有平民百姓或者大戶人家前來暫住。
然而驿站是由朝廷撥款修建的,數量衆多,并且一晚花費不了幾個銀子,只是條件較為簡陋。與其他私人建造的客棧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所以,有錢人家或者達官貴人根本瞧不上這種四面透風的驿站,這間接導致住驿站的人數急劇下滑,就算降低些許費用也無濟于事。
只有那些囊中羞澀的人才會選擇來此住上一晚,比如卓祁。
卓祁自認并非清正廉潔的能吏,但沒銀子卻是實打實的。他的府中沒有多餘的錢財,陸淮入獄期間,他被罰了半年的俸祿,又因索要軍糧之事被李晟罰了一年俸祿。
此次前往北疆是他自掏腰包,加上侍衛以及馬兒的糧草和更換所需,卓大人實在是捉襟見肘,所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更重要的是,驿站有專門負責保護運輸的驿卒,除去李晟派來保護軍糧的侍衛,每路過幾個驿站都要經歷一次大規模的人員換血,這也是他們一定要走官道的原因。
侍衛們休息時,會有驿卒輪流來看守軍糧,卓祁來到白日裏看到那只手的馬車旁,雙手環抱,道:“別躲了,出來吧。”
馬車裏沒有絲毫動靜。
“不會送你回去的,跟來就跟來吧。”
話落,馬車內立即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白日裏的那只手臂再次掀開簾子,一個身影俯身跳了出來。
“高統領知道嗎?”卓祁道。
跟來的人正是高悅。
“知道的,那天你不是當着他的面說的嗎?”高悅眨巴着靈動的眸子,歪着頭看向他,随後臉色瞬間一變,雙手叉腰說道:“你分明答應了要帶我去,結果你食言了。”
“……”卓祁一時語塞。
其實,卓祁根本沒有預料到李晟會派他來運送軍糧,更沒有想到當時随口一句哄小孩的話被高悅當了真,如今還反過來被她責怪,的确是自己的疏忽。
“還是要告訴高統領一聲,不然他該着急了。”卓祁輕嘆了口氣,說道。
“行。”高悅點點頭,她聽到前一句時還以為卓祁要讓高恭接她回去,正想反駁,便聽到了後半句,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總之,她一定要去北疆。
“跟我來。”卓祁帶着高悅走進驿站,驿站不僅簡陋,而且安全性也不高。他特意在自己房間的旁邊開了一間房,倘若高悅有什麽突發狀況,自己也能夠及時保護她。
安排妥當一切後,卓祁并沒有着急回房,而是随意地坐在驿站外的臺階上。天空中沒有月亮,只有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烏雲,明日極有可能會下雨。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令牌,上面刻着“将軍令”三個大字,這是臨走時北疆的小兵塞給他的,那小兵看起來年紀不大,一臉青澀,說是有這個令牌,找陸淮時會方便許多。
也許是因為緊張,小兵完全沒有想到北疆缺糧,軍糧送到交州也就意味着陸淮就在交州。
江南送來的黴糧間接導致了興州之戰的戰敗,戰争中沒有糧草是大忌,北疆定然會上報朝廷請求軍糧支援。
而李琛既然來到了京城,沒有李晟的允許是不可擅自回京的,難保李琛是為了回江南故意這麽做的。
他如此着急回江南究竟是為了什麽?就算他要造反,也需要招兵買馬,更何況他的身邊還會有李晟安插的眼線,這麽大的動靜不可能不招人懷疑。
卓祁用手撐着下巴,思緒忽然又飄回到了陸淮身上,他手指輕輕摩挲着令牌。
倘若陸淮在身邊便好了,卓祁心想。
他抛開腦海中紛繁複雜的思緒,心思再次回到北疆的局勢上,“江南黴糧導致興州之戰戰敗”這句話一直如鲠在喉,有戰敗就必然會有傷亡。
陸淮如今還好嗎?
“你是在想陸哥哥嗎?”高悅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說完便挨着卓祁坐下,怕他沒聽見,又重複了一遍:“卓哥哥是在想陸哥哥嗎?”
“嗯?”卓祁對于她的到來并不感到驚訝,高悅性格活潑,天不怕地不怕,古靈精怪的,或許是見自己獨自一人在此太過孤單,所以過來陪陪他。
高悅擺弄着手指,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我哥告訴我你是陸哥哥的夫人,而且還是男子,之前是我眼拙,對不起。”
“沒事。”卓祁微微一笑,說道:“那你不想時璟嗎?”
高悅聽後挺直了腰杆,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撇了撇嘴:“我才不想呢,走之前也不和我說一聲,想他幹嘛?”
“那你跟來做什麽?”卓祁接着問道。
“我是怕他死在戰場上了,不然我怎麽辦?”高悅挑眉反問他,“方才還沒回答我呢,你不想陸哥哥嗎?”
“想,非常想。”卓祁毫不猶豫地說道:“想到快瘋了。”
“啊?太直白了吧。”高悅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沒想到如此俊美的哥哥也會說出這般直白熱烈的話語。
卓祁将令牌收了起來,笑道:“為何不能直白呢?悅悅,喜歡就是喜歡,沒必要遮遮掩掩,倘若你連喜歡都說不出口,又怎能和他攜手走過一生呢?”
“喜歡就是喜歡。”高悅重複着這句話,停頓片刻,不再像方才那般扭捏。
他說得對,喜歡沒必要藏着掖着。
于是,高悅心中充滿了勇氣,她站起身來,仰頭朝着天空,一字一頓地大喊:“我喜歡——嗯?”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側頭看去,卓祁也站了起來,一只手還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她掙紮開來,随着卓祁的目光緩緩看向身後。
然後她整個人瞬間石化。
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勾肩搭背的男子,似乎是被她的叫喊聲吸引過來的,正探頭往他們這邊張望。
她是位女子,極為重視臉面,她要臉。
卓祁眼神銳利地看向兩位男子:“請問有事嗎?”
他的目光猶如一把鋒利的劍,直直地紮在男子的身上,令他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連忙擺手:“沒事沒事,賞月——”
天上沒有月亮。
“我們就出來走走。”另一位男子尴尬地笑了笑,連忙拉着同伴回到驿站內,小聲說道:“你看那個人多吓人,萬一給我們殺了……”
聲音越來越遠,卓祁轉過身去,提醒道:“其實也不必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兩個心裏明白就行,天色不早了,快去睡吧。”
“好。”高悅點點頭。
幾日後,北疆。
這幾日沒有戰事,也不去夜襲,姜子岚簡直快閑得發瘋了,營地裏專門為他設立的射箭靶子都快被他射穿了。
他到處找人比試射箭,切磋武功。但由于他從小便是在武功師傅的精心教導下長大的,毫無疑問,每次皆是他獲勝。
長此以往,知曉了他的實力後,便沒人願意再和他切磋,被一個新來的家夥比下去,實在是臉上無光。
以至于他大膽地想要找陸淮比試射箭,最終在陸淮精湛絕倫的演技下打消了這個念頭,只因為陸淮的演技實在是無人能及,本來只是胳膊炸傷,卻被他演得仿佛沒幾日可活一般。
最近閑着也是閑着,陸淮瞧着關押萬俟風的帳子,頓時想給自己找點事做。
陸淮率軍離開寧州前本想将萬俟風留在寧州,但經過莫忱的提議,最終還是把他帶上了。
走投無路之際,可以拿萬俟風威脅或是交換,方法雖老套,但在關鍵時刻的确有用。
“萬俟風,聽聞你是你那三個兄弟裏最小的一個,怎麽舍得讓你來了?”陸淮的語氣輕松随意,猶如在談論家常瑣事,但眼前被五花大綁的萬俟風卻顯得格外狼狽。
萬俟風擡眼瞧了他兩下,眼神中滿是不耐煩,直白道:“要問就快點問,別拐彎抹角的。”
陸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輕笑:“倒是個急性子,那我便直說了,你們此次進犯大景,是誰指示?”
萬俟風沉默不語,別過頭去。
陸淮見狀,反思了一下,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問得不妥,說道:“那我換個方向,是誰為你們提供了大景的消息?”
萬俟風冷哼一聲,不屑道:“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陸淮也不惱,慢悠悠地在他面前踱步,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刀,眼神卻始終緊盯着萬俟風:“你不說也無妨,反正如今你在我手中,有的是時間慢慢耗。”
“你要幹什麽?”萬俟風看着在他手裏閃着寒光的小刀,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沒,吓唬吓唬你。”陸淮勾了勾唇角,背對着他,言語卻如利箭般直刺他的內心:“你也不想來戰場上對不對?你是被逼的。”
萬俟風聞言一愣,将遮住眸子的發絲甩開,震驚地望向他。
“看來我猜對了,那我再猜猜。”陸淮笑了笑,倏然轉過身去,目光緊緊鎖住萬俟風:“是大王子逼得你吧。”
萬俟風瞳孔猛地一震,想要退後卻動彈不得,只能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為何知道?”
在他被萬俟似逼着上戰場之前,景夏兩國的戰争便已打響,陸淮絕不可能偷溜進夏國并聽到這些消息。
“與你說過了,猜的。”陸淮向前幾步,靠近萬俟風,聲音低沉而有力:“你是萬俟且的第四位王子,你的母親是侍女出身,因此你不受寵,甚至在他們眼中顯得很多餘。”
“別說了,別說了!”萬俟風大聲喊叫着。
陸淮卻充耳不聞,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你無緣于君主之位,從小便是他們的出氣筒,夏軍出征需要有位王子壯膽,你倒黴成為了那個人,被逼着上了戰場,又被我軍俘虜至此。”
陸淮越說越激動,忽然靠近萬俟風,一字一句如重錘般敲在他的心上:“萬俟風,你甘心嗎?”